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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困 ...

  •   18.
      江周讲课其实没什么结构性,更是灵感所致的随性,从流飘荡任东西。像书上的,不是骈四俪六唐朝诗,是长短句。
      晚来风急,金风玉露一相逢,叶上初阳干宿雨,他本人就是这种感觉,所以也没有什么文人的孤高倨傲,有时候还俗里俗气的、精神状态也不好。

      一次早自习下课,柴意乡去找他补交作业。一进语文办公室门,看见这人也掬在办公桌上睡觉。

      柴意乡迎着落地窗外洒下来的阳光站着,晨光映在校服上。整个办公室被浅金色照透了大半,他不由得放轻了呼吸,垂眼看着桌上睡觉的人,心里顿时想到,江周是不是也经常这样看着自己在课上打瞌睡。

      房间内太过安静,柴意乡站在原地、像是同样被安静的空气止住。他看见温煦的阳光勾勒出江周侧脸的轮廓,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那份偶尔流露的沉郁和委顿,此刻毫无防备地展露无遗。

      柴意乡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他小心地找到那沓作业,把自己的作业盖在上面,袖口却不小心蹭到了他的发丝。

      大概江周的睡眠质量也极浅。他头发经柴意乡校服一蹭,睫毛颤了颤,没看清来人是谁,轻轻说了句:“......作业放在这里就好,有问题可以写在台历背面......谢谢。”说完又闭上眼。

      柴意乡闻言一愣,看向桌上那架小台历,突然好奇了想翻翻看,便用手指将卡纸一月一月地翻过去。前面是日历背面就是白纸,上面确实有学生们写的问题。

      他拿起笔,想写下什么,但疑问太多,多到无从下手,乱到理不清。
      更重要的是,这里真的太安静,太安静了,仿佛再次提笔落笔就会把这片薄纸般的清晨打破。时值清晨,整间办公室里就他和江周两个人,他再一次瞥过那道睡着的身影。心跳就像摇摇坠坠地悬在欲落未落的笔尖。

      19.
      高中的第一场大考在十月。柴意乡初中三年喝屌丝饮料的积累终于成了质变,休息质量大打折扣,梦里都在算题,杂音一大就容易醒来。

      物理竞赛队最终名单公布,他不在里面。

      从损友温冕那里得知这个消息时,他正在小卖部里提了桶冰红茶,结完账后开盖即食。

      温冕这个铁了心要学文的眼镜仔,嘻嘻笑着说,柴子柴子,听说你连复赛都没进?

      柴意乡白他一眼。
      他举着那桶冰红茶的手顿了顿。杏色的透明液体在鲜艳得劣质的塑料桶里晃荡。

      两人并肩在学校里走着,迎面撞上几个六班的班干部,学委一见他便突然喊过来:“柴意乡!”

      “干什么?”

      学委满面荣光,凑近了笑道:“十月月考成绩出来了,你数学单科全年级第五。”

      “我靠!”
      听到这消息,柴意乡还没说话,温冕先炸了,“大人不记小人过!柴哥!柴总!”

      柴意乡什么也没说,只是仰头灌了一大口冰红茶。面上不动声色,心底却爽得要死。
      这种无敌的骄傲还没昂扬多久,他长期吃安眠药所致的大脑疼痛忽然作祟,脑部一阵刺痛促得他伸手扶了扶后脑,让旁人不要看出异样。

      “看见没有,实力。”
      缓过神后,他开了口。
      温冕乐呵道:“确实确实,物竞缺了柴哥亏了不少。”

      柴意乡把空塑料桶捏得脆响,瞥见温冕那副讨好样:“现在知道叫柴哥了?”
      他随手把空桶抛进垃圾桶。

      温冕若有所思摸了摸下巴:“这次数学考这么难,你估计自己多少分?”
      “132吧,”柴意乡回答,“我一般估得比较准。”

      温冕被吓一跳:“我怎么觉得我连80都上不了?”

      “哦。”这话柴意乡也不知道怎么接下去,随口说,“多学吧。还有,要休息好。”

      20.
      温冕开始盘算起月考后班会和教师组会议的章程,寻思道:“柴子这次数学这么无敌,总分能进班级前三不?”

