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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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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夜即将来临。
秋叶落满街道,雨后的城市里,弥漫着一种悲凉的气氛。离西单不远处,有个胡同,胡同里住着一个年轻人,叫唐文。
唐文是五年前来到这座城市,从东北遥远的老家坐火车来的。唐文没考上大学,又不愿意在大兴安岭边上的那座小镇里混日子,于是经过几次争吵和辩论后,他背着一个大包,独自来到北京。
北京很大,人很多,车也很多。地铁也很多。唐文一开始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想起自己有个初中同学,早几年来北京,似乎混得不错,每次春节回去都在同学聚会上摆风。唐文想联系他,却想起来自己没有他电话。于是站在北京火车站的广场上,唐文打了几个电话后终于拨通了李明的电话。
谁?电话里传出一个女人声音。
唐文愣了一下,我找李明,我是他同。。。。
电话挂了。
唐文愣在那里,看着广场上日暮斜阳里匆忙的人群。啥情况?不行,再打一个!手机里传来一个粗暴的男人声音,你他妈找谁?
我!唐文!我找李明!
电话又挂了!
唐文怒了,想起自己还没吃饭,肚子在两个小时前就提出抗议,于是唐文决定先去找地吃口饭,然后再接着打电话。背上大包,电话响了。唐文接通。
你是唐文?电话里换了一个男人声音,我是李文。
坐在小酒馆的椅子上,唐文这才注意到对面的李文脸色不是很好。他想了想忍住没问。
李明他不在北京了,他手机我在用。李文看着桌上菜单,眼神有些犹豫。唐文没吭气,毕竟自己找的李明,不是他哥李文。这会儿自己也饿的难受,却也不敢伸头说请客的话。
简单吃点吧,来个锅包肉。李文说着点了两个菜一碗米饭。他想了想又要了一瓶啤酒。
唐文喝了一口啤酒,寒冷瞬间从口中进入到膀胱里,他站起身想去厕所。却看见服务员端着两盘菜走过来。热气腾腾的锅包肉啊!唐文瞬间决定坐下先吃饭!
李明三个月前走的,他谁也没说。李文喝了一口啤酒,似乎整个人更加冰冷。生死一瞬间的事。谁也想不到意外和明天哪个先来。你说对吧?李文喝一口酒,却一口菜也不吃。
唐文已经埋头吃了一碗饭半盘子的锅包肉。他有些不好意思但是却假装在认真听。断断续续他忽然反应过来一件事:李明死了!
李明出车祸,三个月前人没了。手机留在他哥李文这里,李文今天请他吃饭,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唐文意识到这顿饭可能是他来北京吃的很重要的一顿饭,于是他放慢速度,开始仔细品味舌尖上的滋味。
你既然来了,就好好混吧,只要肯吃苦,机会总会有的。李文倒干净瓶子里最后一滴啤酒。结账。
唐文站在夜色中,看着李文朝着地铁走去,随后也跟上。今晚比吃饱肚子更重要的事,就是找个地睡觉。至少暖和的地方。
唐文第一次坐地铁,满眼新奇,好在李文一直没多说什么,只是教他怎么买票怎么过安检闸机,然后两人坐在了地铁3号线上。
唐文端坐着,看着周围。
他注意到一个女孩子,眉眼干净穿着淡蓝色大衣,背对着所有人站在车厢边。背影看上去透着一些美好的宁静。唐文多看了眼,一个声音在耳边忽然飘过来:我是一个杀手。
李文第一眼看见唐文,就心生不喜。这种说不上厌恶还是嫌弃的感觉,是李文所熟悉的,因为自从来到大北京以后,他眼睛似乎总不愿再看见和自己同乡的人或者事。李文中学写过一篇作文,名字叫《我的理想》,还获得老师在全年级里作为优秀佳作进行朗读。李文内心总是充满着对于世界的多彩幻想,并一贯地认为自己绝非池中物。所以李文来了北京之后打了几份临时工,就做出了一个决定,自己一定要在首都发大财出大名!
李文住的地方是一个“朋友”的老房子。几平米的低矮房间,非常简陋。但是李文很喜欢,因为离故宫不远,甚至走路可以去天安门广场。李文经常会在休息时候走过去,站在阔大的广场上环顾四周,仰望城楼。他有时候会久久注视那幅巨大伟人像,然后热泪盈眶!
李文不打算带这个老家来的唐文到自己住的地方。只是没想到这家伙脸皮还很厚,就跟着来了。李文总觉得跟在身后低头不语的唐文,看着很奇怪。奇怪是因为这个初来乍到的乡下人,居然对周围繁华喧闹丝毫没有兴趣。
这让李文更加讨厌这个年轻人。
其实唐文在和一个“人”对话。
你是一个杀手?唐文低着头看着朝后移动的花砖。
是啊,你从哪里来的?是要找人还是杀人?那个声音一会儿在左一会儿在右。
唐文不自觉数着朝后移动的花砖。我来找人,我又不是杀手干嘛要杀人?
