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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有土,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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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车前方到站燕京西站,请下车的旅客提前整理好行李物品,做好下车准备。】
刺耳的广播嗡鸣声划破寂静,惊醒了大片昏睡的乘客,也惊醒了刚眯着的江叙言,拥挤的车厢逐渐喧闹起来。
到站人群一股脑地涌向车门,狭窄的过道被堵得水泄不通,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江叙言瞧着面前人头攒动,中间偶尔还掺杂叫骂或者抱怨声的场景,初到大都市的兴奋瞬间被淹没。
“爸、妈,快到站了,赶紧收拾下东西吧。”江建国被江叙言的叫声惊醒,下意识地摸摸藏钱的位置,触到现金时紧绷的肩膀才松弛下来,嘴上还是嘟哝了句,“着啦。”
硬座将近十三个小时,别说是江叙言了,搁谁谁都能崩溃,他能好好说话已经够体面了。
很快,刹车声传来,车门打开后,人群才开始缓缓挪动。
【请在本站下车的旅客带好您的随身物品,下车时请注意脚下安全,不要拥挤,有序离开站台。】
“出站向前走!小心脚下!”
奥运会闭幕也才刚过半个月,热潮尚未完全褪去,天南海北涌向燕京的人依旧络绎不绝。
站台上人挤人,连呼吸都带着燥热的气息,工作人员举着大喇叭嚎到嗓子破音,也没多大效果。
江叙言和父母顺着人流,艰难走出站台。
九月的燕京,暑气未消,仅仅几百米的路程就已经让江叙言三人满头大汗。
一番寻找过后,江叙言才在不起眼的柱子旁发现燕京大学的指示牌,只是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十分不显眼。
江叙言目光继续向下探寻,才发现是一位穿蓝色马甲的学长正举着那指示牌,整个人懒洋洋地陷在矮小的马扎里,浑身透着股松弛劲儿。
如此朴实无华的接待场景,给人一种谁来都能去燕大的错觉。
直到三人走近,旁边另一位没举牌的学长才抬起头,顺势站直身子,“燕大的新生?”
“是的,学长。请问,我们要怎么去学校?”
“出站后右转就能看见学校的大巴,应该还没坐满。”学长说着就要帮忙拿行李,被江父江母拦住,“不用不用,也不重,就不麻烦你了!”
两人努力说普通话时,带着浓重的乡音。
学长听得半懂不懂,连蒙带猜配合着他们的动作才勉强明白意思。
见他们坚持,他也只好作罢,一路上简要介绍了报到的流程,最后又嘱咐道,“学校里到处都有指引新生的学长学姐,不清楚的话,随时问就行。”
将几人送上车,他才转身离去。
杜梅不禁感叹,“真是个好小伙。”
江建国则在一旁调整座椅,试探着靠背的最好位置,嘴上也没空闲,“不愧是燕大哈,还专门派车来接。”
杜梅附和道,“可不是。”
杜梅继续扒拉着小包,对前排的江叙言说,“儿子,你累不累?要不要吃鸡蛋?”说着从小包里拿出装着鸡蛋的塑料袋,虽说一路上两人消耗了不少,但目测还有十来个。
两人絮絮叨叨的声音丝毫没让江叙言放松,反而加剧了一夜未眠的头疼,他压着火气,尽量用平静的语气说道,“爸妈,你俩先歇会儿吧,饿了就吃点东西。我想睡会儿。”
说完,江叙言便闭上眼,周身的戾气这才渐渐收敛。
这次开学,江叙言打心底里不想让父母跟着,任凭江母天天念叨,他始终咬着牙没松口。
直到临出发前几日,他才发现杜梅早已悄悄买好三张硬座车票,原本卧铺直达的计划被彻底粉碎。
他吵过、也闹过,可江父、江母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半点不顾及他的意愿,最终只有江叙言受伤的世界达成。
像这样几近无效的沟通,江叙言不知道经历了多少次。
偏偏就是这样的家庭,竟接连供出两个名牌大学生。
羡慕与夸赞淹没了江叙言,他想尽办法逃避也敌不过父母到处炫耀。
经历这一遭,江叙言无比羡慕二姐杜清漪,他二姐定是早早看透他们的真面目,才能毫不奢求那点儿言不由衷的爱,决绝地离开那座小城。
思绪纷飞间,江叙言迷迷糊糊竟睡着了,直到校车停车时才醒来,好在勉强是压下了头痛。
下车后,江叙言看着愈发灼热的太阳,引着父母找了个阴凉处,独自去报到。
走出很远,江叙言才拨通电话,“二姐,我到学校了......是啊,你不见见吗?......好吧......那我先去报到了。”
说话间,江叙言没注意到对面来人,直直撞了上去,“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本想着道完歉就走的,奈何被撞的人就那么站着,丝毫没有移动的意思。