      前三有什么意思。他用脚踹了踹教学楼地板上粘着的塑料胶带,心想自己为什么不能考第一。
      过一天是一天的日子,像一段设定好的程序,时不时运行出一些漂亮的结果。他接收到了,自动地承受着随之而来的一点微末的优越感。
      于是他开口问温冕,具体成绩什么时候公布?

      温冕说,下午最后一节课的班会课吧。

      班会课。
      郑澳走进教室,抱着一叠A3纸印出的成绩单,有全班人的科目分、总分、班排名、年级排名。他递给学委:“发下去。”
      随即便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分发声,带有余温的白色打印纸从前到后卷噬过来,前排女生接过后手腕一旋、将剩余成绩单甩到后座。
      柴意乡趴在桌上睡觉,头发顿时被大纸盖下,迷糊地伸手一揭,身子坐起来,在最前列找自己的名字。

      全班第三名,温冕猜得对。
      数学132,他也估得对。

      语文98。他尴尬的时候只能抬一下眼镜。

      21.
      郑澳在讲台上念此次考试的年级整体情况,絮絮叨叨啰里吧嗦,柴意乡又趴下了,结果冷不丁从他嘴里听到自己的名字,无非是在说什么你们看比如柴同学很偏科、个别学科拖累总分、很不划算、潜力很大、需要重点攻克、点对点找科任老师交流。

      柴意乡趴在桌子上看窗外。
      这班会课讲到这里也没什么互动环节,柴意乡想,要是现在让他起来表达一下感言和悔恨,他可能会说他想玩Microsoft。

      “柴意乡,不准趴着,”郑澳发话,“坐起来。”

      他便又直起身抬了头,最先察觉到的是身旁人忿忿不平的目光。柴意乡转头看去,那是正盯着他的高子轩。
      bro你盯我干嘛?柴意乡挠了挠头发。

      班务终于讲完,班主任大手一挥让他们剩下的时间做作业。

      “——最后一件事,现在,班级前十五到我办公室集合。”

      瞬时一阵抽拉桌椅的声音,柴意乡顺手抄上了英语生词本。随着另外十几个学生一起从教室后门出去。

      22.
      等所有人都已经站在教师办公室门口,郑澳便展开一张大成绩表:“你们知道我的意思吧?”
      “下学期要分班。我们是平行班,当然希望能在分班考试里考入实验班型的学生越多越好,所以现在要针对你们重点研究。分班流程是先填志愿再考试——假设你以后选物化生,就不用管政史地。”说罢瞟了一眼柴意乡,“但是必须重视必修学科。”
      “我们班偏科的学生不在少数,希望你们以后能通过补短、把总分提得更高。”

      温冕笑嘻嘻地用手肘撞了一下柴意乡,也被狠狠盯住:
      “温冕,你又笑什么?你数学七十多还能考全班14名,见了鬼了。你们两个玩得挺好是吧?”

      柴意乡:“初中同学。”

      “多互相交流一下学习,共同进步。”他吩咐道。

      “是,”温冕笑道,“咱俩成绩中和一下......”

      “中和就不必了,”郑澳抬手指了指柴意乡,“他那个成绩分布更值钱。”

      23.
      温冕被郑澳派来监督柴意乡学语文。

      “高子轩在不?不在我坐这儿了。”他笑嘻嘻地指了指高子轩空着的座位,对着空气说了一句,“谢谢高哥,谢谢子轩总。”说完便拉开椅子坐下了。

      温冕凑过来扒拉两眼柴意乡的作文,若有所思:“柴子,郑澳把你当潜力股培养啊。”

      “噢。”柴意乡解题解得烦躁,从桌肚里又掏出两张英语练字纸、翻过面来打草稿。

      温冕见柴意乡不继续接话,便也埋头读起他的作文来,读到一半突然开始爆笑。
      “哥们,你写独立宣言啊?”

      “......什么?”