声音悬停在唐文的头顶上,你要找的人已经被杀死了。你不杀人,难道要被人杀?
你说什么呢?我为什么要被别人杀?!
因为这就是一个人杀人的世界啊!
谁说的?!唐文猛然站起,有些生气。这个世界多么美好啊!
李文回头看了一眼站在原地的小伙子,心里想:难道脑子有问题?
回到住处,李文一直一言不发。唐文倒是像是回到自己家里一般,接水打扫,收拾干净之后,从大包里拿出被褥铺在地上。
地上凉,这屋没暖气。李文半靠在木床上看着手机。
唐文手里拿着被褥愣住,然后放下被褥走出去。不一会儿,他拖着一大纸箱子进来,平整好铺在地上,然后细心把纸箱上面擦干净,再铺上被褥。唐文又走到屋外,将压着蜂窝煤的铁皮炉子仔细打开看了看,转身回屋。这炉子咋不放在屋里呢?
李文没看他,一氧化碳中毒。
唐文喔了一声,拿起暖壶给李文杯子倒了一杯热水,然后放在床头小柜上。
谢谢哥,我就住一晚,明天就去找工作。唐文认真说。
李文没吭气,点点头。
唐文转身,躺在地上的被褥上,盖上被子,看着屋顶上发白的灯。
我是一个杀手,你要杀谁?这个世界人杀人?
唐文渐渐睡着。
第二天唐文醒来的早,站在屋外刷牙。忽然看见一个身材高大壮硕的男人,穿着背心短裤从旁边走过,壮汉停了一下,站在院门口看着唐文。唐文满嘴泡沫,抬手笑了笑打招呼。壮汉五官眉眼清晰整齐,透着一些威严和正气。看着像是好个人。
哎吆,二哥,早啊!身后来传李文热络声音。
壮汉抬眼看了唐文身后一眼,文子,这谁啊?
是我老家的一个弟弟。我弟弟的同学。
哦,昨个晚上到的?
对,二哥您吃早饭了没?
正要去。
那一起吧,我请。
行。
唐文漱口放下牙刷,换上干净衣服,跟着李文和二哥身后,去胡同口吃早饭。
这是唐文第一次见到王二。
然后他直觉上感觉到自己打电话给李明的时候,那个粗暴的声音就是这个壮汉王二!
当然没啥好感,只是因为李文私下给他交代过,李文住的地方就是王二自己的家,那一片胡同一小半的杂院都是王二家的。
大地主!李文鄙夷说。
唐文点点头,知道自己也没必要惹什么麻烦,却从未料到,自此以后,自己人生会和这个大地主壮汉王二纠缠不休。
回到住处,李文又是半躺姿态。唐文只好说了一句我周围转转去就出门了。走出小院,就看见不远处,一个穿着打扮性感时髦的年轻女人从隔壁的院子出来。唐文侧身,女人带着浓郁香气从他身旁走过。唐文有些眩晕。过来!远处一声断喝。唐文看见王二光着上身,穿着裤衩站在那里指着他。
他赶紧走过去,二哥,啥事?
你叫唐文?你是剑锋金年生人。你来这来对了,有人等你很久了。
唐文一头雾水。
王二说完,也不理他,眼神有些空泛,似乎对着空气说话。别笑,你看这小子的样子,估计也帮不了你。别不信我!
