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最后一片叶子 ...
-
那天他切了一盘水果，端出来问我：“你吃不吃？”
我正缩在沙发上玩着平板，随口应了一句：“好。”
他把盘子推到我面前。我抬头扫了一眼：“没有叉子。”
“自己去拿。”他说，忽然叹了口气，“算了。我去拿。”
“我去吧。”我起身，“怎么能劳烦您这座大驾。”
他嗤笑一声，似乎不屑于争这一点口舌之快。我往厨房走去，发现我其实不知道他把那一套餐具放在哪里。这么多年厨房那一块都是他在管。我不像他那样会做饭，还很挑食。他就变着花样给我做，直到找到我最喜欢吃的那几个。
尽管我们的关系已经变成这样，这一点仍然没有改变。
每个柜子都长得一样。我按顺序打开了几个，都不是放餐具的地方。于是我随手拉开另一个柜门，然后彻彻底底地愣住了。
他很久没有听到我的动静，叫了我一声：“李观止？找个东西都找不到吗？”
我没有说话。他走过来，然后和我一起愣住了。
我没有回头，不知道要以什么表情去对上他的眼睛。
泪水一点一点漫上眼眶，我视线都模糊了。
一排的相同的杯子，和最后那个杯子一模一样，摆在我从来不会踏足的厨房的隔间。在我终于决定放弃他的时候出现在我的眼前。我只在想喝一点酒的时候才会打开那个柜门，而他之前不让我喝酒，我就真的这么多年都没有再打开过它，直到终于把它忘记。
我深吸一口气，伸手扶着柜门，回头问他：“什么意思。”
我不能说我一点希望都没有。我看见那一瞬间他眼底的极度茫然和恍然。在死一般的寂静里，他好像笑了一下，可是笑意转瞬即逝。他的目光落到我身上，又没有对上我的眼睛，好像透过我看到了更多的东西。然后他什么都没说，绕过我身前极轻地伸手关上了柜门，退回原地，转过头去。在他转头的那一刻里，我看见他眼睛忽然红了。
“……算了。”
他说。
……
人们所说的冥顽不灵，就是一次次地重蹈覆辙。无尽地仰赖无果的奢望，期待下一次会变得更好一点，期待在触手可及的明天里，会藏着幸福美好的童话结尾。
“你舍不得吗？”我忽然就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盛宜，你舍不得吗？你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总是表现出最无所谓最洒脱？我太了解他了，深深地知道在那么多个他和我想要放弃这段感情的瞬间，那些厌倦和烦腻的情绪不会是假的。他往我的伤口上扎，我朝着他的心尖上捅。然而我却到现在还和他纠缠不清。他这样的人，怎么会想到用一柜子的杯子堪堪维持着每一次摔门而去之后摇摇欲坠的那最后一片叶子。为什么？我用眼神问他。你是在那个雨天里在墙上画上最后一片叶子的人吗？
“不。”
盛宜忽然转过来看我，眼睛里一点的泪浪潮一样褪去了，“这是我很久之前买的，在我还……还想着能继续爱的时候。……观止，也许我爱你，但我希望我们不要再遇见了。”
我没想到他怎么会这么说，很茫然地看着他，眨一眨眼，才忽然感到脸上一片冰凉的湿意，却连把眼泪擦干的力气都没有。
而他轻巧地避开了我的眼睛，眼底晦暗不明，没有去看我的眼泪。
我想起上一次这样哭，是盛宜和我第一次吵架，场面一度几近失控，他站在原地，抓起刚才摔碎的相框的碎片就往自己身上扎。我扑过去抓他的手，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那时候我也是这样，边哭边说，对不起，对不起。你不要这样，都是我的错，我真的爱你。
那时他喘着气，慢慢放下手，脸色从惨白一点点回转过来，终于轻轻地、轻轻地弹了我的额头。
……世界那么大，两个人恰巧相爱的概率有多少？
年轻的时候我还相信，在阳光灿烂的未来里，也许我还会遇见很多人呢。
盛宜的样子在我眼里变得越来越模糊。原来我那么怀念半夜偷手机只为了跟你说句晚安的我。以后所有的日子里，再也没有一个人能让我爱得这么单纯天真。
“哭什么。”他忽然说，声音里竟然是带着笑意的，“看到这些以后你还是舍不得吗？”
我点头，然后又摇头：“……不是舍不得。”
他还在等着我说话，像以前那么多次一样，耐心地等着我，把人生的悲伤憾事都投入我们共同的过去里，任凭它们随着时间漂流。
