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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第六十五章 烬言 (重制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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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目光的重量
寂静。
一种比死亡更沉重,比虚无更空洞,比万古冰封更令人绝望的寂静,笼罩着“剑庐”废墟,笼罩着这片被夜烬意志所定义的“烬域”。
林云霁跪坐在冰冷的、呈现着绝对灰白色的“烬域”地面上,身体僵硬得如同被冻住的雕塑。他的头低垂着,目光死死盯着自己膝前那片与周围浑然一体的灰白,不敢抬起哪怕一寸。冷汗早已浸透了他残破的衣衫,又在极致的低温下迅速凝结,化作一层细密的冰晶,覆盖在他的皮肤表面,带来针刺般的寒意。但这外部的寒冷,与内心那不断翻涌、几乎要将他灵魂都冻结的恐惧与压力相比,简直微不足道。
他能“感觉”到。
那道目光。
那道来自废墟中心,那个刚刚从万古沉眠与“墟眼”开启的恐怖景象中“苏醒”过来的存在——夜烬的——目光。
那不是之前那种充满毁灭欲的暴戾凝视,也不是那种漠然到视万物为无物的本能扫视。这是一种清晰的、带有意志的、仿佛能洞穿一切虚妄与表象,直达本质的——“注视”**。
目光本身并不携带任何力量,没有灵压,没有杀意。但它所代表的“存在”本身,其位格之高,与林云霁之间的差距之巨,使得仅仅是“被注视”这一事实,就足以带来毁灭性的心灵冲击**。林云霁感觉自己不再是一个完整的“人”,而是被拆解成了无数细微的、脆弱的、透明的碎片——血肉的碎片,经脉中微弱灵力的碎片,灵魂深处混乱记忆与情感的碎片,眉心道印与胸口“烬痕”的碎片……所有这些碎片,都毫无遮掩地暴露在那道目光之下,任由其“观看”、“解析”、“理解”。
他甚至产生了一种荒诞的错觉:自己过往十七年(或者说,两段人生)的所有经历,所有细微的感受,所有潜藏心底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念头,都在这一刻被那道目光无情地“翻阅”着。从“沈霁”幼年在沈家后院的蹒跚学步,到母亲沈玉温柔却带着哀愁的眼神,再到那场改变一切的惨烈变故;从“林云霁”在异世苏醒后的茫然与挣扎,到被铁狂救下、拜师、经历生死,再到今夜这接连不断的恐怖与绝望……一切的一切,都如同摊开的画卷,在那道漠然的目光下一览无余。
这种“被彻底看穿”的感觉,带来的不仅是恐惧,更有一种深入骨髓的羞耻与无力。仿佛他苦苦维系的所有秘密、所有坚持、所有属于“自我”的边界,在那目光面前都脆弱得可笑,不值一提。
时间,在这令人窒息的“注视”下,被无限拉长。每一息都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林云霁的呼吸变得极其艰难,每一次微弱的吸气都牵扯着胸腹的剧痛,但他却不敢让呼吸的节奏有丝毫紊乱,仿佛那也会成为某种“错误”。他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跳出来,但又被一种更强大的、源于灵魂本能的恐惧死死压制着,变成一种沉闷而痛苦的悸动。
胸口的“烬痕”在这“注视”下,反应最为剧烈。它不再仅仅是传来冰冷的脉动,而是仿佛活了过来,变成了一个独立的、饥渴的器官,疯狂地向着夜烬的方向“蠕动”、“共鸣”。一股股清晰无比的、带着绝对“顺从”与“归属”意味的意念,通过“烬痕”与道印的联系,不断冲击着林云霁的灵台,试图瓦解他最后那点摇摇欲坠的“自我”坚持,迫使他跪伏下去,顶礼膜拜,彻底放弃所有抵抗,融入那片绝对的、漠然的“灰”之中。
