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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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仓华山位于仓县最北边,地处偏僻,地势险峻,一路风景变换,直至狭窄的崖边小路行至尽头,又越过一座低矮山洼后,面前豁然开朗。
天空湛蓝,道路两侧遍植大树,近看硕果累累,远眺一片粉红。
亓祈打开车窗,爽风携来果香清甜,“苹果,再往前还有李子和桃。”
“个大又红。”田洪武语带羡慕,“这儿的居民还在养护?”
“对呀!几代人的心血,怎么可能轻易放弃?”亓祈趴在窗边,“不过没以前用心,也就剪剪枝除除草,尽量不让园子荒废。”
“哦。”田洪武沉默一会儿说,“可惜,果子再好也得烂在地里。”
亓祈侧头看他,“你是可惜果子烂掉,还是可惜果子烂在地里?”
“有什么不一样吗?”
“意义不同,前者是可惜果子本身,后者是可惜果子的价值。”
田洪武叹气,“后者更多吧。”
“嗯。”亓祈忽然说,“丧尸泛滥时我在学校,辗转一年回到家里,看到这片果林的第一眼犹如误闯桃花源,安逸、平静、风也是自由的,让我不想离开。”
“但那之前,我只是一心一意想要逃离,逃离贫穷、逃离乏味、逃离永远环绕四周的大山,我爸妈支持我念书考大学,然而读完大学还得回家传习武术,继承道观,我偷偷改了志愿。”
“我爸送我去火车站的路上一句话没讲,我很害怕,害怕他走错路耽误我上学,他熟悉十年前的石板路土泥路,不一定认识现在的柏油路。”
“可就是这样连路都不熟的人,丧尸爆发后开始频繁外出,为的是保护向外运输苹果李子桃子的村民,而八个村庄三百五十二户村民,为的是脚下路,为的是身上衣,为的是国家从未抛弃他们。”
“所以田队,不必叹气。”亓祈笑,“人力有限,就让大部分果子走完它平平无奇的一生,留下少部分发光发热吧!”
田洪武听完,久久不能言语,一旁像个石雕轻易不开口的裴预却开了口,他问,“你父亲外出是要保护村民,你呢?你离开桃花源要保护谁?”
“当然是……”亓祈偏头、卡壳,无论看了多少次,再看还是会被那耳尖粉亮的坠子气到头脑发昏,他闭眼,眼不见为净,“你不要跟我讲话。”
于是裴预又变回了石雕。
*
车子行驶约半小时,途径四座村庄后,终于抵达仓华山七峰观。
“仓华山一共有七峰,这是最矮的一峰,七峰山上七峰观,我们家的姓氏也来源于此。”亓祈率先跃下车,“山虽小,饭菜管够,附近这一片你们随便摘,我家种的。”
“顺着左边小路进去,大概四五百米有一处废弃院子,有井有灶,可以做饭。”
“好。”田洪武当即指挥大家停车整顿,安营扎寨。
大伙一听便撒了欢,纷纷跳下车冲向果园,田洪武面色一凝,张口欲骂,却被亓祈抢先一步拦住,“叔!没事儿,难得没有顾虑,让大家放松放松。”
“这……让人看见不好。”田洪武可没忘记来这的目的,他瞥了眼亓祈身后正不情不愿摘耳坠的裴预,问,“令尊令堂可在家?”
“应该在吧。”亓祈说,“叔你和我一起上山,队伍情况你最清楚,得让我爸给大家安排睡觉的地方。”
“太麻烦了!我们有帐篷有车……”
“别客气!”亓祈说完转身,笑容秒收。
裴预立即将摘下的耳坠递给他,亓祈揣进裤兜,同时嘱咐,“谨言慎行。”
裴预点头,然后问,“你父亲外出是要保护村民,你呢?你离开桃花源要保护谁?”
“你!”亓祈恨铁不成钢地掐住裴预下巴,左拧一下右拧一下,生气,“好好的耳朵戳出两个洞,服了你。”
裴预配合地垂着脑袋,“小猫好久没理我。”
“怪我?”亓祈扬手、停顿、回头环视一圈确保没人注意时,手才挥到裴预脸上。
不轻不重,不痛不痒。
裴预脸追上去蹭亓祈的手,发誓,“没有下一次。”
“你这已经是下一次!”亓祈声色俱厉,“我之前怎么说的,你一个字一个字讲出来。”
裴预鼻子以下埋进亓祈手心,掀起一半眼帘看亓祈,不讲话。
装模做样!企图蒙混过关!不给点儿教训绝不知悔改!亓祈抽回手,疾步走向旁边的树,裴预迟疑几秒,跟了过去。
参天杨树枝干粗壮,将两人挡了个严严实实。
亓祈没有废话,反手挥出一巴掌,相比前一个玩耍似的轻抚,这一个是响的、重的、会痛的。
裴预眨了眨眼,语气平静,神色淡然,“犯错了,小猫打我,不许哭。”
“我是这样讲的吗?”亓祈血压飙升,“别给我装傻装病,重复原话。”
裴预瞳孔嵌入亓祈,像一颗深邃的黑曜石包裹蝴蝶标本,莹蓝而冰冷,夺目而死气沉沉。
“我错了。”裴预不装傻不装病,直接发疯,他抓起亓祈的手挥向自己,一下又一下,打得比亓祈还狠、还决绝!
