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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觉醒来跟陌生人结婚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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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顶暗紫、殷红的灯光来回交织,地上散落的空酒瓶折射着微弱的星光,房间里昏暗得像是美国写实派画家爱德华画作里的阴郁背景,不同于一楼的嘈杂爆裂的氛围,包厢里意外的冷清。
陈悸昏昏沉沉地躺在沙发上,毛衣的袖子被随意地卷起露出两截冷白的手臂,蓬松的蓝色头发像是上帝的眼泪,他的手机一直在茶几上震动,似乎消息不断。
陈悸揉了揉胀痛的眼睛,强撑着眼皮扫荡手机上的信息,他发现没什么重要的,无非就是叫他回家,这才3:00,这才哪儿到哪儿。
陈悸直接把手机关机扔在一旁,他坐着缓了一会儿,包厢里的暖气开得太足,陈悸抿了抿发干的嘴唇,他走到酒柜旁这才发现里面的酒都被喝得七七八八了。
陈悸眼睛睁不开,他又重新躺到沙发上,沙哑着唤了一声:“曹禹维,叫人重新上酒。”
一片沉寂,过了一会儿陈悸又提音喊了一声:“曹禹维?”
陈悸言语里透着不耐烦,他轻轻“啧”了一声从沙发上爬起来去找曹禹维,陈悸说话直性格不好没什么朋友,身边的人来来去去,最后就曹禹维没变过。
陈悸用脚踢了踢地上的酒瓶,酒瓶碰撞在一起发出脆响,他清出一条能走的路来,他一边呼唤曹禹维一边在昏暗的灯光中摸索,他抓了抓自己额前的蓝毛,陈悸的心提了起来,他清醒了半刻,曹禹维应该不会把他一个人扔在包厢。
果不其然他在沙发后面看见了已经喝得烂醉如泥的曹禹维,曹禹维背朝上趴在地上,陈悸用脚踢了踢曹禹维的腰,过了半分钟看曹禹维没反应再蹲下来用手测曹禹维的鼻息,曹禹维的呼吸很沉重一看就是睡死了。
今天感觉没喝多少啊,怎么曹禹维醉这么厉害,平时他俩能喝一整夜。
陈悸安心地躺回去,他看桌上还有一些剩的威士忌,仰头全灌完了,酒精麻痹神经的滋味对于陈悸来说挺爽的,大脑沉沉的,什么也不用想,可以睡很沉睡很久,陈悸侧卧着抱着一个抱枕很快就沉沉地睡着了。
听到陈悸的呼吸声逐渐匀称,黑暗中的曹禹维瞬间睁开了眼睛,他的眼睛布满红血丝,低声呢喃了一句:“对不起。”然后打开手机在屏幕戳戳点点,再接着趴下。
大概半个小时之后,一群人从一楼涌了上来,两个人架着陈悸先下楼了,剩下的人找陈悸手机,帮着陈悸收拾东西,他们把现场打扫完毕最后跟曹禹维一起离开。
陈悸感觉自己做了一个特别难受的梦,他一颠一颠的就像是坐着小船在海上飘荡,迷迷糊糊中他好像还看见了他爸妈。
海上好像还下雨了,他的头发全湿,好像雨特别大,他的头发湿了很久,但后来又有了热热的风,头发很快干掉了。
很久之后,陈悸猛地惊觉,等等,江州现在是冬天,哪来的热热的风?妈的,他在包厢上的沙发睡着了,沙发再怎么漂也漂不到海上啊,那海上的雨又是哪里来的?