说完,伸手在唐文脑袋上敲了一下。唐文吃疼,矮身想躲,却忽然听到那个声音:别怕他,他是我哥。
唐文惊吓住,不敢动弹。
王二哈哈一笑,转身进屋。
过了一会儿,唐文似乎才醒过来,人站在巷道,一阵秋风掠过,几片大梧桐叶子飘落下来,落在他头顶上。他伸手摸摸刚才被王二敲打过的头,忽然一声鸦声猛然响起。空巷无人,有风飘过。
唐文找了一份工作,在快递公司里分拣包裹。干了三个月后,他发现做快递员更挣钱,于是就找李文借钱,李文却不在那住了。唐文正要离开,却遇见从外面进来的王二。王二看了一眼唐文,你哥搬走了。顿了一下,又说,要不你住着吧,我少要点租金。
唐文想了想,开口道,那你先借我点钱。
王二没吭气,眼神盯着唐文看。
唐文从王二借来钱,当上了快递员。并且请分站负责人喝了顿酒,安排了离西单比较近的长椿街附近的片区。寒来暑往,很快两年过去了。唐文攒下一些钱,还给王二后,还能自己存些。这段时间,唐文几乎每天都是早出晚归,很是辛苦。也很少见到王二。后来有很长一段时间,他没有看见王二,倒是偶尔还是会有浓妆艳抹的穿着性感的年轻女人从王二住的院子里出来。偶尔碰见,唐文也不多问。只是经常的会有一个女人,长得身材瘦长,穿着一件米色大衣几乎每次都是一样的衣服和装扮,引起唐文注意。
偶尔,唐文会在夜晚躺在木床上的时候,想起李文,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总感觉李家这哥俩都消失得如此神秘。唐文从一开始听李文说李明出车祸没了就不是很相信,也不知道为何,他就是不觉得李明会出车祸死了。然后再听到王二说李文搬走了,唐文也没有觉得多惊讶。他心底总觉得,这两兄弟应该是躲着自己,或者某个人吧。
人情世故,冷暖自知。
既然自己选择从家乡来到北京城,那就要做好思想准备,事事要靠自己,求人只能随缘。
春风吹过之后,随着几场雨夏天到来了。唐文也逐渐熟悉自己所在的周围片区。经常的,他也会和王二一起在夏夜里,坐在屋顶上喝着冰镇啤酒,吃着烧鸡或者卤肉凉拌。大多数时候都是两人都是沉默,偶尔唐文也想说些什么但是看着王二眼神深邃模样,每次都觉得自己说什么都有些不合时宜。夏夜风吹过带来凉爽,唐文每次喝完啤酒,都觉得自己和这大城市又亲密许多。直到有一次,王二忽然看着远方灯火璀璨方向,忽然说了一句:自古如此,血酬依旧。唐文有些惊讶,不知道王二何出此言。何谓血仇?难道这个壮汉身上有什么事?唐文不敢也不想多问正要伸手去拿半只卤猪蹄,却眼前一花,头似乎眩晕了一阵,再清醒过来却发现自己躺在自己的小床上。
自从那次之后,王二就很少出现,夏夜晚间,更多是唐文自己一个人坐在屋顶上,孤独喝着啤酒,碗里的卤猪蹄,始终都是半只。
时光像是一个小偷,偷走春夏秋冬的时候,也顺带将喜怒哀愁一并带走。没心没肺的过了几年平静日子,唐文忽然开始觉得有些躁动。那种躁动伴随着春风悄悄在春夜里从窗户缝里溜进来,常常让唐文睡不着又忽然醒来,枯坐到天亮。
王二不在的日子里,隔壁房间里那个长得瘦长女子也几乎同时消失。但是却在某个冰雪开始消融的日子里,唐文早上起床出门买包子,忽然遇见。只是女子面容有些憔悴,模样像是刚哭泣过,还带着些泪痕。唐文依旧没吭气,站在一旁,低头看地。
你就是那个人?女子忽然说话,声音有些沙哑却很软绵。
唐文愣住,抬起头,看着女子。
你就是他说的那个人吗?女子站在一两步之外,半侧过身子,米色风衣下一身黑色紧身衣裤。她看着唐文,声音沙哑绵软。
我?呃,您是问我?
他说过你。女子右脚支撑着身子旋转半圈,整个人朝着唐文走过来,靠近唐文的脸庞。唐文这才发觉女子居然比自己高半个头,他微微扬起头,本能朝后退。
你跟我走吧,既然他说过了。女子忽然叹口气,像是在犹豫什么,微微侧过头,眼神看着湛蓝的天。唐文刚定下神,忽然心里警觉起来,跟你走?为什么?
他总是如此,节外生枝!女子像是在对空气抱怨,然后还转过身,认真看着唐文:你跟我走吧,他跟我说过,既然他没回来了,那么我答应过他。女子停顿了一下,像是在寻找合适词语,照顾你,我答应过他。
唐文完全不明白,手里的包子变得冰冷,他心里却本能产生一种好奇。你是谁?我为何要和你走?你为何要照顾我?你说的他,是,二哥吗?
唐文还没来及问出一连串问题,却忽然看见女子对着自己笑了。
那种笑如花绽放,唐文这才注意到女子面容姣好,细长弯眉,双目含水,面若桃花,眼波流转间,笑容里涌出一种迷人魂魄的东西。
转过身,女子朝外走去,唐文沉默不语,跟在女子身后。
节外生枝,这就是另外一种可能。王二站在山顶上,转过身,看着王二娜,就这么办吧,我把他交给红线。你也不用担心他了。
王二娜看着远处青山连绵,云雾里郁郁葱葱。脸上无光,眼神悲伤,即便如此,我该如何放下那些曾经和他一起的日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