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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好运符 ...

  •   刘长杰沿着摊贩熙攘的马路回家,入夜冷风穿堂过,他打了个喷嚏,感觉空落落的,又好像心障重重,总不得趣。

      这三天过得像在坐过山车,他已经很久没有跟谁聊天能把腮帮子聊累了的,陆冬迎允许他今晚不用陪夜,正好回去和王殊女一起将明天要用的河粉条蒸了,可以早点睡。

      陆冬迎……

      四个大蒸屉轮流蒸出薄而晶剔的香米浆河粉,过冷水脱模,一张张粉皮交由王殊女叠起,两人默契配合着,最后刘长杰熟练地用长刀切出宽度一致的窄河粉,装屉放进保鲜柜。平日店里营业一天大概能卖出百来张,准备这些差不多两个小时,现在他左手不方便,费时就更久一些。

      王殊女等他拉了闸门,两人一起回二楼,王殊女跟在身高腿长的儿子后面,楼道转折处的昏黄灯光打向他,投下庞大的阴影将妇人吞没。她也觉得冷了,是从骨头缝钻出来的冷。

      “妈?”

      刘长杰用钥匙开了旧铁门,滋啦一声,回头唤走神的王殊女。给她侧开过道,刘长杰反锁好门框时,屋内漆黑一片,王殊女早进了房间。

      这是母子一贯的相处模式。刘长杰对黑暗的安静习以为常,归家从来只有窗外隐隐约约传进一些电车过巷和路人走道的声响,他开了小盏低瓦的灯供王殊女起夜,简单冲了个凉后挤回小杂物间。打开手机,四十分钟前陆冬迎给他发了条微信道晚安,是一个可爱的橘色猫咪表情包。

      哥哥……吗。刘长杰五味杂陈。

      他翻来覆去睡不太着,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坐起身,耷拉拖鞋回到小客厅,从电视柜后翻出一个老旧的玻璃储物罐,抱着端详片刻,把它摆在角落冰箱的顶上。

      再躺下,很快合了眼,一夜无梦。

      人都是先稀里糊涂许诺出去什么,等脑子回笼便开始懊悔,可惜太多规则推着普通人为自己的一时脑热犯蠢买单,于是,社会得以发展。一种经验主义暴论。

      陆冬迎百无聊赖躺了几日,默许某人除却三餐其余时候都小心翼翼躲着自己,估计是迟来生出了羞耻心,在变扭呢。开工资的事陆冬迎便没再提过,他不打算把人逼得太紧,那天趁虚而入揩到的好处已经顶破天了。

      方嫘有偷偷留意925病房的动静,一切正常,到第八日才被当事人提溜出来:

      “你帮我办个明天的出院,费用我线上结。”

      “好,再开一个血常规,指标还稳定的话就能办。”方嫘犹豫着说:“那个,我表哥说要接你去他家住段日子。”

      “为什么,他怎么不亲自和我讲,准备偷偷绑人?”陆冬迎微笑,说:“谢了,我不会让他骂你胳膊肘往外拐的。”

      方嫘耸耸肩。她跟陆冬迎其实不算熟,唐家家宴上打过几次照面,或者表哥主持了饭局会叫上她去蹭吃蹭喝,人际往来上陆冬迎替唐衷关照她一些,云淡风轻地帮忙挡酒挡人,很快局上的都知道方嫘是唐衷和陆冬迎两只笑面虎罩着的亲表妹,再没登徒子敢跟她搭讪影响她专心干饭。她舅妈黎静对陆冬迎评价比较高,原话是“他早早断了亲还能从底层爬上来,是有烈性和真才实学在身上的,能留在你那不着调的表哥身边,我反而放心。”

      “陆哥,你打算在城中村呆多久?刘大哥他好像也住里头。”方嫘试探地问。

      陆冬迎神神秘秘:“嗯?不确定,等我躲过这阵风头再说。还有,奉劝一句,你哥圈里的事少打听,我的事,也少打听。”

      “哦,刘大哥是你的事,懂了。”方嫘默默又记了一笔,步伐轻快地飘出925。陆冬迎莫名其妙,搞不懂女孩心思。

      等唐衷电话打来他才知道被方嫘套了近乎,他学弟嘴是直白的毒:

      “阿迎你出了院就来唐家,我看那条猪下水还敢不敢来找你,你都不知道,他蹲到你外滩那套房子门口去了,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贱人,基佬的名声都是这帮骗婚的给搞臭的……”

      “行了,你这挂名大律师白天也没事干,既然想从我这赚点零花,我们就是雇佣关系,只管做我给你的任务,其他不劳你操心。”

      “我是担心你!你这样说我很受伤的好伐!”