坏了,他的头发……
想到这里他用力睁开眼睛,陈悸头疼得厉害,眼皮也相当沉,头顶的灯光刹那间刺痛他的眼球,他倒吸一口凉气。
映入眼帘的是漂亮的吊顶,白金色的气球扎堆捆在一起像是聚在一起的星星,灯光是冷白色的,就像是月光,而越靠近房间中心的舞台灯光越亮,不过有很多东西像是还没安装完毕依旧套着白色塑料膜。
他这才发觉他躺在一个几个软凳子拼起来的“小床”上,他的“床”旁边是一个大圆桌,圆桌上铺着白色的桌布,整个房间弥漫着一股香气,像是玫瑰的味道,陈悸垂死病中惊坐起,他环顾四周,这怎么感觉……
像是婚礼现场。
标准的大圆桌,白色布景,这么多玫瑰花,就差新娘新郎了吧。
这是睡穿越了还是房间整上cosplay了……
陈悸才二十五岁结啥婚,也没听他妈说有啥亲戚要结婚啊。
陈悸发现自己的手机就在桌子上连忙点开,他直接右滑打开相机再翻转,看着屏幕里的自己。
陈悸的心一紧,随即大怒,卧槽,他的蓝毛怎么变成黑的了?!谁闲着没事儿趁他喝醉了把他头发给染黑了。
他听见不远处有人喊了一声“陈悸少爷醒了”,陈悸踉踉跄跄地从“床”上下来,只见他爸妈领着一个人过来了。
那人跟陈悸完全就是两个风格的,陈悸穿着很休闲的白色毛衣,毛衣正中“盘踞”着一只黑色大蜘蛛,下半身是冬季完全不搭的灰色破洞牛仔裤,裤脚上甚至还有一些柳钉,他打着唇钉眉眼张扬,眼底有着轻微的乌青,皮肤白皙,嘴唇殷红。
现在的黑色头发显得他乖了一点,要是之前的蓝色头发陈悸整个人气势嚣张得不行,身形清瘦,寂静的眉眼让身上总是笼罩着一股沉郁的气息;
而那个人比陈悸高些许,气势凌厉,眉眼冷峻,五官轮廓深邃分明,骨相锋利得像是某个漂泊在海外的西欧贵族,但完全是东亚人的面孔,身姿卓越,他穿得板板正正一身高定的枪驳领西装,领夹上镶嵌的湖蓝色的宝石熠熠生辉,瞳孔漆黑,高大的身躯自然而然产生一股自上而下的压迫感。
陈悸的妈妈乔涟将身体微微偏过来,给陈悸和那人提供了一条直通路,那人便顺势直接站在了陈悸的对面,磅礴的气势顿时压上陈悸。
陈悸当然也不是省油的灯,他最讨厌处理这些繁杂的人际关系,两个人都是第一次见面,但要他先开口想得美。
陈悸的面色不善,气氛降至冰点,乔涟身形不变,不动声色地将手伸到陈悸后腰处,她一个劲地用手戳陈悸,但陈悸依旧是冷着脸一句话也不说,乔涟只能陪笑脸打圆场:
“陈悸啊,这是小陆总陆骋年,认识认识呀。”
说完陆骋年接上了乔涟的话开始自我介绍,陆骋年的声音意外的好听,像是古典乐里大提琴琴弦发出的低沉声音,磁性又优雅,他的嘴角微微上扬,他只是笑笑,举手投足间的矜贵无疑不在透露着那人在名利场上的游刃有余,
“你好,我叫陆骋年,驰骋的骋,年华的年。”
陈悸这才爱答不理地回了一句:“陈悸,耳东陈,悸动的悸。”
乔涟自知自己拦不住陈悸犯浑,陈悸这小子骨子里就带着混劲,俗话说的好打蛇打七寸,父母辈心慈手软哪里捏得准七寸,只能换个行刑人来捏他,陆骋年已经是他们能找到的条件最好的。
陆骋年可是圈里出名的黄金单身汉,三十岁,恒昌新董事,父母背景深厚,家底干净,当初他们都没指望能搭上陆骋年这条线,托人送照片送了近一年,好话说尽了,他们打算等冬天过去就放弃,没想到就正好在冬天成了。
他们怕陆家反悔,前天一确定今天就办婚礼,时间太仓促婚礼也只能订在酒店里,形式走过了陈悸再怎么样他们陆家也反悔不得,圣诞节再去把证领了,这下他们陈家算是有出路了。
陈悸低头不讲话,陆骋年垂眸,陈悸头顶的发根处还有很细微的蓝点,在见过陈悸本人之前,他只见过陈悸的照片,当时陈悸的照片送过来的时候头发明明还是蓝色。
陆骋年顿时眉头轻蹙,他知道陈悸父母着急,倒也不必这么着急连夜把亲儿子头发染了,像是要急着脱手什么货物,他比陈悸大五岁,又不是大十五岁大二十五岁,也不至于迂腐到连新婚妻子的头发都容不下,更何况陈悸又是那么漂亮。
