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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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泽维尔藏在花袍里的拳头逐渐捏紧。
当初厄温叛逃之后的种种故事,除了骑士团成员与魔王知道外,一直对大众秘而不宣。《魔王与新娘》的作者,自然也不可能知道。
况且目前的发展和原书,除了都是泽维尔变成了魔王的新娘之外,再没有别的相同之处。
所以,现在的厄温,和泽维尔根本只是陌生人。并非生死之敌,连年少时的敌对都不曾存在过。
泽维尔本来因为恨意发白的脸,一时半会竟然变得有些迷茫。
他在心里泄了气,过了好一会才缓缓挤出一个非常礼貌的笑容。
“可是我很需要您,魔王陛下。”无论放不放下这份仇恨,他必须按照羊皮卷的任务才能活下去。
厄温皱起眉:“为什么?”
泽维尔朝他眨了眨眼睛:“那当然是因为我这双眼睛了。”
“如您所见,魔王陛下。您知道的,黑色眼睛在这片土地上意味着什么。他们都说眼瞳漆黑的人身上有恶魔的力量,你想要什么,恶魔就会给你什么。”
厄温轻点了下头:“嗯。”
泽维尔继续瞎扯:“带着这双眼睛,我可受大苦啦。所有人都想要恶魔的力量,但并不是每个人都配得上。我不能露面,因此只能在村子里待着。又无亲无故的,所以只能来投靠您了。”
厄温幽深的眼睛盯了他一会,城堡里突然走出一个步伐翩翩,身材曼妙的黑发女人。
女人靠到厄温身旁,上下打量了泽维尔两眼:“厄温,这谁啊?”
月黑风高,孤男寡女共处同一城堡,明眼人都看得出这个女子跟厄温关系不一般。
泽维尔有些尴尬,他马不停蹄地按照羊皮卷的任务前来落实这个新娘身份,丝毫都没考虑过会不会厄温身旁已经有人了。
这不能怪他,毕竟前世厄温虽然家世显赫,皮相能唬住一个城市的人,但他永远摆着那张死人脸,看上去就是个性冷淡。
光是想一想厄温会和某个人相爱这件事,泽维尔就觉得迷惑到世界颠倒。
“我……”他搜肠刮肚没找到能说的话,那女子已经走近他,细细看着他的眼睛:“哦,我知道了,你是厄温的新娘?”她笑了出来,看向厄温,“你说神树怎么会挑个男人给你当新娘呀。”
厄温不语,女人觉得有些无趣,又看向泽维尔:“刚才你说来投靠我们魔王的?”
泽维尔点头:“是。”
女人想了想:“我看你长得还算能看……不如这样吧,这城堡里的仆人都是厄温用木头变的,笨手笨脚讨厌死了,你留下给我们当仆人。”
厄温不喜欢活物这一点,泽维尔已经在薄雾村领略过了。连把他载来的那艘船上撒的都是干花。
木头变的仆人……他想象了一下那画面,有些惊悚。
他下意识看向厄温披风上别着的那朵枯茉莉,很美,没有任何生机。
目光略略上移,对上了那双沉静的黑色眼睛。这双眼睛他见过太多次了,从前世的十三岁开始,再到十九岁身死的前一刻,都是这一双眼睛。只是,这还是第一次他从这双眼睛里看不见任何攻击性,或者说,只是不在意而已。
厄温对女人很纵容,对这件事没有发表任何意见,淡淡道:“弗丽妲,进去吧。”转身进了城堡,女人也昂着头跟在他身旁。
泽维尔自觉和他们隔了一段距离跟上。
像弗丽妲这样漂亮的女人,光是和她说话已经是一种赏心悦目。即使是高高在上的语气,泽维尔却一点也不讨厌她,起码她暂时让泽维尔保住了一条性命。
前世的经验已经告诉他,像他们这样的人确实有资格高高在上。不得不说,光是这一点,她和厄温就很相配。
果然,魔王的城堡和他想象中一样,阴森得根本不像有活人住过。
不过确实,厄温和弗丽妲虽然表面是人,芯子是什么却不知道。说不定他真的是第一个住进这里的活人。