灵台深处,那点由“月华”本源意蕴和“我是林云霁”的意志结合而成的“清明之火”,在这内外交攻之下,已经黯淡到了极致,只剩下一粒比针尖还要微小的、顽强跳动的光点。它仿佛狂风暴雨中的一星渔火,随时都可能被彻底吞没,但却始终不肯熄灭。这光点,是他作为“林云霁”存在的最后证明,也是“月华”古玉与他之间那斩不断的羁绊,在灵魂层面的最后坚守。
不知过了多久。
可能是一盏茶,也可能是更长。**
那道沉重到令人绝望的“注视”,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不是移开,而是仿佛“聚焦”了。
从那种洞察一切的、宏观的“观看”,变成了对某个特定“点”的、更加仔细的“审视”。
林云霁感觉到,那道目光的“焦点”,落在了自己的脸上**。
不,不仅仅是脸。是透过他低垂的眼睑,看向了他的眼睛,或者说,是通过眼睛这扇“窗户”,看向了他灵魂的更深处。
他浑身的肌肉绷紧到了极致,牙关不受控制地轻微打颤。他知道,最关键的时刻,或许就要来了。
然后,
夜烬的声音,再次响起了。**
冰冷的、死寂的、漠然的、不带丝毫情感起伏,却又仿佛蕴藏着穿透万古时光的沧桑与疲惫的声音,在这片绝对的静寂中,清晰地、缓慢地、叩击在林云霁的灵魂之上:**
“……名字。”**
两个字。
简洁,直接,不容置疑。
不是在询问“你是谁”,也不是在探究他复杂的身份。更像是一个至高的、习惯了掌控一切的存在,在面对一件与自己有着某种纠葛的、需要被“标记”的“物”时,索要一个最基本的、用以“称呼”与“定义”的——“代号”。
林云霁的呼吸骤然一停。他艰难地、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缓慢地、一寸一寸地,抬起了他那仿佛重逾千钧的头颅。
视线,先是看到了那双赤裸的、苍白的、静立在灰白地面上的脚。然后,是那身简陋的、沾染了些许尘埃却依旧掩不住其下枯槁身形的粗麻布衣。再往上,是那张俊美到令人窒息、却又冰冷死寂到毫无生机的脸**。
最后,他的目光,无可避免地,撞上了那双眼睛。
那双……刚刚完全睁开,露出了其中旋转的、深邃的、代表着“终焉”与“归墟”本源,且在深处隐约可见“墟眼瞳仁”虚影的——灰色眼眸。
四目相对。
林云霁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被扔进了一个无底的、冰冷的、不断旋转的深渊。所有的意识、情感、思绪,都在那片“灰”的注视下被搅碎、吸纳、归于虚无。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名字。”夜烬又重复了一遍,声音依旧平板,但其中那种不容置疑的意味,却更加浓重了一分。
“林……林云霁……”林云霁用尽全身力气,从干涩疼痛的喉咙里,挤出了这三个字。声音嘶哑微弱得如同蚊蚋,带着无法掩饰的颤抖。
“林……云霁。”夜烬跟着重复了一遍,语调没有丝毫变化,仿佛只是在机械地复述一个无关紧要的音节。他的目光,在林云霁的脸上停留了片刻,那片“灰”的深处,“墟眼瞳仁”的虚影似乎微不可察地闪烁了一下,仿佛在进行某种快速的、深层的对比与检索。
然后,他的嘴唇,再次、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不是。”**
两个字,如同冰冷的铁锤,敲在林云霁的心上。
不是?什么不是?不是“林云霁”?还是不是他想要的那个“名字”?或者……不是他记忆中、认知中的那个“人”?
难道他真的要的是“云阙”?那个与自己灵魂产生诡异共鸣的名字?