乔涟看着陆骋年拧着眉,以为是陆骋年不满意,连忙寻找补救措施,她靠近陈悸在他的耳边低声腹语:“你最好听话点。”
陈悸装作听不到低头扣手指,照应也不打就直接把他的宝贝头发给染黑了,现在又想他听话,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事情,而且到现在陈悸始终没有抬头看过陆骋年一眼,他像一只尖嘴小鸡,只愿意在自己的蛋壳里,谁来他啄谁。
乔涟没办法,她原本以为凭着陆骋年的长相,陈悸多多少少能跟他说点,没想到这混小子完全凭心情做事,乔涟担心今晚的婚礼也会被陈悸搞砸,她找了个借口把陈悸带出去训话:
“小陆啊,你先去忙你的吧,我先带陈悸去换身衣服,都是年轻人下午彩排的时候有的是机会说话。”
陆骋年点头应了一声,顺着陆骋年离开的背影,陈悸这才看见不远处的婚宴桌上有一台电脑。
陆骋年一离开乔涟立马脱下她伪善的面具,她一边领着陈悸去换衣服,一边语气不善地说:
“今天这婚就是给你和陆骋年备的,婚结完了你搞摇滚搞音乐都不拦你,只要你本事够大瞒得住他,你去国外找你那个高中同学都没人拦你。”
陈悸一愣,他这才反应过来乔涟虽然之前也看不惯他染的蓝发为什么今天突然要连夜染黑,原来是染给新婿看的,陈悸苦笑一声,眉间的张狂更甚,眼神一沉讥讽道:
“现在死人都不能随便配冥婚呢,我都比不上死人了。”
这样“大喜”的日子被陈悸说成这样乔涟冷不丁被吓了一跳,
“陆骋年已经是你最好的选择,你那个高中同学当初许诺你那么多,回来了吗?只要你乖乖把婚礼办完,你乐队演出什么的我也不再会拦着你。”
陈悸是一个现实的人,现在他唯一的爱好就是摇滚了,结婚就结婚吧,反正他这辈子也就这样了,陈悸难得听话一次,他在一瞬间泄了气回了三个字:“知道了。”
到了换衣间,乔涟让陈悸把身上带着酒气的毛衣换下,她这才看见陈悸的身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纹了一朵彼岸花。
彼岸花的根茎贯穿陈悸的小腹,血红的花朵开在陈悸的腰侧,殷红的彼岸花与白皙的肌肤形成鲜明的对比,并随着陈悸腰间肌肉的变化逐渐摇曳起来,张扬又妖冶。
可在乔涟眼里,这样死气沉沉又不详的东西纹在身上,不就是在刻意跟她唱反调吗?
真不知道这陈家造什么孽了,一家子的高材生读书人养出个这么不伦不类的东西来,但又没办法,就这一个孩子。
陈悸换了一件白卫衣就离开了,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原来陈悸躺的地方椅子都被拿走了,他走了一圈这才发现所有婚桌的椅子都被拿走了,只剩下陆骋年那一桌还有椅子。
兴许是醒太早,再加上昨晚喝酒喝到凌晨,现在他头疼得厉害,他想找个地方躺下眯一会儿,结果他妈生怕他跑了偏要他呆在这里,说什么陆骋年没走他走什么。
陈悸头疼欲裂,他只能“就地取材”随便搬了几个椅子凑成一个小床,缩成一团像个小虾米一样用头枕着胳膊睡觉,耳边陆骋年打字的声音不仅有节律还越来越轻,就像陈悸之前听过的asmr。
头顶的暖气热呼呼地朝陈悸吹,身上热热的,陈悸很快睡着了,但睡得实在是不舒服,大概只睡了三个多小时陈悸就醒了,后面他又趴在桌子上睡了几个小时,他的头发睡得乱糟糟的,眼神也有些迷蒙,活像一只西高地小狗。
他们下午三点彩排一次,下午五点宾客就要正式到场了,陈悸一边等彩排一边打游戏,陆骋年就在一旁接接电话不停地敲键盘,后来陈悸的手机没电,他只能干等着。
安静总是磨人,他这才有空看陆骋年,陆骋年长得确实帅,是大多数人都喜欢的长相,但陈悸恰好不在大多数人里,陈悸看人从不偷偷看,他直接用手撑着头仔细端详着自己未来丈夫,还抖腿,陈悸的视线太过明目张胆,陆骋年显然也察觉到了,他默默挺直腰板。
