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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旧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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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很快便到了。
深宫之内殿宇檐角缀满彩灯，灯影摇曳，恍若星河倾泻，将沉沉的琉璃瓦映照得流光溢彩。
惠延宫中，烟火方歇，余烬未冷，早有伶俐的内侍引着两队彩衣宫娥，捧着各色精巧果盒、八珍菜肴，鱼贯而入。
廊下乐声又起，丝竹管弦之声比先前更添了几分喜庆。
一队身着斑斓羽衣、头戴瑞兽面具的舞者，踩着鼓点，腾挪跳跃，舞姿雄健，正是宫中驱邪纳吉的“傩舞”。那面具狰狞中透着威仪，动作大开大合，铜铃随着舞步哗哗作响，引得众人纷纷喝彩。
青鸣珂被两个妹妹扑在怀里，明帝远远瞧见鸣珠和鸣琼两个脑袋忽而抬起，忽而又被吓得躲在姐姐怀里，不禁失笑。青隐、青阳、青陌轮番给明帝敬酒，向贵妃随侍太后，余下的妃嫔不过规矩坐着应景。青阶年幼，赵贵嫔没带他来。
汉白玉阶下，朱红回廊前，连宫人们也难得可以放下规矩，笑语喧阗。
把青鸣珠、青鸣琼安顿给她们的生母后，青鸣珂依次给太后、明帝行礼敬酒。
朝太后一把把她搂在怀里，心酸道：“我的孩子，明年过年你就不一定在祖母身边了。”
明帝放下手中杯盏，“哪的话，玉颂想回宫即刻便可回，谁敢置喙。”
青鸣珂话题一转：“儿臣倒是有阵子没听到三哥的消息了，今儿除夕，才得见一面呢。”
青陌好不容易被放出来，但是也只能待在自己从前嫌拘束无趣的宫宴上，心中正郁结，故意不接话，只当没听见。
“他呀，是和母妃闹别扭，不肯听话去选个王妃。”青隐扭向青鸣珂，“玉颂若是有空，就帮忙劝劝可好。”
青鸣珂笑而不语，她便是有空，也不乐意见青陌。
“既然隐儿提起了，那嫔妾就求求太后皇上给这个不争气指门好婚事吧，让王妃来管着他，免得他总是乱跑，不见人影呐。”向贵妃顺势道。
太后笑着看明帝，明帝心中奇怪向贵妃最近三番二次提起青陌的婚事，他对青陌的期许不比青隐，本没有自己赐婚的打算。
“父皇已经许嫁了女儿，儿臣也快迎娶训春了，只怕一时舍不得三弟成家也是有的。”青阳突然出言。
朝太后和青鸣珂噗得笑了，明帝指着青阳笑：“你这个小子跟谁学的油嘴贫舌。”
青陌咬牙冷笑，“二哥不亏是要成家的人，果然会拿人取笑讨别人开心。”
他声音不小，场面便有些凝固，向贵妃瞪小儿子一眼，向青阳给了一个歉意的眼神，青阳一笑而过。
往常除夕也不是每次都守到午夜，今年明帝和太后都极有兴致，热闹到子时，两个小丫头都困倒在母亲怀中了。
太后终于熬不住了，眼看更漏已是子时过半，便让墨姬把备好的压胜钱分给各个皇子公主。
明帝这才令众人散了。
未及寅时，青鸣珂又被唤醒。铜盆中温水净面，洗去铅华，一张玉容在幽暗灯火下更显清冷端凝，眉宇间尚存一丝未散的睡意，却已透出不容轻慢的郑重。她换上了一身庄重的玄色深衣，领口袖缘滚着暗金云纹。
