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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她喊了一声妈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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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城市如常运转。
新闻频道在固定时段播报要闻,地铁准点进站,办公楼前的电子屏循环显示着当天的会议安排。人群在红绿灯前短暂停留,又在倒计时归零时迅速散开。
一切看起来都稳定、正常。
汪舒刷卡进入办公楼,安检灯亮起又熄灭,系统没有发出任何异常提示。她的通行记录被归档进每日例行数据,像无数条相似的轨迹一样,被迅速覆盖。
她没有注意到,自己走进来的那一刻,空气似乎比往常更冷。
上午十点,临时会议。
她并不是会议的核心成员,只是被安排做记录。
会议室灯光明亮,桌面整洁,空调送风均匀。投影屏上的数据一页页翻过,语调平稳,没有任何情绪起伏。
她低头记着,笔走得很稳。
直到有人在汇报中途,随口问了一句——
“这个片区,当年是不是发生过一次重大火灾?”
声音不高。
语气也很自然。
像是在确认一条信息。
汪舒的笔,在纸面上停住了。
不是刻意的。
是身体先一步停下来的。
那两个字落进耳朵里的一瞬间,空气仿佛忽然变得浑浊。她的胸口像是被什么极轻、却极冷的东西压住了,呼吸迟了一拍。
火灾。
不是现在。
是很久以前。
她记得那天。
不是画面。
是感觉。
烟很厚。
厚到灯光只剩下一层发黄的白影,走廊像被水浸过一样,边界模糊。她跑着,却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往外。
有人撞到她,她踉跄了一下,手里的东西掉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她喊了一声。
很轻。
“……妈妈?”
声音几乎刚出口,就被烟吞掉了。
没有回应。
她站了一秒。
下一秒,她开始往回跑。
有人从后面抓住她的手腕,力气很大,几乎是把她往外拖。她挣了一下,没有挣开。
于是她喊得大声了一点。
“妈——”
那一声在喉咙里断开。
她咳得停不下来,眼睛刺痛,泪水自己往下掉。
可她还是在喊。
“妈妈!”
这一声已经不是喊了。
是哭出来的。
是慌的。
是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恐惧。
她不知道母亲在哪一层。
不知道火是从哪一侧烧过来的。
她只知道刚刚,她还在那条走廊尽头。
有人在她耳边喊什么。
她听不清。
世界变得很吵,又很远。
她被人抱起来的时候,还在拼命回头。
她的声音已经哑了。
却还在一声一声地喊。
“妈妈……妈妈……”
直到喉咙彻底发不出声音。
直到世界只剩下刺耳的警报声和不断坠落的光影。
“汪舒。”
有人叫她。
现实猛地合拢。
会议室。
灯光。
投影屏。
她的名字。
她抬起头,发现所有人都在等她继续记录。
空气安静了一秒。
“没事。”
她开口时,声音很稳。
稳到连她自己都觉得陌生。
“我记下来了。”
她低头,重新落笔。
笔尖在纸上划过,却比刚才慢了一点。
有人继续汇报。
“那场火灾已经结案多年,不在本次评估范围内。”这句话被说得很轻。
像是在为一个早已盖棺定论的事实画上句号。
汪舒的指尖却在那一刻,微不可察地颤了一下。
她没有抬头。
也没有再停顿。
只是把那一页纸写满。
会议结束时,她是最后一个合上本子的。
纸页翻动的声音很轻,却让她忽然想起那天在楼外,有灰烬落在她的袖口上。
细小、温热。
像雪。
她站起身,跟着人群往外走,步伐和平时没有任何区别。
没有人注意到她。
也没有人知道,那一声“妈妈”,其实从来没有真正停下。
只是被她,一点一点,压回了身体最深的地方。
她走出会议室,沿着走廊往前。
玻璃映着灯光,人来人往,低声交谈,一切如常。
她拐进洗手间,反手关上门。
门锁扣上的声音很轻。
却像终于隔开了什么。
她站在洗手台前,没有立刻抬头。
冷水从水龙头里流出来,声音单调而清晰。
她把手伸到水下,水温刺得她指尖一缩。
下一秒,呼吸忽然乱了。
不是一下子。
是一点一点。
像有人慢慢抽走了空气。
她撑着洗手台,肩膀绷紧,喉咙却发不出声音。
镜子里的人,脸色苍白。
眼眶发红,却还没哭。
她以为自己已经压住了。
直到她抬起头,看见镜子里那双眼睛的瞬间,有什么彻底断开了。
眼泪毫无预兆地掉下来。
一颗。
接着一颗。
她抬手去擦,越擦越多,呼吸变得急促,胸口剧烈起伏。
她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出声。
可身体不听。
肩膀开始细微地发抖。
“妈妈……”
那两个字,几乎是从喉咙最深处漏出来的。
轻得不像声音。
她低下头,额头抵在冰冷的镜面上,眼泪砸进洗手台,被水冲走。
却怎么都停不下来。
洗手间门外的脚步声停住。
沈砚本只是路过。
他刚从深市拍戏回来,临时改了行程,直接来找她。前台说她在开会,他便在楼里等。
洗手间的门反锁着。
里面传出极轻、却已经完全失控的呼吸声。
沈砚在门外停住脚步。
那声音太熟悉了。
是汪舒。
他抬手敲门。
没有回应。
门内传来的,只有压抑到发颤的哭声,一下比一下急,像是连呼吸都要跟不上。
“汪舒。”
他低声喊了一声。
依旧没有回音。
沈砚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他后退半步,抬手用力撞向门板。
洗手间的门锁并不牢固。
第二下,门锁发出一声闷响。
门被撞开。
她猛地一颤,下意识想躲,却已经来不及了。
“汪舒。”
沈砚的声音很低。
压得极稳。
她转过头,看见他的那一刻,所有防线彻底崩塌。
她张了张嘴,没能说出话。
眼泪却一下子涌了出来。
沈砚没有问。
也没有犹豫。
他上前一步,把她抱进怀里。
动作很轻,却牢牢地。
她的额头抵在他的肩上,整个人都在发抖,像终于找到一个可以倒下的地方。
她抓住他的衣襟,指尖用力到发白。
“我喊她了……”
声音断断续续。
“我一直在喊她……”
沈砚收紧手臂,把她抱得更紧了一点。
他的下颌抵在她的发顶,没有说话。
她的哭声忽然弱了下去。
呼吸变得又快又浅。
身体的重量,明显往他身上倾。
沈砚察觉到不对,立刻低头。
“汪舒?”
她没有回应。
下一秒,她的身体彻底软了下来。
沈砚心脏猛地一沉,一把将她抱稳。
“汪舒!”
她已经失去意识。
脸色苍白,唇色几乎没有血色。
“沈砚!”
林絮正好从走廊那头赶来,看到这一幕,脸色瞬间变了。
“怎么回事?”
“她晕倒了。”
沈砚的声音冷静而低沉。
“叫车,最近的医院。”
林絮立刻转身打电话。
沈砚抱着她往外走,步伐很稳,手臂却在用力到发紧。
她在他怀里,轻得不像一个成年人的重量。
像是被那场火灾,一点一点烧空了。
电梯门合上。
数字向下跳动。
沈砚低头看着她,眉眼压得很低。
他不知道那场火灾的全部。
但他知道——
她不是今天才开始疼的。
她只是,撑到了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