陈悸眼底的乌青加重了身上的沉郁,他问:
“你为什么要跟我结婚。”
陆骋年顿时停止打字,这个问题其实他也想知道,他爸妈一直催着陆骋年结婚,是男的是女的是公的是母的总要带回家看看吧,他们给陆骋年下了通牒年底之前至少带一个人回家。
陆骋年之前没遇见过特别喜欢的人,他觉得结婚也只是人生的附属品,最好的状态就是相敬如宾,他不想太麻烦就打算直接找个人结婚。
陆骋年的父母每个月都有给陆骋年一些结婚对象照片,但他都直接扔垃圾桶了,昨天再收到的时候他打算打开看看。
第一次打开那些照片没想到有厚厚几摞,陆骋年数了一下共计106张照片,有男有女,要么不是在雪山上拍得,要么就是在海内外学校的生活照,陆骋年挑得无聊,直到看见最后一张。
那人站在舞台上,是远景,拍照片的人应该是在观众席将镜头对准了舞台上的他拍的。
那人一头嚣张至极的蓝发,长得十分漂亮,五官精致,打着黑色的耳钉;头顶的灯光照的他像是从天上降下来的天使,有着独属于世界主角的光环;他的眼睛却很沉寂,怀里抱着电吉他,台下入镜的观众正举手欢呼,他穿着充满五彩涂鸦的紫色短袖,袖口露出的手臂纤细白皙,下半身身着破洞裤,双腿笔直修长。
陆骋年不知道怎么形容他,沉郁、颓废、桀骜不驯、嚣张,像是一副色彩浓烈但画着尸体的独特画作,陆骋年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
一百零六分之一,就这样让他遇见了。
陆骋年看了好久才舍得翻过来看名字,原来那个人叫“陈悸”,别人都给两三张照片,但唯独只有陈悸给了一张,他还想再看看陈悸其他的照片来着,后来他主动联系上乔涟开始商定婚事,没想到乔涟答应得很快。
他还问乔涟有没有其他照片来着,亲儿子不堪的照片太多了,稍微正经点也就这一张,但乔涟又担心陆骋年跑了,就直接让他后天婚礼线下看。
陆骋年还去网站搜索了陈悸相关的词条,但明显有人压着热度,就凭陈悸的那张脸,热度不会小的,他找到了这场表演全过程。
他对摇滚的印象还停留在国外上学时候的街头乐队疯狂拨弦,而陈悸唱的很好听,他的英文很标准,陈悸的声音很透彻,尾音处的沙哑恰到好处,有点沙沙的,给陆骋年的感觉更像是冬天吃的那种内心沙沙的苹果。
不过他翻看前几年的视频,这支乐队好像从陈悸上高中的时候建立起来的,最开始的主唱不是陈悸,是另外一个叫宁临延的人,陈悸只是吉他手兼鼓手,七年前,主唱更换成陈悸之后,这支乐队的人气越来越小。
……
陆骋年不喜欢骗人,说话的时候,他喜欢看着陈悸死气沉沉的眼睛,他的眼睛就像一片沉寂的海,而陆骋年期待着他能掀起波澜,他轻笑一声说:
“你知道烈火过境的样子吗?你站在舞台上的样子就像烈火。”
摇滚像是荒原里呼啸而过的疾风,裹挟着沙砾、石子,陈悸是逼境的烈焰,一旦过境,众人眼里、心绪上的枯草点瞬即燃,等燃烧殆尽,烈火也会消失。
不久大地上将会迎来新生,每一次演出都是烈火与新生的轮回。
陈悸讶异了一瞬,他设想了千万种答案,有“是家长挑的。”“年纪到了,我需要一个妻子。”也有“结婚带给我的利益会更高。”
没成想,陆骋年给的答案是千万之外,一个关于陈悸自身的答案。
七年前,宁临延说他是安静的湖水,陈悸信了七年。
七年后,陆骋年给的却是完全相反的“烈火”。
陈悸内心的寂静被打破,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为复杂的情感,绝不是爱恋,而是怀疑,他殷红的嘴唇张张合合,眼眸一沉,恢复了平静,说了一声:“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