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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邵氏木材厂。

      火车的轰鸣声还残留在耳际,白云拎着半旧的行李箱站在厂门口时,才真正觉得自己从Y市市中心的喧嚣里,跌进了Z市边缘这座深山小镇的寂静里。

      整整73个小时的颠簸,骨头都快被震散——他不是来“赴任”的,是被“流放”的。

      邵氏集团在Y市的分量不用多说,从摩天大楼的房地产开发到超市货架上的日用品,几乎渗透了市民生活的方方面面。

      对白云而言,毕业能进邵氏,图的从不是旁人羡慕的高薪,而是正式员工专属的那间一室一厅单身公寓。

      那是他从原生家庭的缝隙里,好不容易抓住的“避风港”。

      白云的前半生像被命运攥着摔过一跤。

      3岁那年,父亲白兴国突发急病走了;

      母亲唐琳带着他改嫁,没撑过一年也因病离世。

      此后他跟着继父陈久刚过活,后来陈久刚再婚,继母宋阿姨还带来了女儿宋小小。

      万幸的是,他没遇上重组家庭常见的冷遇或苛待——陈久刚还算有担当,即便后来精力大多分给了新婚妻子和继女,也从没亏过他的温饱。

      心思敏感的白云比谁都清楚,自己和陈久刚没有血缘羁绊,在亲生亲人都避之不及的情况下,这份“不亏待”已经是难得的善意。

      从高中起,他就主动往集体宿舍里躲:高中住学校宿舍,大学挤四人寝,入职后立刻搬进了邵氏的单身公寓。

      他原以为,日子会就这么安安稳稳地过下去,直到那个夜班下班的深夜。

      那天他走消防通道下楼,想借着晚风缓一缓财务报表堆出来的疲惫,却透过虚掩的门缝,撞见了让他脑子瞬间空白的一幕。

      邵刚那团臃肿的肥肉正压在高秋阳精瘦的身上,啤酒肚把衬衫撑得紧绷,领口露出的锁骨处还挂着油腻的汗珠,连皮带都没系好,松垮垮地卡在腰上。

      他自己也是同性恋,不是没见过同性间的亲密,可偏偏是这两个人。

      一个胖得没形、总爱用油腻的手拍下属肩膀的部门主管,一个精瘦却爱耍心机的直属小主管,偏偏是在满是铁锈味的公司消防通道里,偏偏被他撞了个正着。

      那一刻,惊讶混着生理性的不适涌上来,他甚至忘了该立刻转身回避,只僵在原地,眼睛盯着门缝里晃荡的啤酒肚,连呼吸都放轻了。

      刚入职时,白云对高秋阳是有好感的。

      对方手腕灵活,工作做得又快又准,待人也算温和,更别提那张清俊的脸,刚好戳中他的审美。

      可没几个月,这份好感就碎得彻底:高秋阳爱计较,总摆着小领导的架子,最擅长“打一巴掌给个甜枣”。

      起初对他示好,不过是因为他刚入职,构不成威胁;

      直到白云因几份出色的财务分析报告,被总部领导在大会上点名表扬,他才懂——男生之间的“雄竞”,未必比女生的“雌竞”温和。

      从那以后,高秋阳的针对就没断过。

      给邵刚打小报告说他“越权核对数据”,在同事间挑拨说他“想抢功”。

      白云懒得计较,只想着把本职工作做好,可这份“相安无事”,终究在消防通道那盏发绿的出口灯下,被那场荒唐的纠缠撕得粉碎。

      当时他脑子一片空白,撞见的瞬间竟下意识脱口而出:

      “没事没事,你们继续。”

      后果来得比想象中快。

      两天后的部门大会上,邵刚挺着啤酒肚坐在主位,高秋阳站在旁边,两人一唱一和,说他“缺乏基层经验,需要外派锻炼”,硬是把他发配到了Z市的邵氏木材厂。

      谁都清楚,总部财务岗的他,和这座远在郊区、靠香木吃饭的木材厂,根本扯不上半分业务交集。

      思绪回笼时,白云指尖已经攥得有些发白。

      邵氏会把木材厂开在Z市,全因这里的特产香木——质地坚硬,还带着股清冽的香气,在市场上很抢手。

      他的单身公寓里,就摆着一套香木书桌,是他攒了三个月工资买的。

      可他比谁都明白,邵刚和高秋阳把他扔到这,绝不是“体恤基层”。

      Z市地处Y市下辖的深山低谷,对外交通只剩两三天一趟的绿皮火车,还有每天两班通往市区的大巴。

      更别说当地规定,木材企业要按2:1的比例补种消耗的资源——这意味着,这座木材厂不仅要加工木材,还得管着后山的造林地,生活环境之差,可想而知。
      木材厂的大门藏在几棵合抱粗的香木后面,砖结构围墙爬着半枯的藤蔓,一半是城市工厂的规整,一半是山里的野趣。

      园区中央办公楼的绿色屋顶,倒是贴合邵氏一直喊的“可持续发展”口号,只是以前在总部时,同事冯哲哲总吐槽这颜色“像主动给自己戴绿帽子”。

      “领导的心思哪猜得透。”白云嘀咕了一句,给出租车司机递了100块,看着车子顺着窄路拐走,才拖着行李箱站定。

      “嗨!新来的同事吧?”