林云霁的心脏狂跳,恐惧与疑惑交织。但他不敢问,也不知道该如何去问。在夜烬面前,他没有任何“询问”的资格与勇气。
夜烬并没有解释“不是”的含义。他的目光,从林云霁的脸上移开了。
这一次,他的目光,落在了林云霁的胸前**。
准确地说,是落在了他胸前、那枚紧贴着皮肤、依旧散发着微弱却顽强的月白色光晕的——“月华”古玉之上**。
看到这枚古玉,夜烬眼中那片绝对的、漠然的“灰”,再次、出现了一种明显的、不同于之前的波动。
那不是情绪的波动,而是一种……更加本源的、仿佛是某个深深铭刻在他“存在”基底的、与眼前这枚古玉息息相关的“印记”或“契约”,被触动、被激活的——“反应”。
他静静地“看”着那枚古玉,目光之专注,甚至超过了刚才“注视”林云霁本人。时间,在他的凝视下仿佛再次凝固。只有古玉上那微弱的月白光晕,在他的注视下,似乎……变得更加“活跃”了一些,流转的速度也微不可察地加快了。
良久,良久。**
夜烬伸出了手。
那只曾经轻易抹除黑衣老者、定格铁狂伤势的、苍白枯瘦的——右手。
他的动作很慢,没有丝毫烟火气,就像是一个最普通的、好奇的人,伸手去触碰一件吸引了他注意力的、精美而熟悉的古董。
食指,缓慢地、稳定地、向着“月华”古玉的中心,“点”了过去。**
随着他手指的靠近,林云霁感觉到周围的“烬域”,甚至是整个天地的“规则”,都仿佛“凝固”、“聚焦”了。一种无法形容的、绝对的、凌驾于一切之上的意志,锁定了那枚古玉,也通过古玉,锁定了与之血脉相连的他!他体内的“月华”暖流,在这一刻猛地沸腾起来,不受控制地向着古玉汇聚!胸口的“烬痕”也传来前所未有的、剧烈的悸动,仿佛在“期待”着,也仿佛在“畏惧”着这即将到来的接触!**
“嗒。”
一声极其轻微的、仿佛是两块最上等的温玉轻轻相触的脆响。
夜烬的食指指尖,轻轻地、准确地,点在了“月华”古玉的中心,那个最温润、光晕最集中的位置。
刹那间——
“嗡——!!!”**
一道纯粹的、温润的、充满了无尽生机与净化之力的——月白色光华,猛地从“月华”古玉中爆发出来!这光华不再是之前那种微弱的、内敛的光晕,而是如同沉睡了无数岁月的月亮,在此刻被最熟悉的力量唤醒,绽放出了它本源的光辉!
光华如同有生命的水流,顺着夜烬的食指,迅速地、温柔地向上蔓延,瞬间将他的整只右手、手腕、甚至一小截手臂,都笼罩在了一层柔和而明亮的月白色光晕之中!这光晕与周围“烬域”的灰白死寂形成了极其鲜明的、诡异的对比,仿佛是绝对的“生”与“死”、“净”与“烬”的力量,在此刻以一种无法理解的方式,和谐地(如果那能称之为和谐)共存于一体!**
同时,“月华”古玉本身也发出了一阵清越悦耳的、仿佛是压抑了万古的欢鸣,又隐约夹杂着一丝深沉悲怆的嗡鸣!这嗡鸣声在林云霁的灵魂深处回荡,让他产生一种想要流泪的冲动,仿佛见证了某个等待了无数纪元的重逢。
夜烬的手指,在触碰到古玉、被月白光华笼罩的刹那,明显地、顿了一下。
他的眼眸,深处那片旋转的“灰”与隐约的“墟眼瞳仁”,在这纯粹的、与他本源力量截然相反的月白光华的映照下,竟然……闪过了一系列极其复杂的、快到肉眼难以捕捉的光影!**
那其中,有一闪而逝的、仿佛是无尽星河在月光下流淌的温馨画面;有某个模糊的、带着温柔笑意的身影;有撕心裂肺的痛楚与毁灭的景象;有漫长到令人疯狂的孤寂与等待;最后,一切的一切,都归于一种深沉的、疲惫的、仿佛看透了一切因果与宿命的——漠然。
