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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留着我看得见的地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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储月沉只穿了件黑色连帽衫,与这里格格不入。他就坐在那里,目光冷冷的锁定在门口穿着身可笑衣服,身体僵直的宋长歌身上。龙哥在背后推波助澜地推了宋长歌一把,门“啪”地被关上了。
“宋长歌。”储月沉开口,声音平静的可怕,那张没有什么情绪却格外渗人的脸,看着宋长歌不敢抬头,“这就是你说的‘图书馆’吗?”
“你怎么……”
“我怎么来了?”储月沉的声音增大了几分,却依旧听不出情绪,“因为你不回消息,手机关机,我去距离最近的图书馆也没找到你。我找不到你,但又发现龙奕发的朋友圈里,有你。”
宋长歌低着头,他只听到储月沉往桌上轻轻放了什么,和一声极轻地叹息。
宋长歌不知该说什么,他总是这样,让人干着急。
储月沉点了支烟。
“第一次看见你的样子,我认为你是被逼的,我看见你那双无辜的眼睛,看着你看向身边人----你想求助,但没人帮你。过后我认为你情有可原,我把你赎出来。可你现在还是回去了,为了钱你可以回到这个地方,穿上这种衣服,对着别人笑,甚至……”
储月沉的语气直叙,却字字敲打在宋长歌的心上。未说完的话,他心知肚明。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店内的事我已经给你安排好了,有困难不能告诉我?就是倾诉也好。还是说我的‘帮助’没有明码标价,反而让你更不安,更觉得亏欠,更想逃开?”
质问一句一句,没有咆哮,却比任何怒吼都起作用,宋长歌的眼眶微红,口腔里尝到了淡淡的血腥味。
“我认为,至少我伸出的手,和你之前遇到的污泥是不一样的。”
“我……”
“过来。”储月沉道。
宋长歌没动,储月沉又重复了一声。这次,宋长歌挪到他身边,他低着头,看清了他放的东西----一个厚厚的信封和一张有字的纸。
“这里是六千……”
“我不能要你的钱!”宋长歌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他打断了储月沉的话。下一秒,他听见储月沉手指敲打桌面的声音不见了。
“为什么不能?”储月沉反问,宋长歌第一次直观地感受到了他身上强烈的压迫感,“因为拿了我的钱,就欠了我?还是说接受我的‘施舍’,比你在这里卖,让人买你,更让你难堪?还是……我们不是朋友。”
宋长歌对上他的目光剧烈摇头,眼泪在那一刻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
“不是的!我,我只是不想麻烦你!我只是服……”
“烂在泥里的人,自己不想出来,别人再怎么拉,也只会被一起拖下去。”
宋长歌彻底愣在原地。现在的解释,他知道他已经不信了。有些东西一扎根,就已经决定了。
储月沉站了起来,他捏住宋长歌的下巴,捏得他生疼。
“宋长歌。”储月沉看着他的眼睛,看他瞳孔微微震动,“今天,你是要继续回去当你的‘puppy’,看你的‘书’。还是拿起信封,跟我走。”
“选。”储月沉吐出最后一个字,松开了手。他起步向前,推开包间门,没再管身后是什么状况。无论他选择什么,留下也好,拿起也罢,他都不会回头了。
宋长歌呢?
突变来的太快,他看向桌上那刺眼的信封,看着那还在摇晃的包间门,他没有再过多犹豫,弯腰拿起就往外跑。但一出来,哪里还有储月沉的影子呢?
宋长歌如遭雷击。他真的……让他“失望”了。
……
龙哥还在那儿,越来越多的服务生已经到位。他看着储月沉与那些服务生擦肩而过进来,嘴角越扬越高。
“储少爷,玩的还开心吗?那男……”
储月沉没理他,径直走到桌前,用手指敲了敲那个铁皮箱,“他的东西给我。”
储月沉并没有用什么狠厉的目光,但龙哥还是抽噎了一下。
“这不合规矩吧?”龙哥站起身,表面上还是一脸恭敬,他明白这是个大票,“人是自己来的,东西也是自个儿自愿交的,和我们可没有半毛钱的关系啊!您看……”
储月沉没听他说话,从帆布包里掏出一沓钞票,比静哥点的酒钱还多得多。龙哥的眼睛一下子就直了。
“好说,好说!”龙哥忽然笑了,也带着点认栽的痞气。
他走上前将那只铁皮箱子打开,拿出宋长歌的物品,双手递上,“小宋的衣……”
“扔了。”
储月沉没给他好脸色,转身就走。
“不过,储少爷。”龙哥直起身,在身后悠悠开口,“这次给您面子,不过您家这弟弟可野着呢,上一次您保了,这一次您捞了,那下一次……”
“没有下次。”储月沉停下脚步,转过头,用余光冷冷地扫了龙哥一眼,让龙哥剩下的话卡在了喉咙里,“他如果再来,或者你们主动联系他。我会让这里,真的没有下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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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308室,储月沉一眼就看到蹲在路边用手点水坑的宋长歌。
“他的车在那儿,他还没走。”宋长歌的眼泪掉落在水坑里,激起一片涟漪。他用手抹掉眼泪,吸了吸鼻子,“对不起……”
储月沉拿着宋长歌的东西站在楼上,他叹了口气。
眼泪越流越多,每次涌出都会被宋长歌立马擦掉。他后悔了,但世界上是不卖后悔药的。
……
“哭完了?”