步出寝殿，寒气扑面而来，激得她微微一凛，原是夜里下了一场大雪，现下积雪待融。
通往奉先殿的宫道早已清扫干净，积雪堆在道旁，宛如沉默的银龙。道旁每隔数步便侍立着执灯的内监，昏黄的灯光在寒风中摇曳，将人影拉得忽长忽短，投在冰冷光滑的金砖地上，更添几分幽深莫测。一行人行走其间，只闻衣袂窸窣与步履轻踏之声，再无半点喧哗，仿佛连呼吸都刻意放轻了。
奉先殿前，已是香烛缭绕，氤氲成一片庄严的云气。巨大的青铜鼎炉中，上好的沉檀香正缓缓燃烧，青烟笔直上升，融入黎明前深蓝的天幕。明帝领着众皇子在前，公主在后，一一行祭拜大礼。
拜祭结束后青鸣珂疲倦得很，她撑着精神回到宫里，又嘱咐向寒秋意把新岁赏赐添了许多发给宫人，才沉沉地睡下。
香烛的烟火气息还萦绕在身上，青鸣珂在睡梦中皱着眉头，做了个缥缈遥远的旧梦。
不知是几年前的一个夜晚，上陵郡主青鸣珂被当时还是信王的青宣明带去延庆楼品鉴新出的糕点，小孩子贪玩，至晚不肯归。青宣明没法子，让奶母和丫头们陪着她，自己寻酒去喝。
青鸣珂不见父亲在身边，到处去寻，延庆楼不是寻常酒楼，有些地方是不许寻常人进。
这些规矩青鸣珂自然不怕，一路也没人敢拦。她沿着迷宫般的回廊越跑越远，越跑四周越安静，许是时辰太晚，灯台火影灭了许多也无人来添油。她心里害怕，面上却不肯露怯。
忽见前面光晕之外，影影绰绰立着几条人影，她暗松了口气，打算问问他们可有见过父亲。
还未走进，那几人便动了，齐刷刷地转向青鸣珂这边。
莫名的，一股寒意，瞬间从青鸣珂的脚底蹿起，沿着脊椎直冲头顶。
那双额外扎眼的眼睛惊醒了青鸣珂。
她捂着心口从床上坐起，窗外刺眼的雪色乍入眼帘，眼眶变得酸软，簌簌落下两滴泪。
“殿下，太后请你起身后去惠延宫用午膳。”秋意在屏风外道。
过了年节和元宵，天气和暖起来。
青鸣珂除了试嫁衣、以及偶尔绣两针，便是收拾着自己从上陵带回来的旧物。
东西太多太杂，等她一一让人安置到南山渚时，婚期也到了。
黄道吉日，天光未启，玉音堂寝殿内烛火通明，亮如白昼。
青鸣珂端坐于菱花镜前，任数位积年的嬷嬷围拢着。
那身耗费无数能工巧匠心血、缀满珠玉的嫁衣已层层加身，赤金的凤凰在云霞般的锦缎上振翅欲飞。发髻被高高挽起，插戴了整套赤金点翠嵌宝的凤冠，步摇垂下，金珠流苏随着呼吸微微颤动，冰凉地扫过额角鬓边。
宫道两旁，早已肃立着卫兵。
青鸣珂以扇遮面，除了脚下的路，只闻得到空气中弥漫着椒兰的馥郁、新漆木器的微辛，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近乎凝固的肃穆。
“吉时已到——！请公主降阶！” 礼官高亢悠长的唱喏声，穿透了清晨的寂静。
丹陛之下，秦沐身着玄端，玉带佩剑，身形挺拔如松，恭谨肃立，伸手握住青鸣珂，引领她走向那装饰着彩绸、华盖蔽日的驷马安车。
喧嚣的鼓乐、鼎沸的人声渐次沉淀，唯闻车辕轻响与马匹偶尔的喷鼻声。
青鸣珂搭着秦沐的手，步下安车。甫一落地，一股清冽湿润、混合着松柏冷香与泥土芬芳的气息便扑面而来。
