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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前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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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聪二年·敖木伦河畔
天边刚泛起鱼肚白,敖木伦河的薄雾还未散尽,空气中弥漫着青草与牲畜粪便混合的腥膻味。十五岁的多铎紧了紧手中的腰刀,冰冷的刀柄上还残留着昨夜磨刀时的铁屑。他抬头望向中军,大汗皇太极正立于高丘之上,玄色披风在朔风中猎猎作响。身旁,多尔衮的黑马踏前半步,与多铎的坐骑并肩而立。
这场战,非打不可。
就在几个月前,察哈尔的阿喇克绰忒部和多罗特部截杀了后金派往喀喇沁的使者。对皇太极而言,这是赤裸裸的挑衅——他刚继位不久,正需立威。而选择征讨多罗特部,既是复仇,也是向漠南蒙古诸部宣告:后金,不容轻侮。
“咚!咚!咚!”
三声战鼓,沉闷如雷,敲得人心头发颤。
皇太极手中马鞭猛然前指!
传令兵立刻高举红旗,声嘶力竭地嘶吼:“大汗有令——破营者,赏牛十头!”
“杀!”
山崩地裂般的吼声骤然炸响。八旗铁骑如同蓄势已久的洪水,瞬间冲垮了河岸的束缚。多铎如离弦之箭,瞬间冲出队列,腰刀直指敌营核心;多尔衮却勒马稍缓,目光如鹰隼扫过战场,左手已悄然搭上弓弦。
他们被裹挟在中军的洪流里,像一滴水融入了大海。前方,多罗特部的木栅栏在马蹄下脆弱得如同枯枝,“咔嚓”声不绝于耳。一个牧民抱着孩子从皮帐里冲出来,脸上还沾着未擦净的锅灰,惊恐的眼神与多铎交汇的瞬间,就被身后冲上的骑兵撞翻在地。
就在这时,中军高丘上,皇太极的马鞭劈空连击三下!
“咚!咚!咚!”
急促的战鼓声骤然变了节奏。早已候在一旁的传令兵猛地举起三面不同颜色的令旗——青、黄、白,分指左、中、右三方!同时,巴牙喇纛章京吹响了尖锐的鸣镝哨音,短促的哨音与鼓点交织在一起。
“分兵三路!”传令兵嘶哑的吼声伴随着鼓点,被前排的甲士复诵,后排的士卒应和,将令如浪,层层传递。“左翼包抄牧群!右翼截杀溃兵!中军——凿穿他们的王帐!”
多铎的心跳得像一面急促的战鼓。他紧随着正白旗的纛旗,冲在中军的前列。腰刀在晨光中划出弧光,他能感觉到刀锋劈开皮肉时传来的沉闷阻力——有时甚至会卡在敌兵的肩胛骨上,需奋力抽刀才能再次挥砍;温热的血喷溅在脸上,带着浓烈的铁锈味,混着硝烟与尘土的气息灌入鼻腔。这不是在赫图阿拉城的校场上对着草靶练习,这是真的在杀人,也是真的在被人杀。耳边是甲胄碰撞的铿锵声、同伴的嘶吼声,还有那催命般急促的鸣镝哨音,催促着他们向前,再向前。
“降者免死!”
不知是谁在喊,声音嘶哑而急促。多铎也跟着吼了出来,声音混在无数的呐喊里,显得那么微不足道。他看到一个老者跪在地上,双手高举着一把短刀,额头重重地磕在冻土上。他下意识地勒了勒马缰,战马从老人身边掠过,马蹄溅起的泥点落在老人花白的头发上。
突然,左侧冲出一个手持长矛的敌兵,矛尖直刺他的腰腹!多铎偏身躲过,矛杆擦着他的胳膊划过,火辣辣地疼。他反手一刀劈下,刀锋砍在对方的肩胛骨上,发出“咔”的一声脆响,震得他虎口发麻。
就在这时,一支羽箭破空而至,精准钉入敌兵咽喉!多铎侧首,正对上多尔衮的目光——兄长指尖还沾着箭羽的绒毛,眼神却已转向下一个目标。
就在这时,坐骑猛地一个趔趄——前蹄踩进了一个隐藏的鼠洞。多铎只觉得身体瞬间失重,眼前景物疯狂旋转,嘴里“哐”地灌进一口带着血腥味的泥。他挣扎着抬头,只见皇太极的黄纛已经稳稳地矗立在营地中央那顶最大的皮帐前。
多铎挣扎着从泥泞中爬起,肩甲上的裂痕渗着血丝。多尔衮的黑马已停在身侧,兄长未下马,却伸出手将他拽上马背。
“还能战?”多尔衮的声音混在风里,带着少有的沙哑,他用袖口用力擦去多铎脸上的血泥。
多铎抹了把嘴,啐出一口泥血,咧嘴一笑:“死不了!”
多尔衮的拇指蹭过他眉骨的擦伤,动作极快,转瞬即逝。两人并辔望向中军——那面黄纛已在敌营王帐前巍然矗立。
当夕阳染红西天,中军营地燃起巨大的篝火。皇太极立于高台,手中青铜酒碗映着火光。他目光扫过全场,声音洪亮如钟:
“多尔衮!”
多尔衮应声出列,右膝触地,双手虚捧过顶,行抱胸礼。
“赐尔号‘墨尔根戴青’!” 皇太极抓起一把盐粒撒向他肩甲,“智如鹰,敏如豹!”
满帐将士轰然应和:“墨尔根戴青!”
皇太极转向多铎,眼中闪过赞许:“多铎!”
多铎慌忙学哥哥模样跪倒,却忘了解下箭囊,鹿皮囊磕在石上“咚”一声闷响。侍卫长巴图鲁沉声喝令:“再拜!”
“赐号‘额尔克楚呼尔’!” 皇太极的声音裹着笑意,“勇如涛,烈如火!”
多尔衮的拇指再次蹭过他眉骨,这次是帮他扶正歪斜的帽子。多铎挺直腰背,大声复诵:“额尔克楚呼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