      一道清亮的嗓音从办公楼方向传来,白云抬头,就见个穿米色短衫、深色牛仔裤的女生快步跑过来,头上的黑白格子鸭舌帽歪着,浑身透着艺术生的随性。

      “您好,我是从总部外派来的白云。”

      他礼貌地回应。

      女生听到“白云”两个字,愣了愣,下意识往他身后望了望:“咦?黑土哥呢?他不是去接你了吗,怎么让你自己拎箱子?”

      从小到大,“白云黑土”的玩笑他听了无数次,倒不觉得冒犯,只如实说:

      “我一个人来的,没见到其他人。”

      “啊?那接你的车呢?开出去了?”

      女生朝着出租车离开的方向张望,语气里满是诧异。

      山林边缘的小路铺满落叶,阳光透过树叶缝隙洒下来,晃得人眼晕。

      白云老实回答:“我没等接车,自己打出租车来的”

      “不是啊!”女生猛地扶住滑到后脑勺的鸭舌帽,眼睛一下瞪得溜圆,音量都拔高了些,

      “张强哥早跟黑土说了接人时间,他天刚亮就开车去Z市南站了!你怎么会自己打车来?”

      看着女生一脸不可思议的模样,白云倒有些不自在了,下意识挠了挠头。

      他没想到自己随口一句询问,会引来这么大反应,更不知道“接人”这件事,竟让对方跑了这么远的路。

      没人知道,白云其实下错了站。

      那趟火车停靠Z市南站,本只是临时安排。

      列车需要在此完成上水任务,再加上Z市“列车到站必开门”的规定,才短暂停了几分钟。

      广播里其实播报过“临时停靠,仅上水三分钟”,可当时的白云满脑子都是被发配的烦躁,耳机里还放着音乐,压根没听见。

      更没人告诉他,Z市南站早在半年前就撤了固定停车点,只剩一个临时搭建的站台,连块像样的指示牌都没有。

      他走出站台时,检票员看他的眼神分明带着疑惑。

      这趟车极少有乘客在这站下车,可白云没多想。

      至于后来列车员发现少了一名乘客,在车厢里焦急喊的那几声,早随着火车开动的轰鸣声,消失在了他身后的轨道上。

      “可能是错过了,没事。”

      女生很快回过神,大概是察觉到自己反应太激动,语气缓和了些,一把接过他的行李箱。

      那箱子装了大半箱衣物和书,沉甸甸的,白云本以为她拎不动,没想到她单手就提了起来,

      “我叫左乐然,管木材出口和行政,以后缺东西、寄快递,找我就行!先去宿舍吧。”

      宿舍楼在办公楼后面,是栋两层小楼,左右各有一道露天楼梯。

      一楼大门半掩着,挂着块褪色的“食堂”木牌。

      “食堂只在饭点开,早上8点,中午12点,晚上看大师傅心情,一般5点到7点。”

      左乐然把行李箱放在楼梯口,掏出手机,

      “我得给黑土哥打个电话,让他别在南站瞎等了。你住1号宿舍,我就不上去了。”

      “麻烦你了。”

      白云道了谢,拎着箱子往楼上走。

      楼梯的木板有些年头了,被行李箱压得“吱呀”响,墙面上爬满了爬山虎,翠绿的藤蔓缠着斑驳的砖墙,倒添了几分生机。

      二楼没有围墙,只装了一排矮栅栏,栅栏上也爬着藤蔓,风一吹,叶子沙沙响。

      8个宿舍门牌依次挂着,最里面的就是1号房。

      楼道里静悄悄的,只有他的脚步声,远处隐约能听到左乐然打电话的声音,带着点无奈:

      “人都到宿舍了,你还在南站等什么?……连人家长什么样都没问?张强没跟你说吗?……总不能靠缘分认人吧?”

