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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过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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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长歌坐回位置上时,四分之一糕依旧完好无损地摆在课桌上。傅阳光冲他眨眨眼,好奇地问:
“他喜欢吃吗?”
“什么?”
“他喜欢吃吗?”傅阳光指了指埋头做题的储月沉,“我这糕真这么强吗?能让他笑?”
宋长歌没回答,他回了个微笑。他放松下来,拿起笔在草稿纸上画起小人,那小人拿着块蛋糕,蹦蹦跳跳的。傅阳光凑过来,用笔在小人脸上加了坨胡子。
“这是小老人。”傅阳光拍了拍宋长歌的脑袋,“小!老!人!”
宋长歌摸摸脑袋,他当然知道这是谁。他将纸折好放进书包夹层里,再一次看向储月沉的座位。这一次,他也在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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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校外有家小吃店,中午放学后的走读生总是喜欢在那儿聚集,孟年年和杨柳手拉手,两个马尾辫一甩一甩。她们在前台点了份鸡柳和炒面。
“你们要什么?”杨柳问。
储月沉默默地抽出一双筷子,起身端了两碗面条放在自己和宋长歌面前。傅阳光白了眼,因为没有自己的;旁边两个小女生眼睛放光,因为她们磕到了。
孟年年点点宋长歌的手,偷偷摸摸凑近他小声问:
“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啊?”
宋长歌先是疑惑,随后小声地回答道:
“没有……”
秘密倒是真的有,一个慷慨的房东,和一个不光彩的租户。宋长歌摸了摸手腕处那条浅浅的疤痕,一种说不上来的自我厌倦感包围了他。
储月沉也不知听到没有,就算听到,他也只是埋头吸着面条。没有参与他们的畅聊,那碗面条很快见了底,露出不多的调料。
“记得回来。”储月沉放下筷子,擦擦嘴后说。
“好,好的!”宋长歌道。
“你的意思是……等一下,傅阳光,他俩现在是同居了吗?我没记错吧……宋长歌难道不是才转来几天的转校生吗?他应该不认识这尊大佛吧?”
孟年年和杨柳贴在一起,神采飞扬。杨柳重重点点头:
“对呀!对呀!”
宋长歌默默夹着碗里的面条,戳到底下发现有东西,抬起来,是一颗卤蛋。
一股奇妙的感觉涌上心头,那句“回家”刻在他心上,好久好久没听到了。
小女生们叽叽喳喳地聊着今天在班上发生的趣事,傅阳光时不时会犯个贱,宋长歌就被他们拉扯着,某些时刻回应一声。
这顿饭吃的很开心。
一回到“家”,储月沉刚洗完澡出来。他一眼就看到在玄关处站立不安的宋长歌。……
“怎么了?”储月沉擦着头发,摩擦声和他的声音一同响起时。
宋长歌吓了一跳。
“就,就是……”开口时比自己预料的轻了三分,宋长歌感到手心在出汗,他咽了咽口水,终于说出了那句话:
“能不能,加个联系方式?”
周围的世界突然失焦,只有眼前这个停下动作的人的反应被无限放大:他表情的变换、以及那声“好”尾音微微地上扬----都印在宋长歌的瞳孔里。
“手机在那儿,密码326412,自己加。”储月沉转身去拿吹风机,宋长歌换上拖鞋后小跑到茶几边蹲下。
“3,2,641,2。”
手机成功解锁,宋长歌在主页面找到微信后很快加上。他关掉储月沉的手机,快的可以用“仓促”形容。
“CC”是储月沉的微信名,宋长歌发送好友申请后坐下开始研究。他发现这人不怎么……发朋友圈,可以说完全没有!也不知是不是设置了对陌生人不可见。
宋长歌咬咬手指头,翻开了自己的通讯录,原本冷清的列表多了许多人,这些都是“朋友”。
说到朋友,又不免让宋知许想起曾经:
“呃!”那人发出一声闷哼,宋长歌的拳头再次击打上去,那人的嘴角渗出一抹红色。他居然没躲!
“顾相言!为什么!”宋长歌抓住他的衣领,眼眶变得嫣红,“你明明知道我需要这笔钱,我需要!为什么还要骗我!为什么要强占这个名额!你明明可以告诉我,为什么要瞒着我!”
顾相言听着宋长歌的话,他抿着嘴唇,脸上火辣辣的疼痛并没有让他还手,他无力地靠着墙滑坐在地。
下一秒,他让急火攻心的宋长歌坐下。他抱着宋长歌。宋长歌在一时间内变得安静下来。
……
“林稚,我没有办法。”
顾相言将脸埋向宋长歌的颈窝,他发出小声的、近乎绝望的呜咽声。
“我不该瞒你,但我真的……也需要这笔钱。我没有办法,对不起。林稚,我该告诉你的。”
顾相言抓住宋长歌的衣服紧了些,宋长歌握紧的拳头松开,鬼使神差地抚上顾相言的背。一瞬间,钱不钱,好像都无所谓了。他想起来了,想起来大家是怎样遇见,又想起顾相言是如何对他伸出了那双手。
“林稚,我快没有明天了。”
宋长歌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出那条小巷的。他记得顾相言最后看他的眼神是那么柔和,是那么痛苦,是那么悲伤。他知道顾相言不恨自己的那一拳,但现在想起来,他在反思自己为什么会如此冲动,他觉得自己是个蠢货。他记得那眼神----是不舍的,愧疚的。
……
“你的脑袋像一颗剥光的鸡蛋!”
