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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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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团云正做着针线,心里没由来地感觉一阵揪心不安。
忽然听见外头有人喊:“快来人啊,团云,你快出来看看,你家男人出事了!头都磕破了!”
什么!手指尖一抖,血珠霎时从指腹冒头。
团云脸血色全无,白的像张纸,起身急急向外走。
腿却发软,还没走到门口就跌了一跤。
隔壁的李阿婆扶他一把,心疼得也跟随落泪:
“诶呦,哪有人命这样的苦,在自家爹不疼娘不爱,老黄牛一样使,好不容易离了那糟践人的地方,又摊上这样的事。”
“这嫁的也是个倒霉催的薄命鬼,你没日没夜救他的命,又倾家荡产地与他找工置业,他偏没口子地拖你后腿……”
团云浑身打颤似的抖,无力去听,眼中只有远方被抬回来的人。
一见着人影,立刻扑上去。“相公!”
眼泪簌簌落。
哭着,头顶传来季之唯的声音。“团云?”
团云含泪抬头,却见他的新婚夫君好端端地,头上并无一丝伤口,面色阴冷,和他记忆中爽朗的青年判若两人。
男人蛇一般地凝视着他,鄙夷冷笑:
“我本是伯爵府的嫡次子,你不过是个乡野小郎,粗鄙不堪,如何与我匹配?”
“你说是你救我性命?安知不是看我衣着不凡想要趁人之危?”
“娶你为妻,痴心妄想,绝无可能!”
轰隆——
雷电闪过,团云睁开眼,额头密密一层汗。
噩梦?
也不是噩梦,都是旧日真实,不过是距今两年前的事了。
坐起身来,动静惹来外间关注,侍女珠儿掀起帘子探问:“夫人?醒了?要起身吗?”
团云问了下时辰,听闻已到请安时间,点头,“起吧。”
天上阴云密布,雷电闪烁,却不见落雨。
屋里屋外灰蒙蒙地,珠儿点了灯来给团云梳妆。
团云是个小郎,小郎,能孕子嗣的男人,既是貌同男子,梳妆也是极简单的。
珠儿三两下给团云束好头发,对镜一打量,笑容便出来了。
巴掌大的脸,白的如云团,和名字相宜,恰如其分,琼鼻玉目,尖尖下颌,秀丽之余,有股烟纱笼罩般的盈盈愁绪。
这愁绪与他实在配,既叫人见之生喜,又叫人望而生怜,珠儿怎么瞧怎么觉得他是一尊琉璃水晶人儿,伯爵府的下人凑在一处时都说这位小郎夫人如何鄙陋上不得台面,依她看,真是不知所谓。
“好了,奴婢给您拿把伞,这就能走了。夫人……夫人?”
见团云出神,眉头也不知何时锁紧,珠儿多问一句:“您怎么了?”
团云摇摇头,并未多言。
还是没由来地,他感觉到一阵不安,像有不好的事要发生。
主仆二人早早出门。
去伯爵府当家主母跟前请安,和平素一样,去得最早,但走得最晚。
老夫人也不跟团云说话,只叫他后头站着,满屋子的姑嫂姐妹都像是看不见他这个人似的,只有站他身边的其他房少爷的妾室斜眼看他——翻眼珠嫌弃挨着他掉了身价。
寻常而已,团云眼观鼻鼻观心地挨到结束,更关注地还是天气。
头顶上黑压压地,压得人似乎喘不上气。
“怕是一场大雨,我们快回去吧。”出了门,团云轻轻说。
珠儿应声,一摸耳朵,忽然叫起来:“哎呀,我的耳珰不知掉哪儿去了。”
珠儿是外头买来的丫头,入府时间也短,家里穷,仅有的妆环还是团云送的,团云也穷,替她着急,慌忙和她兵分两路,一个向里找,一个向外找。
正满地找着,冷不丁听见嬉笑议论声,好巧不巧正提到团云。
“老夫人当真这么说的,要把他贬为贵妾?可要是能贬,当初何必还把他一个乡野贱民迎进府,不就是怕担个忘恩负义的名声?”
“今时不同往日,这不都已经忍了两年了,两年了还不下蛋,不正经是好筏子?”
“那可好,以他的出身,给二公子当妾都便宜了他,二公子金质玉相,什么样的金贵人物?一朝流落失忆,竟被这种人挟恩图报占了便宜,还要一辈子好吃好喝的养着他!”
“先贬为妾,妾为奴仆,开了这个头,后面慢慢地,假以时日,想怎么处置还不是主子们一句话的事?”
说话的是老夫人跟前伺候的大丫头,各个披金戴银,身着锦缎。
两人说着说着笑作一团,好不畅快。
廊柱后,团云弯着腰头脑空白,完全僵硬了。
啪嗒啪嗒,豆大的雨滴砸落在地,阴沉了半夜的天终于下雨了。
02:
细细数来,团云这辈子几乎没过过好日子。
一生下来,父亲一听他是个小郎,门都不进就走了。
亲娘不肯给他喂奶,晾的他险些身子凉透才抱回来又捶又骂。
三岁上添了个弟弟,日子越变越难熬,没有对比,还以为摊上一对冷心肠的爹娘,有了对比才知道爹娘也是人,吃喝供养温声细语都是有的,只是不对他。
他生下来就是家里的小畜生,活着不是为了吃饭,而是为了干活。
活日日做,打骂日日挨。
该长身子的时候吃不饱饭,使他长得不高,成年成月的面黄肌瘦。
年少时他最大的梦想就是吃饱饭,后来救下季之唯,他一面救治一面劳作,有好东西先紧着季之唯,结为夫夫后更有无数细碎活计等他操心,饭一直也没有吃饱过。
一个人若是吃着上顿还要担心下顿,怎么能放心地把肠胃填满呢?
团云扪心自问,嫁入伯爵府的这两年,没几个人把他当个人来看。
季之唯情爱不复对他厌弃,公婆嫌他卑贱,家中后眷哪怕是个妾都是五六品官家里出来的,个个觉得他不配,除了珠儿,自己院里的仆人都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私下里十分地瞧不起他。
可实话说来,这竟是团云至今为止过得最好的日子。
他吃得饱,穿得暖,不用每日睁眼就疲于奔命,还能偷偷看书学两个字,有时照镜子时都惊讶,不敢认镜子里白皙干净的小郎是他自己。
莫非真被他的爹娘说中,他天生就是命贱福薄,便是过上好日子也长久不了?
团云想着,眼睛又湿了。
珠儿过来给他擦泪,有人对他一丝好,他又哭了。
边哭边说:“对不住,没找到耳珰。”
“便是给你新的,这个也不成对儿了。”
珠儿又疼又笑,却没空安慰,急急瞥一眼外头,提醒:“夫人,二公子来了。”
季之唯是极少来他这里的,因他在家,甚至连家都不爱回。
团云心中纳罕,慌忙起身。
还是不够快,季之唯不等他收拾利落便进了门,站在门口,一步也不往里踏。
外头雨声哗啦响,季之唯半点风雨不沾,明服黑靴,昂昂公子。
两人的距离比主人和仆从之间还远,彼此的脸都看不清,只有声音冷冷传过来:“明日有个外宴,你跟着家里人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