城堡里面阴冷得像万年不化的冰窖一样,三层高的水晶透明窗勉强透进一丝月光,显得城堡里的黑暗更加诡谲。
这里的冷和纯粹的冻不一样,很不正常,丝丝缕缕,从脚底渗进人的四肢百骸。泽维尔穿得单薄,再加上在雾里穿了一晚上,不自觉有些发抖。
弗丽妲一进城堡便说自己要睡了。接着慵懒地走进一个房间关上了门。
厄温则落坐在黑木雕花王座上开始处理公务。
泽维尔现在觉得,他们说不定是吸血鬼。因为城堡里除了昏暗的月光什么也没有,而他们跟没事人一样视物,甚至还能看书写字。想到这里,他又忍不住打了个颤。
泽维尔上辈子虽然不算多么英勇的骑士,但好歹也算进过深渊(看别人)屠过龙,面对三米高的巨兽、十米长的涎蛇也毫不畏缩。
然而从小到大,他只怕一个东西——鬼,别名亡魂,总而言之,就是那些非人类而又长得非常像人类的玩意。
而魔王的城堡,最多的就是这些东西。
厄温似乎已经忘了刚刚收了一个仆人,但泽维尔觉得他单纯只是把自己无视了。
没人告诉泽维尔他这个仆人现在该做些什么,他回忆着前世像厄温这种人身边围绕的仆人每天都忙什么。
想了半天,他只想起洗衣做饭打扫卫生。可是……呃……他抬头,望向看不见顶的城堡,又低头看了看地上。月光下勉强可以看清楚,地板非常光洁,连一丝灰尘都见不到。
……看来可能真的没住过活人。
打扫卫生不现实,现在这大半夜应该也没人需要他做饭。
或者说,对于弗丽妲和厄温,饭或许没有血美味。
作为城堡里这些木头仆人之间的唯一一个活人,他自觉自己的下一个伟岸目标就是成为这个城堡的管家。
当一个普通的仆人是没有活路的,尤其是对他这种需要完成羊皮卷发布的那些奇葩魔幻任务的人。
作为未来的管家,自然不是来游手好闲的。
他考虑了一下,摸黑朝城堡一个方向走去,没有油灯光,城堡里又装饰繁复,他在一张黑木桌上狠狠磕了一下,终于找到了盥洗室。
抱了个木桶出来,泽维尔发现城堡里已经点上了灯,壁炉里窜起火苗,城堡的漆黑阴寒瞬间一扫而空。
厄温顿了笔,抬起头,皱眉不解地看向泽维尔:“你在干什么?”
泽维尔停在会客厅门口,恭恭敬敬地回答:“陛下,我准备洗衣服,请问您有脏衣服需要洗吗?”成为管家,从基层做起。
厄温颔首,低头看着他手中的木桶沉思,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刚才不坚持把泽维尔赶回去,留一个什么咒语都不会的仆人在城堡里,简直是给自己添麻烦。
沉默良久,他纡尊降贵地起了身,缓缓走到泽维尔面前。
泽维尔非必要并不想离厄温这么近。
没办法,那么多年的敌对厌恶已经刻进骨髓,如果不是知道这个厄温只是一个书里的角色,一个套了厄温壳子的假人,他是真的宁愿不活了,也不会靠近他分毫。
所以,即使知道此厄温非彼厄温,依旧有点别扭地后退了两步。只是脸上摆出了更兢兢业业的笑容:“有……有什么问题吗?魔王陛下。”
厄温薄唇微动,轻声念出一句咒语。
下一秒,泽维尔浑身一凉。他低头一看,惊讶地低呼一声。
他身上穿着的那件花袍明明沾了些泥土灰尘,此刻那些污渍却魔法般被消去,光洁如新地像新缝制出来一般。
厄温却似笑非笑地盯着他身上的花袍,也是这一刻泽维尔才发现自己还穿着,连忙脸色尴尬地解下来:“忘脱了……”
厄温没说什么,转身走出会客厅,临走前凉凉地说:“今天晚上早睡比较好,半夜不要随便起床。”
泽维尔浑身一震,这话为什么这么熟悉,像那些会出现在民间恐怖传说里的知情人士对即将遇鬼的主角说的话。
他喉咙有些发紧:“什么意思?”
厄温却一副不愿意再多解释的样子,泽维尔惊恐地看着他的背影,在心里疯狂诅咒他。他讨厌这种说话说一半吓唬人的家伙!