      “……我会在出租屋待一阵,等事了结我自会考虑新工作的事,钱永远挣不完权当休息一段时间,这样说总可以?”

      “也为了那个姓刘的?我没见过谁谈个朋友能把自己谈到贫民窟躲躲藏藏受窝囊气的,你完全重色轻友,真是……我等着看你怎么杀回CBD,气死我了。”

      大概还是想说他专挑不甜的瓜去扭,陆冬迎不置可否。

      他靠在医院玻璃长廊边上通电话,不知是哪块窗没关严实,丝缕凉风吹进温室,他感觉侧颈被冷意蛰了一下,抬手摸过去就按死了那颗造次的小蜘蛛。

      陆冬迎睨着指端上残碎的昆虫肢体,面不改色单手抽出纸巾摩挲着捻去,同手机里的人说:“嗯,就定我说的方案,当做长线投资……行,我挂了。”

      俯瞰窗外成片老旧参差的房屋,排布杂乱叫人分不清方向,陆冬迎放空着。良久,他转过身,刘长杰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他身后十米开外的楼梯间里。

      “陆冬迎,方医生说你在这……打算明天出院,是吗?”刘长杰自那晚后唤他开始直接称呼本名,像是“弟”字很难开口。

      陆冬迎猜,可能意识到自己要跟他玩真的兄弟结拜游戏,再回味那些氛围造就的逾矩的亲密接触,他心中应当全是不解和惶恐。也对,如天降福运的事哪是一般人能消受的。

      他就跟刘长杰说好来接他的时间,检查结果隔天早上九点就能送到住院楼,再收拾一下行李和病历打印差不多在十点钟,刘长杰默默记下,一边打开今天的餐盒。

      两人目前的相处都绕不开每份油盐酱醋蒸炒出的家常便饭,头些天都是清淡的粥粉馄饨,往后便是不重样的粤式小炒、药材盅汤,陆冬迎开起了盲盒,有些佩服刘长杰的厨艺和细心程度。

      今天是水晶虾饺和特熬的花旗参红枣白鸽汤,虾饺饱满,过清汤捞起后搭配酸甜口的秘制酱,很是开胃;而鸽汤则是极经典的广式老火汤,要隔水炖个三小时后撇去浮油,才熬得出如此清亮的色泽,入口鲜甜不腻……

      “谢谢哥。”陆冬迎诚心地说:“饭菜很合我口味,这些天哥都有心了。”

      肉是长回来一些,气色没先前差得那么吓人了,医生说陆冬迎肠胃不好,是饮食作息习惯差导致的。刘长杰不了解他的过去,问:“出院之后有什么打算吗?”

      “我在城中村租好房子了,位置离哥的铺子不远,准备先住一阵,先上网站投投简历,面试一下周边的公司。”

      刘长杰感觉哪里有点怪:“那你之前住哪里?”

      “我不是偷跑出来吗,辞职的事传到我爸那了,为了不被逮到,只能先躲着避避风头,原先住在员工宿舍总被人视奸。”陆冬迎煞有其事地答。

      “哦哦。”刘长杰不敢多问,感觉他爸挺关心儿子的,却落得父子反目,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早些年他住工厂集体大宿舍的时候,上下铺挤着不同省份老幼参差的农村人,简单互通几句各自的处境就算交了心,大家都为生计疲劳奔命,谁会在意他人的难处呢?

      都是远走的人,漂泊久了,就容易找不到回家的路。

      刘长杰从兜里摸出一个吊坠,正红色四股细绳编织成结,将一个翠绿玉葫芦和一张过塑的黄色三角符纸串在一起:

      “这是我老家道庙随处都能求到的护佑符,普通了点,但寓意身体康健万事顺遂,当给你出院行个好彩头。”

      “还有……祛疤的药膏,也是用我老家那的偏方调制的,比较有成效,你那伤口也差不多愈合了,要早些用上。”刘长杰打开一个铁制小罐,里头是黑乎乎的膏体。

      又说:“事先不知道你要出院,干洗店打了我的号码所以衣服先放在我家了,还有给你保管的打火机,我明天一早就拿过来行不?”

