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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第 3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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颁奖典礼后的庆功宴,谢凌没有参加。
他独自一人回到了那座可以俯瞰大半个城市、却总是显得空旷冰冷的顶层公寓。没有开灯,他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解开领带,松了松领口,沉默地望着脚下那片璀璨却无声的灯火海洋。
言澈在台上手握奖杯、眼神明亮的模样,像一幅定格的画面,反复在他脑海中闪现。那束光,曾被他试图纳入掌中,精心雕琢,最终却以一种他未曾预料、也无法再干涉的方式,绽放在了更广阔的舞台上。
他想起第一次在片场见到言澈。那个年轻人穿着简单的戏服,眼神清澈,带着一种未经世事的专注和一点不易察觉的忐忑。他一眼就看到了那束光,干净,特别,与周围的一切格格不入。彼时,这束光属于云清砚——那个他曾经短暂拥有、又轻易放手的清冷瓷器。一种混合着占有欲、破坏欲和探究欲的冲动,驱使他伸出了手。
他以为这会是一场有趣的游戏。投喂资源,施加影响,观察反应,享受对方在诱惑与原则间挣扎的乐趣,最终将其塑造成一件完全符合自己心意的、更完美的“藏品”。他享受言澈每一次的抗拒和随之而来的更紧密的掌控,享受那种将鲜活生命置于股掌之间、看着其按照自己意愿生长的快感。
他以为自己赢了每一步棋。
直到言澈用最平静的语气说出“到此为止”,然后用最决绝的姿态,转身离开了他精心构筑的世界。
起初是震怒,是不敢置信,是觉得被冒犯和挑战。他试图用更强大的压力迫使对方回头,用更严密的监控掌握对方的动向。但言澈就像一颗投入水中的石子,起初激起了涟漪,但很快便沉入水底,以一种沉默而坚韧的方式,在他无法完全触及的地方,重新生根发芽。
他看着言澈在泥泞中跋涉,在简陋的舞台上挥汗,在公益镜头前露出真诚的笑容。那些画面,一次次冲击着他固有的认知。他给予的精致牢笼和顶级资源,并未让那束光更加耀眼,反而可能一度遮蔽了它原本的质地。而言澈自己选择的、那条布满荆棘却自由的道路,却让那光芒愈发纯粹、坚实,充满了打动人心的力量。
谢凌第一次开始真正审视自己。
他的人生,从幼年丧母、被父亲以继承人标准严苛训练开始,就围绕着“掌控”二字展开。掌控财富,掌控权力,掌控人心,掌控一切可见与不可见的资源。他将感情视为弱点,将亲密关系视为另一种形式的博弈或投资。他习惯了一切尽在掌握,习惯了用利益和算计来衡量得失。
对言澈,或许最初是源于对云清砚的某种扭曲执念,但后来,确实产生了不一样的兴趣和……某种程度的在意。只是,他那套根深蒂固的思维和行为模式,让他将这份在意,也扭曲成了更加强烈的掌控欲和占有欲。他试图用自己熟悉的方式——“给予”和“控制”——来“拥有”言澈,却忽略了对方是一个独立的、有着自己意志和追求的个体。
他给的,不是言澈真正想要的。他追求的“拥有”,也并非健康的亲密关系该有的模样。
直到言澈彻底挣脱,他才恍然惊觉,自己或许从未真正“得到”过。他得到的,只是一段充满对抗与消耗的关系,和一个在高压下愈发冰冷疏离的假象。
庆功宴的喧嚣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谢凌转身,走到书房,打开了那个很少使用的私人保险柜。里面没有文件或珠宝,只有几样简单的东西:一枚款式复古的新制作的铂金袖扣,一本绝版的艺术画册扉页上写着“想你或许需要”的德文便签,还有……一张抓拍的照片。是那次在山里,言澈赤着上身在小溪边的模糊侧影。
他拿起那张照片,指尖拂过粗糙的打印纸面。照片里的言澈,专注,原始,充满生命力,全然不知镜头的存在,也全然不在他的掌控之内。
就是这张照片,彻底点燃了他的怒火和不安,也间接导致了后来一系列更加激烈的冲突和最终的决裂。
现在再看,愤怒早已平息,只剩下一种复杂的、近乎惘然的情绪。
他将照片放回原处,关上了保险柜。
走到酒柜前,他给自己倒了一杯烈酒,没有加冰,纯饮。辛辣的液体灼烧着喉咙,带来一种真实的刺痛感。
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助理发来的简报,关于言澈获奖后的媒体反响和后续工作安排。言澈计划休息一段时间,然后参与一个跨国合作的环保纪录片项目,深入亚马逊雨林。
谢凌看着那行字,沉默良久,然后回复了两个字:“随他。”
这是他第一次,在关于言澈的事情上,用了“随他”这个词。
不是放手,因为从未真正抓住。也不是释怀,那份复杂的情感纠葛留下的痕迹,或许会存在很久。
只是……承认了某种界限。承认了那束光,已经有了自己选择的轨道和照耀的方向,不再需要,也不再接受他的规划和指引。
他将杯中酒饮尽,走到窗前。城市的灯火依旧辉煌,如同无数星辰坠落人间。每一盏灯背后,都是一个故事,一段人生,一些无法言说的得到与失去。
他曾经以为自己可以掌控很多,包括另一个人的光芒。
现在他明白了,有些东西,是无法被真正掌控的,比如自由生长的灵魂,比如独立选择的人生,比如……那道最终会照亮自己路径的光。
谢凌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冰凉的夜风。
未完成的棋局,终究是未完成。
执棋者或许永远学不会如何真正去“爱”一颗棋子,但至少,他学会了在某个时刻,停止落子,看着对方走出棋盘,走向属于自己的、广阔天地。
这或许,是他在这场始于掌控、终于失控的漫长博弈中,得到的唯一,也是最后的“教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