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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第三十一章 风起山海,兄弟征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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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墨,沉甸甸地压在盛京城头。
摄政王府的密室里,烛火被窗缝里钻进来的风刮得忽明忽暗,将两人的影子拉扯得支离破碎。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大明疆域图》,一只用朱砂画的箭头,正死死钉在山海关的位置。
多尔衮背对着门口,站在地图前。他穿了一身素色的常服,肩背微微佝偻,看起来竟有几分从未有过的疲惫。桌上摆着一只粗瓷茶碗,那是先帝皇太极生前用惯了的旧物,此刻里面盛着半碗早已凉透的茶水。
“吱呀——”
门被推开,多铎带着一身夜露走了进来,顺手带上了门,隔绝了外面的寒气。
“十四哥,还没歇着?”多铎的声音有些沙哑,他径直走到桌边,也不嫌弃那茶凉,端起来仰头便灌了下去。
冰凉的茶水顺着喉咙流进胃里,激得他打了个嗝。
多尔衮转过身,借着昏黄的烛光,目光如刀子般在多铎脸上刮过。他没说话,只是那眼神里的沉重,压得人喘不过气。
“盛京城里的风向不对。”多尔衮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得像是一块磨刀石,“皇太极的棺椁明日就要发引了,索尼那帮人,眼睛都盯着我。我若动一兵一卒,他们便要说我图谋不轨。”
多铎咧嘴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晃眼:“十四哥,不就是怕他们说闲话吗?这有何难?这兵,我带!”
“我本就想派你。”多铎皱起眉头,指节无意识地敲了敲桌面,“可我给你精兵,他们有话说;我给你杂兵,我怕你折在关内。”
“杂兵?”多铎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他走到那幅地图前,手指重重地戳在山海关的位置,“十四哥,你忘了?我府里的好马,都被我‘败光’了,换成了娜仁托娅的那些‘劣马’。朝中上下谁不知道我豫亲王是个败家子?”
他转过身,脸上那副玩世不恭的笑容渐渐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只有面对至亲之人才会流露出来的狡黠与决绝。
“你就给我那些‘劣马’,给我那些‘老弱’!”多铎压低了声音,语气里带着几分狠劲,“你对外宣称,是我多铎贪财,舍不得花银子买好装备,只想着带点烂兵去关内‘捡便宜’。”
“那些大臣一听,肯定笑掉大牙,觉得我多铎就是个扶不起的阿斗,对你这个摄政王的戒心,自然就松了。”多铎走到多尔衮面前,直视着他的眼睛,“十四哥,咱们兄弟,谁跟谁?只要能帮你坐稳这江山,别说背负骂名,就是让我当个‘千古罪人’,我也认了!”
多尔衮怔怔地看着弟弟,眼眶瞬间红了一圈。他伸出手,重重地拍在多铎的肩膀上,力道大得像是要把他捏碎。
“好兄弟!”多尔衮的声音有些哽咽,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明日朝堂,我便奏请太后,派‘不学无术’的豫亲王多铎,率‘偏师’入关。让那些鼠目寸光之辈,尽情嘲笑吧!”
翌日清晨,盛京城外校场。
朝阳初升,照在明晃晃的刀枪上,却照不暖这肃杀的气氛。
多铎的队伍乱哄哄地集结在校场一角,成了整个出征大军里的一个笑话。战马瘦得皮包骨,肋条一根根凸起;士兵们衣甲不整,甚至还有人牵着驴、骡子混在军中,看起来活像是一群刚从山沟里拉出来的流寇。
围观的两黄旗精锐士兵指指点点,哄笑声此起彼伏,像是一群聒噪的乌鸦。
“哎哟喂,这不是咱们的豫亲王吗?”一个两黄旗的将领骑在高头大马上,故意扯着嗓子喊,“您这是去打仗,还是去逃荒啊?这马,怕是连山海关都跑不到就得累死吧?”
多铎骑在那匹最瘦、看起来随时都要断气的“劣马”上,腆着肚子,一脸傲慢与贪婪。
“去你娘的!老子这是保存实力!”多铎唾沫星子横飞,骂起人来中气十足,“精锐都留给十四哥守家,老子带这些人去关内,刚好!抢了金银,好往回运!省得占地方!你们这群傻大个,懂个屁!等着瞧好吧,老子这一去,定要发一笔横财!”
众人哄笑更甚,皆道豫亲王果然胸无大志,是个只认钱的蠢货。
高台之上,多尔衮身穿亲王蟒袍,面色平静地看着这一切。当多铎那“丑态百出”的身影经过高台时,多尔衮垂在袖中的手紧紧握成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肉里。他眼角的余光扫过台下那些放松了警惕、甚至带着嘲讽笑意的朝臣们,心中冷笑。
笑吧,都笑吧。
等我弟弟从关内回来,看谁才是最后的赢家。
“传令,”多尔衮面无表情地挥了挥手,“大军开拔。”
风沙吹过大漠,大军行至山海关外。
远离了盛京的勾心斗角,多铎脸上的那副“贪婪”与“愚蠢”的面具终于卸下。夜幕下,他独自坐在大帐中,借着油灯的光,正在仔细擦拭一把锋利的弯刀。刀身薄如蝉翼,映着冷光,寒气逼人。
帐帘一掀,亲信将领走了进来,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愤懑。
“王爷,弟兄们都憋着一股火呢。都说十四哥是不是故意坑咱们,给的都是些什么破铜烂铁,这不是让咱们去送死吗?”
多铎手上的动作一顿,抬起头,眼神冷得像是一块冰。
“住口。”他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杀气,“十四哥给的不是破铜烂铁,是‘护身符’。”
他站起身,走到帐门口,望着远处黑沉沉的山海关轮廓。
“传我命令,从现在起,卸掉伪装。告诉兄弟们,咱们在盛京受的窝囊气,到了关内,十倍百倍地找回来!”
“我要让天下人看看,我多铎,哪怕是骑着瘸驴,也能砍下李自成的脑袋!”
次日清晨,天边刚泛起鱼肚白。
多铎和多尔衮并肩立于一处沙丘之上,狂风卷着黄沙,吹得两人的披风猎猎作响。远处,隐约传来闷雷般的炮声和喊杀声——那是吴三桂与李自成正在死磕。
“听,”多尔衮眺望战场,神情专注,“关宁铁骑和大顺军已经拼上了。多铎,这一战,你怕不怕?”
多铎握紧了手中的马鞭,指节发白,眼中燃烧着久违的、嗜血的战意。他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的牙齿。
“怕?有十四哥在身后,我怕什么!”多铎翻身上马,动作矫健如猎豹,“十四哥,下命令吧!让我带我的‘杂牌军’冲一阵!我保证,第一个杀进山海关,把那李自成的龙旗,给你拔下来当柴烧!”
多尔衮转头,看着弟弟那张被风沙刮得有些粗糙的脸,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好!这才是我的好弟弟!”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记住,见机行事。别让我……失去你。”
“得令!”
多铎大喝一声,抽出腰刀,指向远方硝烟滚滚的战场,嘶声力竭地吼道:
“兄弟们!十四哥说了,抢钱!抢粮!抢地盘!冲啊!”
早已按捺不住的骑兵如决堤的洪水,咆哮着冲向战场。
朝阳升起,将兄弟二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射在这决定华夏命运的古战场上。风沙中,多尔衮久久伫立,目光追随着那支看似杂乱实则凶悍的骑兵,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地平线尽头。
这一去,便是山河变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