但这种“漠然”,与之前那种绝对的、空洞的漠然不同。它仿佛是在经历了所有的一切之后,主动选择的、带着某种无法言说的“重量”的漠然。**
这一切的情绪碎片与记忆光影,都只是在刹那之间,在夜烬的眼眸深处流转。下一刻,所有的波动便如同潮水般退去,重新归于那片深邃的、旋转的、冰冷的“灰”。只是,那“灰”的色泽,似乎……比之前更加暗沉了一分,仿佛承载了更多看不见的东西。
他的手指,没有离开古玉。**
反而是更加贴合了上去,食指的指腹,轻轻地、摩挲着古玉温润的表面。**
那月白色的光华,仿佛受到了某种无形的、更高层次的牵引,开始以一种极其玄奥的、仿佛是某种早已失传的古老仪式或契约的方式,在他的手指与古玉之间,缓慢地、有节奏地流转、共鸣。**
光华流转之处,隐约可见一些极其微小的、金色的、充满了神圣与契约气息的古老符文虚影,一闪而逝。这些符文,与“月华”的力量完美融合,却又与夜烬手指上那属于“烬”的冰冷气息,形成一种诡异的平衡。**
林云霁作为古玉的持有者与血脉相连者,能清晰地感知到这一切。他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也被卷入了这场无声的仪式之中,胸口的“烬痕”与古玉的联系在这一刻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紧密程度。一种奇异的、混杂着“守护”、“约束”、“期待”与“悲伤”的复杂意蕴,通过这种联系,不断地冲刷着他的意识。**
良久,良久。**
月白色的光华,逐渐地、缓慢地、收敛了回去,重新归于古玉之中。那些一闪而逝的金色古老符文虚影也消失不见。只剩下古玉本身,依旧散发着那一点微弱却顽强的、温润的月白光晕,但这光晕的“质感”,似乎……与之前有了一丝难以言喻的不同,仿佛被“激活”了某种更深层的东西。**
夜烬收回了手指。**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林云霁的脸上。这一次,那片“灰”的深处,那种“确认”的意味,变得更加明显,更加……沉重。
他的嘴唇,再次、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一个冰冷的、死寂的、漠然的、但在此刻听来却仿佛蕴藏着无尽深意与复杂因果的字眼,从他的口中,缓缓地、吐了出来:**
“……钥匙。”**
钥匙。
又是这个词。**
但这一次,从夜烬口中说出的“钥匙”,与之前黑衣老者那种充满贪婪与占有欲的“钥匙”,与陈景和那种带着探究与震撼的“钥匙”,截然不同。
夜烬的“钥匙”,没有贪婪,没有占有欲(或许不需要),也没有单纯的探究。
那是一种……混合了“身份”、“职责”、“契约”、“因果”,以及某种更深的、仿佛是“宿命”与“唯一性”的——“定义”。
仿佛“钥匙”这个词本身,就是一个专属于林云霁(或者说,是与“月华”古玉、与“云阙”这个名字相关的存在)的、独一无二的、承载着特定使命与意义的——“名号”。
林云霁的心脏,因为这个词,再次剧烈地抽搐了一下。一种难以形容的、混杂着恐惧、迷茫、以及一丝……仿佛是被“命名”、被“认可”的荒谬悸动,席卷了他。**
夜烬不再说话。