      陆冬迎接过护佑符,成色不是很新,几块钱就能买到的地摊货:“不急,反正以后每日都要见的,放你家更方便,明早唐律师也会来。”

      像斗地主,刘长杰出对子,他出王炸。陆冬迎拿出一张新办的信用卡:“哥,卡里留了三万,密码是入院日期,作头三个月的工资和我产生的生活开销,不用记账,用完就喊我补。”

      刘长杰露出惊恐神色,连忙推拒,明明是自己要对陆冬迎作出赔偿,结果反而收了钱只用当个轻松差事,这和预期的落差过大。可面前的人态度真挚,肯定他的价值:

      “哥哥尽心照顾我,我早就原谅那碗米粉的事了,不瞒你说从前我没遇过像哥哥这样贴心的人,哥哥的店跑不了而我是随时都能溜的,所以这张卡是定金,阿姨知道了肯定也能安心,不然我要被误会是在占你便宜呢。”

      刘长杰被堵得哑口无言,心里又冒出酸泡泡,为什么呢?陆冬迎……

      同样的破马路,刘长杰百思不得其解。原先决定把爷爷留给他所剩不多的护佑符的其中一只送给陆冬迎,就是打算好好交这个朋友的。他想周全待人,而陆冬迎好像比他更会察知人心,也比想象中温柔体谅得多……怎么会有教养这么好的小孩呢?

      陆冬迎戴上护佑符时说:“赠人玫瑰手有余香,哥哥你这样心诚,好事很快会来敲门的,我的预感一直很准,相信我。”他先前忐忑好几天,几乎被这句宽慰的话抚平烦乱……怎么会有如此礼貌真诚的小孩呢?

      陆冬迎当着他的面拉开衣服,不设防地挖出草药膏涂在腹上那道突兀狰狞的疤痕上时,脸上全是对他的信任和赞许……咳……

      他跟王殊女坦白这件事,想知道贸然收钱的做法对不对。

      王殊女同样几天没理会刘长杰,情绪不知为何持续低迷,听闻此事也是愣了好一阵。

      “那后生性子居然这么成熟。他比你精明,但钱给到位一切都好说,你是没大出息,能给他瞧上这伺候人的手艺也算一种本身。”

      王殊女拿过刘长杰手里的卡端详,崭新,很保真。

      “以后好好跟他学聪明点,攀上了好关系可别给你机会你不中用,钱我先帮你保管,给你是迟早败光。”

      王殊女嘴上骂人,可心情明显好转,又有精力唠叨他了。刘长杰松了口气,看来陆冬迎值得深交。

      可能是心理作用,刘长杰感觉铺子重新热闹了起来,阿婆们照常守着他的店,休息时她们的便携收音机播放着咿咿呀呀的戏曲山歌,轮到放了有几百遍的经典梁祝黄梅戏,他也跟着哼哼出来:

      “梁兄啊!做文章,要专心,你前程不想想钗裙。”

      “我从此不敢看观音。”

      房东大姨笑趴了腰:“帅哥,你这唱的还有模有样,有没有兴趣加入大姨的闺蜜群,她们可爱听帅哥唱戏了,你这种都是被抢着认去做干儿子的,呆灶台上简直屈才。”

      待到了晚上,刘长杰接到刘长霖的电话,说当年那个负责人找到了。

      “确切来说是那个负责人的儿子,他说他爸躲了那么多年,前年已经肺癌死掉了,是公安局的人找到的他!大哥!太好了大哥!”

      刘长杰不可置信,真的,他很难适应这种类似苦尽甘来的幸福感,当下一刻血液极速冲上脑门,他只感觉头皮发麻。

      他叫醒王殊女,两人呆若木鸡均还处于无措的状态,刘长杰心跳撞疼了胸腔,手机一声微弱的消息提示音响起,他才被拉回现实。

      陆冬迎给他发了条语音:

      “哥哥,谢谢你的护身符,我也给你留了一个,已经放在你衣服口袋里了,是好运符哦。”

      刘长杰翻出外套,果然在口袋里找到一枚亮闪闪的渡金石英印章。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好运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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