      声音渐渐被风吹散,白云在1号房门口站定。

      这扇门比其他宿舍的门干净许多,门板上的锈迹被清理得几乎看不见,门把手上也没积灰,显然常有人打理。

      他轻轻敲了敲门,没听见动静,便小心地推开了。

      屋里是标准的两人间,两张单人床并排靠着墙。

      左边的床铺铺着浅蓝色床单,上面叠着一套同款被褥,床尾还放着个崭新的枕头——显然是给他留的。

      右边的床铺则收拾得一丝不苟,被子叠成方方正正的“豆腐块”,枕巾拉得平平整整,连边角都对齐了。

      两张床中间摆着两个床头柜。

      左边的空空的,只放了盏白色台灯;右边的上面整整齐齐码着三本专业书。

      《木材识别与选用》《木材干燥技术》《造林学基础》

      书脊边缘有淡淡的磨损痕迹,翻开的页面里还夹着枚木质书签,页边空白处能看到几行铅笔写的标注,显然是常翻阅的样子。

      台灯的灯头微微偏向床铺,显然是方便睡前看书的角度。

      墙角各立着一个铁皮衣柜。

      左边的柜门敞开着,里面空荡荡的;右边的柜门紧闭,门上贴着张便签,用刚劲的楷书写着“核对木材库存,巡林,提交造林报告”,字迹工整得像打印的。

      空气中飘着股淡淡的柠檬洗衣粉味,干净又清爽。

      白云松了口气——看来舍友是个严谨又爱学习的人,连专业书都翻得仔细,在这陌生的地方,这点让他莫名安心。

      他把行李箱拖到左边床边,蹲下来收拾:洗漱用品放进衣柜顶上的粉色空盆里,常用的衣物叠好放进衣柜,不常用的塞到床底。

      收拾到一半,他无意间瞥见右边衣柜门把手上挂着的蓝色毛巾——毛巾中间有些脱线,边缘也起了毛球,看得出来用了有些年头,而且主人擦手时力气不小。

      刚把最后一件衬衫叠好,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汽车鸣笛声。

      白云心里“咯噔”一下——该是那个没接到他的“黑土哥”回来了?

      刚到就麻烦别人白跑一趟,总觉得过意不去。

      他快步走到门口,轻轻带上门,顺着楼梯往下走。

      从宿舍楼门口能清楚看到园区大门,一辆黑色桑塔纳正缓缓驶入。

      车子有些年头了,车身油漆掉了好几块,却擦得锃亮。

      Z市多阴雨,路上的车大多沾着泥点,可这辆车连轮轴都干干净净,只在轮胎上沾了点泥巴。

      车径直开到左侧的停车棚下,停车棚顶破了几个洞,司机特意把车停在没破洞的位置,显然是怕淋雨。

      左乐然已经站在停车棚旁边,双手叉腰,摆出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

      车门打开,先伸下来一条穿着黑色工装裤的腿。

      裤腿紧紧裹着小腿,线条利落又结实,一看就是常做体力活的人;

      脚踝处露着点黑色袜子,鞋子是双略带磨损的马丁靴,鞋边擦得一尘不染。

      白云的心跳莫名慢了半拍。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车主已经下了车,关车门时轻轻带了一下,没发出刺耳的声响。

      男人双手随意插在裤兜里,穿一件黑色短袖,衣服有些旧了,领口洗得发白,却被结实的胸膛撑得格外有型,左侧衣摆处露出一 点白色的品牌标。

      两条胳膊肌肉线条分明,把短袖袖子撑得紧紧的,小臂上还留着几道浅淡的疤痕,像是被树枝划伤的。

      阳光从停车棚的缝隙里漏下来,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斑。男人留着利落的板寸,额前的碎发被风吹得微微晃动;

      鼻梁高挺,鼻翼两侧的阴影让五官更显立体;

      下颌线清晰却不凌厉,两道浓眉斜斜向上挑着,非但不像白云以前吐槽的“蜡笔小新”,反而添了几分英气。

      “这里!”左乐然看到他,立刻挥手喊他。

      男人顺着左乐然的目光望过来。四目相对的瞬间,白云突然觉得周围的声音都消失了。

      风穿过香木树叶的沙沙声、远处机器的轰鸣声、左乐然的喊声,全都变成了模糊的背景音。

      只有男人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带着一点疑惑,又藏着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暖意。

      他的眼睛很黑,像深山里平静的湖,望过来时,竟让白云想起了公寓里那套香木书桌的纹路,温厚又踏实。

      午后的风带着香木的清冽,拂过脸颊时不冷不热;

      正午的太阳被树叶挡去大半,只留下温和的光斑;

      眼前的男人站在停车棚下,身影被阳光勾勒出一层浅金色的轮廓。

      白云忽然觉得,被发配到这座偏僻的小镇,好像也不是什么坏事。

      他的人生,或许从这一刻起,就要拐向一条完全不同的路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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