他的目光,再次从林云霁的身上移开,扫过一旁昏死的、胸口有着灰白“疤痕”的铁狂,扫过这片经历了毁灭与重生的废墟,最后,抬起了头,望向了天空,望向了那无尽的、铅灰色的、仿佛永远不会散去,但在他“苏醒”的恐怖异象后似乎变得更加凝重压抑的云层。**
他的眼中,那片“灰”静静地旋转着,倒映着整个世界,又仿佛什么都没有倒映。但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晰的、冰冷的意志,正在其中酝酿、流转。
良久,良久。**
他的嘴唇,再次、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一个冰冷的、死寂的、漠然的、却又仿佛蕴藏着对当前“状况”最直接、最准确的判断的声音,缓缓地、在这片废墟的死寂中,响了起来:
“此地……不宜久留。”**
这是一句完整的、带有明确判断性的话。**
不是对林云霁说的,更像是夜烬对自己、对当前所处的“环境”与“形势”,做出的一个结论性的“宣告”。**
话音落下,夜烬那一直静立不动的身体,终于、有了进一步的、明确的动作。**
他缓缓地、转过了身。**
不是面向林云霁,也不是面向废墟外那可能存在的窥探者。**
而是面向了废墟的更深处,面向了那片被更多断壁残垣、焦黑木料和厚重积雪覆盖的、原本“剑庐”核心区域——比如炼器室、藏剑阁等地方的方向。**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所有物质的阻隔,“看”向了某个特定的、只有他能感知到的、或许与这片土地的“过去”、“因果”,或者是某种更加隐秘的“存在”相关的——“点”。
然后,
他抬起了脚。**
那只赤裸的、苍白的、踩在与他本源力量同质的灰白“烬域”地面上的——右脚。**
向前,
轻轻地,**
但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仿佛是在“宣告”某种“行动”开始的意味,**
踏出了一步。
“嗒。”
一声轻微的、清晰的脚步声。
就在他脚步落下的刹那——**
“嗡——”**
一种低沉的、仿佛是大地心脏跳动的、蕴藏着无尽“终焉”与“净化”意味的嗡鸣,以他落脚的地点为中心,猛地、向着四面八方、扩散开去!
嗡鸣声中,一圈肉眼可见的、纯粹由凝实到极点的灰白色“烬”之力构成的波纹,如同水面的涟漪,但速度却快了无数倍,瞬间扫过了方圆数丈的范围!
波纹所过之处,废墟中的一切“杂质”——无论是粗大的断梁、坚硬的碎石、厚重的积雪、还是飘散的尘埃、甚至是空气中残留的、不属于“烬域”本源的微量灵力与气息——都在接触到波纹的瞬间,发出一种极其微弱的、仿佛是物质最基本结构被“拆解”的“嗤”声,然后,无声地、彻底地、化为了与波纹同质的、灰白色的、细腻如沙的——“灰烬”!
这些“灰烬”并不飘散,而是在波纹那带有特定“秩序”的力量推动下,迅速地、有序地向着两侧、向着后方、“排开”!就像是有一只无形的、代表着“绝对秩序”与“终焉净化”的巨手,在以夜烬的脚步为起点,清理着前方的一切“障碍”与“不纯”,为其“开辟”道路!**
波纹的推进速度并不算特别快,但却稳定、持续、不可阻挡。所过之处,一条宽约丈许的、绝对平坦的、由纯粹的、与“烬域”地面同质同源的灰白色“烬灰”铺就的——“道路”,迅速地、以一种令人震撼的方式,向着废墟深处、向着夜烬所“看”的那个方向,延伸而去!