猛地回头,储月沉就站在他身后,手上还拿着他的东西。宋长歌张张嘴,刚刚心里想的道歉的句子是一句也说不出来了。他只能断断续续地说道:
“对不起,我,我是烂在泥里的人,我……对不起……”
两人的呼吸交织,空气都变得黏腻。储月沉开口了:
“是,你学不乖,你已经烂在泥里。”
宋长歌握紧拳头,鼻子越发的酸。储月沉恰到好处地停顿,给宋长歌留了许多想象空间。
“当我看到你,就想把你拉出来,洗干净,然后……”
他微微凑近,两人的鼻尖差点相碰。
“留在我看得见的地方。”
宋长歌泪痕凝固在脸上,他睁大了眼睛去看这张近在咫尺的脸。
“你得自爱。”
又是这句话。
储月沉笑了笑,他张开双臂:
“抱抱。”
抱抱……
宋长歌不知何处而来的勇气,他一脑袋扎进那人的怀抱中,感受着夏日所带来的温度,压抑的情绪在这一刻足以得到解放:
“对,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不该骗你,不该来这里……我,对不起……让你花了那么多钱……对不起……”
“这话该和你自己说。”储月沉笨拙地揉了揉他的头发,语气缓和了不少,“而不是我。”
也许宋长歌自己都没发现,储月沉的这件衣服里有他偷偷塞的1500块,而这也成为了其中的一个动机----储月沉想“救”他的动机。
一开始他告诉自己,如果今天他选择留在这里,那自己就再也不会管他的事了。但偏偏他选了信封,选择跟自己走----自己没办法视而不见了。
……
“走。”储月沉先行一步来到巷口,他打开副驾的车门,又恢复了平日那么拒人千里的模样。他看向宋长歌,“进去。”
已经没有拒绝的余地,他为他敞开了门。
宋长歌坐上去,“砰!”的一声,隔绝了一切声音。宋长歌并没有感到不安。
……
两人在沉默中一路前行,车子行驶的很平稳,车内环境也很清新。储月沉专心开着车,宋长歌时不时看他。
他意识到一个他没有专心想过的问题----储月沉已经二十岁了,某种程度上可以独当一面了。他的处事效率让宋长歌感到可怕。
而现在,这一片路他好像不认识了。
不自觉地咽咽口水,宋长歌抓住系在身上的安全带。储月沉没有解释。
“储,储月沉。”
宋长歌听见他“嗯”了声。
“我们去哪里?”
储月沉并未回话。宋长歌闭上了嘴。
虽然知道储月沉害不了自己,但心中还是慌慌张张的。直到车子停下了,宋长歌才看他停在一个自己完全不认识的小区面前----比小巷的老屋好的太多太多,它的楼身有光条,环境、安保似乎也很不错。
宋长歌不自在地动了动,心里隐隐约约猜出了什么。
车停进车库,储月沉帮宋长歌打开车门。看着他身上穿的衣服,储月沉表情不是很好。当然,宋长歌看出来了,但他只当是自己让他失望了,整个人又拘谨了不少。
“跟我来。”
示意宋长歌跟上,储月沉带着他乘梯上楼。1T1H,电梯开门,进入一个私家过渡空间后,储月沉掏出钥匙开了门。
很大,设计几乎是LDK一体化,采光也很好,整个屋子的设计很简单,常见的现代简约,除了必需品,几乎没有什么其他装饰物。和储月沉一样----冷清。
宋长歌站在原地,动也不是,怎么都不好。他愣愣地看着储月沉拿来的睡衣物和毛毯。
“去洗干净,身上的衣服扔了,包括内裤。”
他几乎是命令道。
宋长歌连忙点头,接过衣服,脱掉鞋子蹲下摆好就朝储月沉指的方向走。看着他,储月沉轻轻摇摇头,从鞋柜里拿了双新拖鞋出来。
……
宋长歌站在花洒下,任由热水冲刷。皮肤被烫得发红,他却认为只有这样才能洗掉在308室沾上的烟酒气。储月沉这里,太干净了。
镜子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雾,他不敢看,只是机械地搓洗着手臂。
如果今天不是他,那自己此时会在干什么?
一阵后怕,宋长歌起了身鸡皮。一想到静哥看自己的眼神,还有伸进裤子中那冰凉的触感,宋长歌就越发感谢外面的他。
……
第一次,自己被那个女人羞辱,他看到了,他保了自己。
第二次,自己进入那个包间,他就在那儿,他带自己走了。
宋长歌对着镜子,尝试着抬起头直视镜中的自己。直视那双总是惶恐、自卑的眼睛。
“我在干什么?”他问自己。
凑学费?生活贫穷?害怕被评价?所以自己低头、沉默,最后做到这一地步,浪费了自己,也浪费了他的钱。
他想起被赶出来的那个下午,他让他带着行李“跟我走”;他想起他嘴角淡淡地微笑;他想起今日他选择的“跟他走”。命运的线就像被抹了强力胶,将他们牢牢粘在了一起。
宋长歌将手扶上自己的脸。依旧白净、俊朗。这样,好像也不错。
……
看着踩在地上被水浸湿的脚,宋长歌拿来毛毯擦干了身子。他穿上睡衣,打开浴室门,外面静静躺着双米白色的拖鞋。储月沉坐在沙发上,手里抱着本生物资料。
宋长歌下定决心,他要给他一次郑重地道歉----他要改变,他要把欠他的都还上,他要争气。
“储月沉。”宋长歌步子轻快,他在储月沉身旁站定,“对不起。”
“你今晚道了很多次歉。”储月沉放下书,神色也变得轻松了许多,他对上宋长歌的眼神,也许是……赞许,“我最喜欢这一次。”
储月沉在宋长歌眼中看到了很多:
有他,有愧疚,也有希望。
这样便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