亓祈发愣错过第一个巴掌,待回过神想收手却由不得他了!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亓祈骂也骂了踹也踹了,手扇痛了根本抢不回!他怒急,压着声音吼,“裴预,你再打一下咱两就完了!”
*
话落,立竿见影。
裴预停手,蝴蝶的尸体永远逃不出阿帕契之泪。
亓祈屏息,冲动的猎手终究沦为猎物阶下之囚。
*
闭眼深呼吸,亓祈默念“病患家属”紧箍咒,念了两遍后勉强心平气和,问,“脑子在想什么?”
裴预事到如今还在歪曲事实,死鸭子嘴硬,“我记错小猫讲的话,该打。”
亓祈:“…………”
亓祈:“……”
亓祈:“.”
他指责怒骂争辩发脾气,没有体谅包容给予温和友善的态度!被打手心也是他该!
再次深呼一口气,亓祈和颜悦色,“记错没关系,我重新讲一遍,你仔细听。”
“好。”裴预盯着亓祈嘴巴,蝴蝶翅膀翕动,应当打入钢钉。
“首先,一切让自己受伤的行为都属于自残,我非常讨厌,你不能干!其次,借助他人对自己施加的暴力行为也属于自残,我非常非常讨厌,比如说你刚才强行用我的手打你,这不能干!最后,脑子里出现好无聊好无趣好想死去的念头,是我最最最讨厌的,不能干!记住没?”
“记住了。”裴预盯着亓祈舌尖,钢钉一锤一锤推进,一寸一寸深入,一只幼蝶挣扎、逃避、服从,蝶拒似舞,蝶顺如吻,引诱、挑逗、不知廉耻,钢钉入无可入。
亓祈说,“如果干了,我就不要你,这是你自己犯的错,不能哭着求我,也不能装疯卖傻说记错!”
羽翅平息,不闻哀鸣。裴预说,“小猫喵喵叫,教训主人。”
亓祈无视,顺着树干滑落在地,“脸伸过来,我看看肿的严重不?”
裴预跨前一步,整个人笼罩在亓祈上方,“不严重。”
亓祈不信,他手心现在都是又红又麻,“你……”
不待他抬头,头发先被抓住,接着脸被迫仰起,裴预瞳仁漆黑,有种不谙世事的纯净,“喵喵叫的嘴巴,软绵绵的爪子,小猫选一个。”
真是疯了。
亓祈张嘴没有一个字,已是做出选择。
杨树林遮天蔽日,消弭纷繁杂音。花朵开放,幼苗破土,自然的躁动浸入每一颗尘土。
*
亓祈想把这满林的树全砍了,最好是连根拔起,再也没有长出的一天。
幼稚的想法像个孩童,而裴预也确实把他当个不听话的孩童,用着教训的口吻说,“不要吃,脏。”
亓祈:“……”
亓祈一把掀开裴预,扭头一阵咳嗽,“水!找水去!”
需要水漱口,也需要人消失让他冷静冷静!
罪魁祸首三分钟后带着一瓶水和一颗苹果返回。
苹果个大饱满,颜色鲜红,裴预递到亓祈嘴边,“去苦腥。”
亓祈瞪他一眼抢过水,“滚!”
裴预从后腰摸出刀,在苹果上切出一个小三角,切着切着冒出来一句,“小猫最喜欢水果捞。”
亓祈莫名其妙,亓祈不明……靠!亓祈灵光乍现!他怒不可遏,“裴预!”
裴预刀尖的苹果送进亓祈嘴里,“小猫先吃。”
*
亓祈敢肯定,某人在因为耳坠的事情报复他!这要不解决,折腾起来没完没了!
分吃掉一颗苹果,亓祈找来酒精和棉签给裴预的耳朵消毒,裴预侧着脸,脸上有四个清晰的红指痕。
可怜。
亓祈本想讲道理,动了动嘴,话出口变成道歉,“对不起,我处理问题的方式太糟糕,不该不理你的。”
“六小时十七分钟二十八秒,我不能讲话。”裴预说,“以前没有过。”
“我以为你又发病,太着急太生气。”亓祈轻轻吻了下裴预脸颊,“你流血,我难受。”
裴预转过另一面脸,“我讨厌不能讲话的惩罚,也讨厌小猫说不要我。我一直在生病,小猫已经丢过我一次。”
亓祈手抖,棉签掉落在地,他少有的不知所措。
他不该拿“不要”来吓唬裴预,也不该逼迫裴预说出这两个字的。因为一直在生病,所以丢过一次就会有第二次,这对裴预来讲不是吓唬,是你就想丢掉我。
“裴预……”
裴预抱住了亓祈,语气温柔,“小猫不怕,我没有凶小猫。”
“我知道。”亓祈下巴紧紧嵌入裴预颈窝,“我没想过丢掉你,我好笨,惹你伤心还不知道。”
“小猫不笨。”裴预揉了揉手底松软的发,小声说,“小猫抱我,要原谅小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