这条“烬道”,与周围破败混乱的废墟景象形成了鲜明而诡异的对比。它是如此的“干净”、“平整”、“单一”,没有任何杂质,没有任何色彩,只有那种代表着绝对死寂与终焉的灰白。它仿佛是在这片代表着“过去”与“毁灭”的废墟中,硬生生地“开辟”出了一条通向“未来”(尽管那未来可能同样是死寂)的、代表着夜烬绝对意志的——“路”!**
夜烬没有停顿。
在第一步踏出、“烬道”开始延伸之后,他便继续、以一种恒定的、不疾不徐的步伐,沿着这条自己“开辟”出的、不断向前延伸的“烬道”,向着废墟深处,走了过去。**
他的背影,在灰白的“烬道”和两侧不断化为“灰烬”、又被排开的废墟背景下,显得如此孤寂,如此漠然,又如此的——具有一种令人心悸的、仿佛是“规则”本身在行走的绝对权威感。
林云霁呆呆地、震撼地看着眼前这一幕。看着夜烬一步步走远,看着那条诡异而神圣(如果那能称之为神圣)的“烬道”不断向废墟深处延伸,看着两侧的废墟在那灰白波纹下不断化为“灰烬”又被排开。**
他的脑海中,不断回响着夜烬刚才的那句话——“此地……不宜久留。”**
不宜久留……**
是的,此地确实不宜久留。经历了夜烬“苏醒”的恐怖异象,“墟眼”吞噬“烬域”的毁灭景观,以及之前接连不断的战斗与窥探,这里早已成为了一个巨大的、充满危险的“是非之地”。那个逃走的陈景和,以及可能隐藏在暗处的其他势力,随时都可能再次到来。
但,夜烬这句“不宜久留”,真的只是在说这个吗?还是有着更深的、他无法理解的含义?比如……这片“烬域”本身的不稳定?或者是夜烬自身的某种“需要”?**
夜烬要去哪里?他“开辟”这条“烬道”,是要离开这片废墟吗?还是要去废墟深处寻找什么?**
如果夜烬离开了,这片因他而生的“烬域”会怎么样?会崩溃吗?还是会持续存在?他和铁狂会怎么样?是被留在这里,还是……
胸口的“烬痕”传来一阵明显的、带有“牵引”意味的悸动,打断了林云霁纷乱的思绪。仿佛在提醒他,不要胡思乱想,不要犹豫。**
就在他心乱如麻,看着夜烬的背影即将消失在“烬道”尽头、废墟的阴影中,不知该如何是好之际——
已经走出二十余丈远的夜烬,脚步,忽然、再次、停了下来。
他没有回头。**
但他那冰冷的、死寂的、漠然的、却又仿佛蕴藏着不容置疑的绝对意志的声音,再次、清晰地、从“烬道”的前方,穿过灰白的空间,准确地、叩击在林云霁的灵魂之上:
“带上他。”
“跟上。”**
两句话。**
六个字。**
简洁,直接,没有任何多余的解释,也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不是命令,因为命令还需要对方有“不服从”的可能。这是一种……绝对的、仿佛是在陈述某个自然规律、某个既定事实的——“告知”。
带上铁狂。
跟上他。**
夜烬……要带他们走。**
这个认知,如同一道闪电,劈开了林云霁心中的迷雾与惶恐,但也带来了更深的、更加复杂的情绪。**
去哪里?为什么要带上他们?是因为“钥匙”的身份?还是因为救了铁狂后的某种“责任”?或者……只是单纯的、不想丢下自己的“所有物”?**
没有答案。
也不会有答案。
在夜烬面前,他没有询问的资格,只有“服从”与“跟随”的选项。**
他看了看身旁昏死的、胸口有着诡异灰白“疤痕”的铁狂。师傅的呼吸依旧微弱,但确实稳定了下来。是夜烬给了他继续活下去的可能。**
他又看了看前方那条不断延伸的、诡异的灰白“烬道”,以及“烬道”尽头那个即将被废墟阴影完全吞没的、孤寂而漠然的背影。
留在这里?等待未知的危险和可能的窥探者?凭他和重伤的铁狂,只有死路一条。**
跟上夜烬?前路同样未卜,充满了无法想象的危险与不可知,但……至少,夜烬是目前唯一能“保护”他们、也是唯一与他有着深刻“联系”的存在。**
而且,胸口的“烬痕”,灵魂深处那不时响起的“云阙”的呼唤,以及“月华”古玉与夜烬之间那诡异的共鸣……所有的一切,都仿佛在无声地告诉他,他的命运,早已与眼前这个名为夜烬的恐怖存在,紧紧地捆绑在了一起。