“盛宜，算了有算了的道理。”
我低着头，尽量平稳着语气，“只是我总是觉得，只要再努力一点，也许我们就不会走到这一步。”
他沉默片刻，好像是轻轻笑了一下：“……从前我也这么想。所以很久以前我买了这些。那些杯子……”
“那现在呢？”我问。
他说：“也没有什么。有一天午后我想着这些年的事情，忽然就觉得它们都太淡了。”
我抬起头。他对上我的眼睛，真的笑了笑：“我认输了。观止，就当我输了吧。对不起。我知道你痛苦，也应该早点告诉你。只是那个时候我也太……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
“……说谎。”我听到自己声音在抖，“那……那那些杯子呢？”
“……我很怀念。”
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轻声地叫出了我的名字，“观止，那个时候我还能那么年轻，那么爱你，能和你大半夜一起喝酒，喝醉了就抱着一起哭。”
我说不出话。他终于抬眼对上我，笑了一下，也没有再说话。
我们就这样沉默着，感受着沉默轻轻地把我们推开了，一点点瓦解了我们中间的所有，包括之前牵绊住我们的舍不得，还有所有的舍得的理由。
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是好像忽然一切都终止了。我们再也不会继续下去了。我们平淡地、在共同绘画的假叶子前面，面对着我不曾知道的、他无比挣扎、无比热烈的爱意——
曾经发生过的一切忽然都在记忆里变得很模糊。我记不清楚他是怎么爱我、又是怎么恨我的了。他恨我吗？我恨过他吗？我们怎么、怎么就真的走到了这一步呢——
“……我知道。”
我颤抖着喘了口气，“但是……”
他最后推门离去的时候，我没有挽留他。盛宜，这个名字像水一样，落进我滚烫的人海里，落一滴就激起一阵热烈的沸腾。我没想过这杯水会有滴完的那一天。我以为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现在回想起来，也许是年轻的时候不知道天高地厚，许下的诺言其实比鸿毛还轻，风一吹就四散飞扬。
我们还是没有删掉彼此的联系方式，但也没有再联系过。我从别的朋友那里听见他的近况。盛宜升了一级，下班时间改到了六点钟。他似乎重新谈恋爱了，是女孩子。真的吗？我问。朋友摇摇头，好像不是的。是那个女孩子单方面喜欢他，他没答应，于是还是又剩下他自己一个人。
我笑了一声，没说话。朋友觊着我的脸色，问：“还喜欢他啊？”
“也不是。”我摇摇头，端起咖啡杯喝了一口，“我们不会再在一起了。我就是总感觉在这么大一个城市里，我抬起头的时候，总应该能看见他的。”
某个围着围巾的背影，匆匆赶红绿灯时看到的像他的侧脸。我开着车去上班，放着震天响的车载音乐，唱着唱着就开始放声大哭，泪眼模糊间看到信号灯从红跳到绿，抹一把眼泪，一脚油门，又要往前走。
朋友有点尴尬地喊了一声我的名字：“观止，你别想了，早知道不提了。”
“没事啊。”我笑笑，“你知道吗，有时候我发现我还挺想找人聊一聊这些事。”
他没说话。我搅着咖啡里没来得及化干净的糖，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一种声势浩大的苦涩从心底一直涌上来：“……还是算了。”
窗外又不合时宜地开始下雪。我望向窗外，想，世界这么大。也许以后我再也听不到他的消息。他也许会远走高飞，离开这个城市，再也不能和我共淋同一场白头雪。一年前的现在也是这样，那天我们抱着一袋子热热的糖炒栗子，热气腾腾地走路回家，小区门口他吹掉我肩头上的落雪，说，李观止，我爱你。
这是一座会落雪的城市，让多少人白头，又让多少人眼红。
童话故事说得没错。最后一片叶子早就落下来了，固执的人都没有好下场。我们都要幸福一辈子。事情其实也就这么简单。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最后一片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