“你的眼睛常含泪水,是不是将某个人儿挂在心尖儿了?”
宋长歌坐在顾相言的病床上,两人嘴巴不停,絮絮叨叨的。顾父削来了苹果,两个孩子抱着一个劲地啃。
“慢点。”顾父温柔地摸着两个孩子的脑袋,他的眼底乌青,白发比黑发都要多了,“别噎着。”
“爸!我都十七啦!”顾相言难得有机会反驳他的父亲,“十七啦!要成年啦!”
顾父只是笑了笑。
“谢谢你,林稚,他和你待在一起,真的很开心。作为他的爸爸,我都好久没看他这么笑过了。”
“没关系啦!相言是我最好的朋友!”
“那我呢?”
“顾哥哥!”看到顾相言的双胞胎哥哥顾相语出来时,宋长歌兴奋极了。毕竟这个哥哥都好久没露面啦!
此时此刻,他端着一盘小蛋糕,将第一个给了宋长歌。顾相言在一边“啧啧”嘴,就像是看透了什么一般,摆出一副小大人的模样。
“稚稚,乖。”
“你们都是我最好的朋友。”
……
“你,是……我的朋友……”顾相言的身边除了父母和顾相语,就只有宋长歌这一个“外人”。顾相言带着氧气罩,眼睛半睁不睁地轻微眨动,气若游丝地、含糊不清地说:
“也是……唯一的,朋友……”
顾母捂着嘴在一旁压抑地哭,却始终没有发出声音。顾相语一只手轻拍他母亲的背,却也饱含泪水。
“你也是我最好的朋友。”宋长歌愣愣的。
顾相言费力地抬起手,握住宋长歌后又重重砸到被子上,仪器发出“滴----”的平稳的、又急促的声音。一时间,宋长歌的世界都被静止了。
女人的哭喊声他没有听到,顾相语大叫医生的声音他没有听到,噼里啪啦的声音他没有听到……他的眼里只有这个睡过去的男孩。直到医生将他推出门外,门“啪”地关上的声音才将他唤醒。
宋长歌魂不守舍地回“家”后,生母林楠冲过来抱住他。
她哭着道歉,她的泪水让宋长歌感觉可以汇聚成大海:
“对不起稚稚,对不起。”
宋长歌问她怎么了,声音很平淡。林楠抱着他的力气更加紧。
……
“我和你爸爸离婚了,稚稚,对不起。妈妈会来接你的,你相信妈妈,求你……亲爱的稚稚,你相信妈妈……”
……
她的声音宋长歌听不到了。他感觉世界都在晃动。他感觉自己即将失去什么。
实际上,他已经失去了----在这一天里,宋长歌失去了生命中拥有“最”之称的人----一个是最好的朋友,一个是最爱的亲人。
那时候,他还是林稚:
是在学校被称为校园一朵花的林稚,是爱笑的、自信的林稚。
再过后,他变成了长歌:
是肮脏的、不甘的宋长歌。
……
宋长歌抹了把脸,感受到了脸上漫开的水渍。他想所有人,他想所有人,但他最想的,还是林稚。
林稚。
储月沉其实早就吹干了头发,他站在玄关处看着这个算得上单薄的男孩,看着他盯着一个地方发呆、流泪,心微不可查的动了一下。直到最后,他也并未打扰。
……
在这期间,宋长歌闲下来时去看了很多房,这一代离学校近的基本不按月租,而是半年或一年的租,大概费用在2000~5000。
加上新学期开启,书本费、校服费、以及一些杂七杂八的费用,宋长歌还需要努力,至少还要再挣个4000多。
看到这个数字还是泄了气。
宋长歌改变了方向,朝城西走去。今天周四,大概……不会到那种地步。他想去问问,也算表达自己的诚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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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8室在一条肮脏的、破旧的小巷里,这一次他们将“地方”搬到2楼,还花了些钱安装了更隔音的玻璃。宋长歌轻而易举见到了龙哥。
……
“来了?是想好了?不过你来早了。”龙哥坐在吧台上数着钱,他甚至没转头就知道这是谁。
宋长歌“嗯”了声,就被龙哥抓住手腕拉到了他腿上。那双手在其身上不断游走,宋长歌咽了口唾沫,颤着声问道:
“钱多久能结?”
“钱?”龙哥呲着黄牙乐呵呵地抚上大腿间的黑色地带,“一日一结,如果表现好……”
宋长歌身体僵硬。这已经不在他的预料之内了。
“或许会有额外奖励。”
万幸。
宋长歌被其放下,龙哥朝他伸出手道:
“身份证。”
宋长歌犹豫了。
“身份证!完事还你,磨磨唧唧的。”龙哥直接抢过他的书包在里面翻找起来。最后,他拿走了身份证还有学生卡。
“学生证和身份证先放我这里,周六记得来,要是又放鸽子……”
龙哥“哼哼”两声。虽没说完,但宋长歌听出了他藏在话语中的威胁。
“我会的。”宋长歌快步离开了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