一座依山傍水、格局疏朗的府邸静静矗立。门庭并不追求巍峨，却自有一股古朴雄浑的气度。青石垒砌的基座厚重坚实，不加彩绘的梁柱裸露着木材本色的温润纹理，只在斗拱飞檐处略施雕琢，线条简洁有力，是典型的汉家气象。府邸大门敞开，门楣之上悬着一块新制的黑底金漆匾额，上书三个古拙大气的小篆——“南山渚”。
引青鸣珂入婚房的路上，秦沐轻声与她说：“臣观前方这水畔高台视野最佳。春日可观山花烂漫，夏夜可听蛙鸣溪唱，秋时层林尽染，冬雪则如琼玉覆野。”
在后面瞧着弟弟压不住的嘴角的秦朗无奈感叹兄弟大了也不中留。
他回到漱玉阁后已经亥时，把身上酒味洗去后一直没有睡着，翻来覆去地把林诗玉折腾醒了。
林诗玉索性支起身来拍了拍他，声音带着睡意道：“你要是睡不着，不如去公主府守着，免得人家把你弟弟吃了。”
秦朗失笑，他也觉得自己有些矫情，“我总觉得我这不是兄弟娶亲，而是把兄弟嫁出去了。”
林诗玉道：“尚公主自然不必寻常婚嫁，公主万金之躯自然随心所欲，别说洞房花烛，就是以后几十年愿意到我们侯府住两日也是给二弟面子，要是从不踏足，也无可指摘。陛下长女，千般恩宠都不为过的。” 她语气里有深深的艳羡。
南山渚琼琚舍内室，侍女们都已退出房间。青鸣珂端坐在红帐之内，捋了捋沾了水汽的发丝，秦沐拿来一方帕子，轻轻替她擦着头发，神情专注，嘴角含笑。
秦沐笑得有些醉意，那醉意让青鸣珂晃眼，她问道：“你很开心吗？”
秦沐怔了一下，他无奈笑道：“此情此景，殿下如此发问，难道我还能说我娶了公主不开心？”
青鸣珂觉得他说的有理，点头道：“你说得对，是我问的不好。”
秦沐见她如此，轻轻搂过她的肩膀，认真看着她：“但是我想答，”他细细地看着她的眉眼，觉得怎么看怎么好看，眼睛清澈如泉水，但是又那样幽深，然后是她柔美的面庞，白皙中有几丝刚才卸了钗环洗漱的热气蒸出的红晕。
最后是她的嘴巴，秦沐忍不住摩挲了几下。
青鸣珂被他看得很不自在，微微偏过头道：“你想答什么？”
秦沐回过神来，眼神中更多了几分柔情，柔声道：“我是很开心，不是因为娶了公主，而是因为是你。”
青鸣珂听的仔细，眼神却不似秦沐那般专注。
他缓缓靠近她，小心翼翼地吻上她的面颊，青鸣珂的手交叠在一起攥紧，最终被秦沐抓在手里。
这晚，青鸣珂又做了一个旧梦。
梦中她出现在一个陌生的房间，回过神来发现身边只有几个男孩子。
“我要吃狗肉羹！”说话的是青陌，青鸣珂皱起了眉头。
另一个男孩子倔强地拦在青陌面前，青鸣珂愈看愈熟悉。
身边有翻身的动静，青鸣珂从梦里醒来，睁眼便看到了梦里的那张脸。
“是你？”
秦沐本就没睡着，小心翼翼翻了个身，没想到把青鸣珂吵醒了。
“把你吵醒了，抱歉。”
青鸣珂揉了揉眼睛，“不怪你，我不太习惯身边有人。”
秦沐帮她把额前碎发抚顺，“什么是我？”
青鸣珂回忆了一会儿，“我刚刚梦到小时候的事，想起来从前我们见过的，你大概不记得了。”
秦沐噎住，好一会才接茬，“我怎么会忘……明明是你忘了。”
“哦，原来那天在猎场你想问这个？”青鸣珂后知后觉。
见她呆呆的样子，秦沐轻轻把她拥在怀里，嘴角噙笑。
天气还冷，窝在他怀里倒是暖和，青鸣珂闭眼睡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