夜里的城堡空旷巨大,像一幅黑色的骨骸,不知名的银色金属在惨白的月光下微弱地泛着死寂的光泽,窗帷的暗影时不时飘动在上面……
十二声钟声从远处飘扬而来的时候,泽维尔躺在了地下室的床上。
没办法,楼上那些房间太久没有住人了,不知道空了几十年。常年不住人的房间异化出的那些东西往往比黑暗更恐怖……
找了一圈,他才找到这个虽然不大但还算干净的地下室,最重要的是,这个地下室没有透明的落地窗,只在床边的墙上有一扇高高的窗子。
以躺在床上的高度,不用面对城堡外的未知黑暗,也看不见夜晚城堡的内部。
泽维尔这一夜睡得很不安稳。两世的记忆穿插着织了一个接着一个噩梦,他在黑暗中睁开眼睛。屋内依旧是一片漆黑,离他闭上眼大概只过了三个小时。
他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他从怀里拿出羊皮卷,卷上那几段话果然已经被擦去,出现了新的内容。
只是一眼,泽维尔冷汗瞬间从后背冒出。
借着月光,勉强可以辨认出,纸上只有四个字:【隔墙有耳】
他知道那种不对劲的感觉从何而来了。
他抑制住一阵阵涌上面皮的麻意,缓缓转头,看向右边纯白的墙。
墙上投下一片窗子透进的月光。
他记得,在睡觉之前,朦朦胧胧看见的这片月光完完全全是窗格的形状,上圆下方。而现在,那片月光缺了一块。
与其说缺了一块,不如说多了某个东西,遮住了月光,才在墙上映出这个不规则的形状。
那么……【隔墙有耳】与他在睡梦中听见的那阵似有若无的声音,就是这个东西发出的了。
那声音仿佛是……有东西在窗上摩擦。
不是属于指甲的锋利声音,而是那种,失去皮肉的骨骼摩擦出的沙质闷响。
泽维尔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变凉了。
他突然想到睡前厄温说的那句话,于是强压下跳出喉口的心跳,屏住呼吸,紧紧闭上眼睛。
上辈子他也曾经听说过关于这种亡魂的传说。
这种亡魂最擅长的就是从心理上渗透人,他无法像猛兽一样直接伤害你,却可以通过控制你的心智、吸取你的灵魂来让你为它所用。
人一旦失去灵魂,就变成了一具空壳子。行尸走肉般活个几天后,就会以各种各样的邪异的死法死去。
然而,亡魂也分低等亡魂和高等亡灵。
对于低等亡魂来说,只要不和它对视,它就拿你毫无办法。
泽维尔现在只能赌一把,这只是个低等亡魂。他只要闭着眼睛等到天亮,或许就没事了。
那个东西突然发出了声音,那是一种介于尖锐和嘶哑之间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仿佛喉咙里灌满了粉灰:“找到你了……”
泽维尔心脏一抖。难道那个东西知道他醒了?
不,不。这是引诱人的手段。
见引诱无效,头顶窗外的东西在喉咙里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突然尖利地啸着:“我看到你了……你就躺在床上……看我一眼吧……看我一眼……”
泽维尔藏在被子里的手紧紧抓着床单。
这是他第一次觉得夜晚是如此漫长。
直到他的头脑已经被那种不可名状的声音麻痹,那声音却戛然而止,整个城堡重新归于安宁。
整个世界黑乎乎的,仿佛只整下泽维尔一个人。
他已经彻底清醒了,却不敢贸然下床,依旧维持着那个平躺的姿势一动也不动。
黑暗中突然传来脚步声,很轻。
地下室铺了厚厚一层地毯,如果不仔细听,差点就会听不见那个脚步声。但是经过刚刚那一出,泽维尔对环境保持着草木皆兵的警惕。
是厄温吗?
一阵细微的空气流动经过身边。泽维尔心跳一惊,更不敢睁开眼睛了。
“你怎么了,流这么多汗。”深夜这样冰冷无声调的声音显得有些可怖,泽维尔却忍不住松了一口气。
他睁开眼睛,坐起来。
厄温苍白的脸融进夜里,正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泽维尔的声音带着惊恐过后的滞涩:“你看见那个东西了吗……”
厄温说:“看见了,所以来看看你。没事吗?”
泽维尔摇摇头,身上的汗都凉了:“没事。”话音刚落,屋外又传来轻轻的两声敲门声。
厄温朝他做了一个“嘘”的动作,黑色的眼珠陷在黑暗里:“我再去看看。”
泽维尔从床上弹起来,抓住他的胳膊:“我和你一起去!”
他不敢再单独留在这个房间了。或许那个东西就是用这种方式支走厄温,再对他下手。
他和厄温在没有一丝光的古堡里穿行。
泽维尔什么也看不见,只能亦步亦趋地贴着厄温行走。厄温身上温度冰冷,给只穿了一层单衣的他提供不了一丝热源。
厄温带着他走到了门前,轻声道:“开门吧,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
泽维尔感到了一丝奇怪,但也只是一瞬,那有些不对劲的感觉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说:“那您看好啊,我先闭上眼睛了。”
一声吱嘎,黑色的巨门被他拉开。
一阵穿堂风瞬间从门外涌进,他闭着眼睛,侧头朝厄温道:“看好了么?是什么东西?”
厄温的声音又沉又缓,离他越来越近,近到他觉得这声音已经在脸上了:“看好了,你也看看。”
泽维尔掀开眼皮。
一张青灰死白,已经畸变的脸浮在眼前,没有眼白的黑色直勾勾盯着他,眼眶旁空空如也,露出里面黑色腐烂如干尸的骨肉。
泽维尔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这不是厄温,它是窗子外的那个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