江叙言无奈只好挂了电话,蹲身去捡掉落在地上的东西。
找不到路的顾珩潇本就有些烦躁,被撞后手中的地图也落在地上,目光掠过沾上尘土的纸页,他的心情更不美丽了。
可当略带歉意的温润嗓音传入顾珩潇耳中,他的心底如同平静的水面掀起了飓风,有个声音不停叫嚣着想要。
这嗓音太对他胃口了。干净得没半点杂质的纯粹嗓音,背《离骚》应该会很好听吧。
顾珩潇灼热的目光一瞬不瞬盯着蹲在地上捡东西的江叙言,直至这人直起身,两人的视线才逐渐交汇。
燥热的风带动顾珩潇额前碎发,少年身形纤瘦,皮肤莹白,脸颊在阳光映射下微微泛红,气质倒有几分说不出的干净贵气。
江叙言鼻尖翕动,隐隐嗅到一股清香,不浓烈,还很好闻,引得他不自觉又吸了吸鼻子。
这小动作没能逃过顾珩潇的眼睛,他略抬头望着面前比他还高些许的人,眼角似是含笑,连声音都带着愉悦,“顾珩潇。”
“啊?”江叙言有些跟不上顾珩潇的思路。
顾珩潇又重复一遍,语气里带着强调,“我说,我叫顾珩潇。”
“哦哦,我叫江叙言。”
顾珩潇咂摸着江叙言的名字,末了,目光才施舍般落在江叙言手里那张脏了的地图上。
江叙言愣怔一瞬,立马将地图递过去,但顾珩潇却没接,语气中还带着嫌弃,“有土,脏。”
几乎是下意识,江叙言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那张干净地图递了过去,“用我的吧,这张干净,不脏。”
顾珩潇牙关轻咬,嘴角瞬间扬起,愈发灼热的视线堪比烈日灼烧,竟让一向活泼的江叙言手足无措。
两人相对而立,阳光被随风而动的树叶剪碎,在他们之间投下晃动的光斑。
大概是被这怪异的气氛刺激到了,江叙言率先打破宁静,“那个,顾珩潇,你报到了吗?”
“还没有。”顾珩潇想起报到要去各自的学院,便开口问,“你是哪个系的?”
顾珩潇本没有太多想法,能在一个大学已经很有缘分了,他还想着等会儿就让江叙言送他去他所在的学院。
“物理系的。”
一句话,如同石子投入平静湖泊,顾珩潇脸上的笑意再也藏不住,他感觉这就是上天赐给他的缘分。
确实不用麻烦某人专门送自己了。
“好巧,我也是。”
江叙言也没想到两人能这么有缘分,竟然是同系的同学。
顾珩潇低头看了看地图,放弃得很彻底,那本新的地图只在他手里停留不久又回到江叙言手中,“要一起吗?”
明明是顾珩潇的邀约,却有一种赶江叙言上架的错觉。
江叙言低头看看被塞回手中的地图,再抬眼看看眼前这个少年,终是认命地笑了笑,“好,跟着我吧。”
方才只顾着打电话了,江叙言也不知走到哪了,只希望能早点儿到物理学院楼报到。
风掠过树梢,两道身影一前一后,在纵横交错的水泥路上缓步前行。
走在前方的江叙言步履沉稳,他无需回头,便能感知到身后那道亦步亦趋的身影。
顾珩潇跟得很是坦然,步伐不急不缓,偶尔停下来赏赏花,偶尔又举着手机拍着什么,反正是没有老实呆着。
即便如此,顾珩潇也没有落后于江叙言,甚至悄悄拍下了某个瞬间里,江叙言挺拔的背影。
直至风再次拂过,送来前方隐约喧闹的人声,也将物理学院的超大牌坊送到两人面前。
江叙言莫名松了口气,“没想到物理学院这么大,我之前看图片还没这种感觉。”
“确实。”连顾珩潇也不自觉多看几眼,毕竟以后是经常在这上课,目前来看还不错。
江叙言和顾珩潇步履未停,继续向学院楼里走去。
学院楼的大厅稍显拥挤,各班新生挤在几张长桌前,等着身份核验和信息登记。
负责报到的老师动作麻利,查验过身份证和通知书后,很快就发放了校园卡。
顾珩潇指尖在卡面的名字与学号上轻轻一划,随手塞进了裤兜。
江叙言办理手续时,顾珩潇在大厅角落的公告板上找到了宿舍名单。
他的视线在找到自己名字的下一瞬,便锁定了紧挨着的另一个名字,江叙言。
45号楼,221。
随即,顾珩潇转身走出大厅,拨通了一个电话,“姐,我要住宿舍。”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嗤笑,“有病?”
“你把我要的东西送来,老爸送我的机车给你开。”
“成交。”
江叙言办完注册,转头就发现顾珩潇不见了,心里正奇怪,四处看了看没发现人,才往大厅外面走去。
种满某种不知名小花的花坛边,顾珩潇的电话尚未结束。
江叙言的目光不自觉落在顾珩潇手里的手机上,哪怕隔得远,也能认出那是很贵的诺基亚n85。
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裤兜里的某不知名杂牌手机,指尖触到冰凉的塑料外壳,又悄悄收了回来。
等顾珩潇挂断电话,江叙言才适时开口,语气是故作轻松的疑问,“我要去接我爸妈,你准备去哪?”
“我跟你一起。”顾珩潇的回答没有丝毫犹豫。
江叙言没料到顾珩潇会选择继续跟着自己,但又不知如何拒绝,只能硬着头皮答应,“好吧。”
顾珩潇就这么理所当然地跟上了江叙言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