逃不掉的。
也……无处可逃。**
一种深沉的、混杂着绝望、认命、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仿佛是找到了某种“归宿”的复杂情绪,缓缓地涌上林云霁的心头。
他深深地、长长地、吸了一口气。
冰冷刺骨的空气灌入肺腑,带来一阵剧痛,也让他的头脑稍稍清醒了一些。
没有时间犹豫了。**
在这片绝望的囚笼中,在这个危机四伏的世界里,夜烬的意志,便是唯一的“方向”,也是他和铁狂能够继续“存在”下去的、唯一的、冰冷而可靠的——“保障”。
他咬了咬牙,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挣扎着从地上站了起来。双腿还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但他强迫自己站稳。**
然后,他弯下腰,伸出颤抖的双手,试图将铁狂那沉重的、失去知觉的身体背到自己同样瘦弱受伤的背上。
铁狂的身体异常沉重,远超他这个年龄和体格少年所能承受的极限。而且,当他的手触碰到铁狂身体时,尤其是接近胸口那片灰白“疤痕”时,一股冰冷的、令人极度不适的、仿佛是“存在”本身被冻结的感觉,便顺着手掌传来,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几次尝试,他都因为力量不济和那股冰冷的不适感而失败,差点连同铁狂一起摔倒在地。
就在他急得满头冷汗,即将力竭,不知所措之际——
异变再生。
一股无形的、冰冷的、但却异常“温和”(如果那能称之为温和的话)的力量,忽然从他脚下所站立的、那条灰白“烬道”的地面中涌出!
这股力量如同一只无形的、冰凉的大手,轻轻地、稳稳地托住了铁狂沉重的身体,将其的重量大幅减轻,仿佛铁狂只是一个轻盈的木偶。**
同时,又有一缕更加细微的、同源的冰凉力量,顺着林云霁的脚底涌泉穴,悄然渗入他的体内,沿着他枯竭受损的经脉快速流转一圈。所过之处,那种火辣辣的疼痛与虚弱感竟然被暂时压制、缓解了不少,一股新生的、虽然冰冷但却实在的力气,重新在他的四肢百骸中涌了出来!
这是……夜烬的力量?是“烬域”的力量?他在……帮我?用这种方式?
林云霁心中剧震,一股难以形容的、混杂着感激、恐惧、迷茫的复杂情绪再次涌上心头。但此刻,他没有时间去细想这背后的含义。
机不可失!
他稳住心神,借助那股托举之力,成功地将铁狂背到了自己的背上。铁狂的身体依旧沉重,但已在他可以承受的范围之内。**
他又感受了一□□内那股冰凉的、暂时压制了伤痛的力量,然后,抬起头,目光坚定地看向前方。
那条灰白的“烬道”,依旧在向着废墟深处延伸。夜烬的背影,已经变得很小,即将消失在“烬道”的尽头。**
不能再耽搁了!
林云霁咬紧牙关,迈开沉重却坚定的脚步,背负着昏死的铁狂,沿着脚下这条由夜烬意志“开辟”的、诡异的、代表着未知与绝对权威的灰白色“烬道”,向着夜烬消失的方向,艰难地、但却义无反顾地,一步一步,走了过去。**
风雪,在他身后呼啸,仿佛是在为他们送行,又仿佛是在哀悼着这片即将被彻底遗弃的废墟。
废墟的景象,在他身侧不断后退、不断化为“灰烬”、又被“烬道”的力量无情地排开。
前方,是一条看不见尽头的、被灰白死寂所笼罩的“烬道”,以及那个制造了这一切、刚刚“苏醒”的、漠然的、掌控着他们生死与未来的——夜烬。**
未来,是一片更加浓重的、充满了未知危险与无法想象的可能性的——迷雾。**
但至少,在此刻,他们还“活”着。他们没有被遗弃在这片绝望的废墟。他们跟随着那个“本尊”,踏上了一条前所未有的、注定充满荆棘与恐怖的道路,走向下一个未知的、被夜烬意志所定义的——“地点”。
而这一切,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