      “能不能借我一下,跟大家分享分享。”

      “不行。”

      “好吧。”他说,“你说江周评讲卷子要不要讲作文?好想在PPT上看到你的巨作。”

      “傻X。”柴意乡翻个白眼。

      “嗯嗯。”温冕点了点头。

      24.
      话虽这样说,一到周六,温冕还是跑到柴意乡家里打游戏。

      客厅很乱。他父母双职工,没时间收拾,柴意乡自己又懒,东西全都乱七八糟地放。游戏机和桌游卡片摆在地上,昨天上海来的表弟表妹也在这玩,留下满屋子乐高积木和拼图残片。毯子抱枕也随便乱扔,空气里一股炸鸡可乐味。

      柴意乡买了很多游戏,初中时那帮狐朋狗友就常约着来柴意乡家里蹭着玩。

      两人交替着打底特律。柴意乡早就打过一遍,再玩玩也就烦了,招呼温冕过来接着玩,自己点了外卖靠在沙发上吃麦当劳。

      “柴总,”温冕也拈着薯条沾了番茄酱,“你什么时候买极乐迪斯科?”

      “......还早,”柴意乡伸伸胳膊,“文本量太大,读起来难受。”

      25.
      两人歪七扭八倒在沙发上,茶几上放着电脑,天花板悬下来一大张投影幕、映着游戏里的灰调赛博。客厅窗帘拉得很死,让整个房间昏昏沉沉。

      门口突然响起一阵钥匙转动声,温冕和柴意乡对视一眼,立马从沙发上爬起来坐好。

      是程彩芳回来了,一进门就用力地四处嗅着空气里的食物味:“怎么回事?你们今天又点了炸鸡?”

      “阿姨好。”温冕早就已经端坐挺拔,见程彩芳进门,更是礼貌地微微站了起来,向她招呼道。

      柴意乡:......

      柴意乡:“炸鸡是昨天云云他们来的时候点的,不然你问爸爸。”

      “不需要,没审问你,”程彩芳见屋内一片昏暗颓废,儿子瘫坐在沙发上,她便换完拖鞋大步穿过客厅,唰一下拉开落地窗帘,一片光照得柴意乡眼睛生疼,“你看你,今天小温来玩,你也不收拾下。窗子打开,散散味。”

      两人在昏暗空间里躺久了,经光这么一刺,都不太适应。

      “听说你没考进物理竞赛队?”

      “对。”

      温冕出来帮忙打圆场:“阿姨,柴意乡这次月考数学年级第五呢,总分全班前三,考特别好。”

      “一码归一码。班主任说你语文课上总睡觉,什么意思?”

      “困。”
      他直接回答,说出口时却有些不好意思。他突然想起去办公室里交作业的那个早晨,他突然想到江周。
      他看他的目光里一丝神色转瞬而逝。不是师长关切,也不是寻常的笑意,而是一种极淡的怅惘。柴意乡忽然有些心悸。但不知道为什么,此后回忆起那段时日总觉得难过。
      “我后来没睡了。”

      眼前黑矇逐渐散去,落地窗外的景致缓缓从一片碧光里浸出。一座矮矮的青山,像一片绿叶一般,浮在城市的错落起伏里。

      26.
      温冕走了之后,柴意乡应程彩芳的命令,开始收拾房间。
      他抓着扫把杆一荡沙发底下,扫出来两颗异型乐高:“我靠......我说去哪了,被小鬼扔沙发下面了。”

      程彩芳走入阳台,把柜子拉开,哗啦啦掉出来一堆空药盒子。是【右佐匹克隆】。

      “这一柜子你都吃完了?”

      “对。”

      “要不要我再从医院带几盒回来?”

      “带吧。”

      程彩芳不再问“为什么吃这么多”,柴意乡也不解释。

      他看着散了一地的拼图,无比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心想,小孩来亲戚家玩能不能有点素质。

      窗外忽然一灌风来,他侧目望去,看得见清檀山。
      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又想起江周了。

      27.
      大概是因为没有老师在群里,六班的□□班级群永远活跃。

      柴意乡做完作业,走出书房往沙发上一倒,开始翻□□群。

      他家里“好玩”这件事,从初中传到高中,像甩不掉的标签。一是离学校近,二是房子大,三是乱。好像什么都有,玩着也不顾忌,有种放任自流,无心打理的随意感。完全可以当作轰趴馆。温冕往群里扔了两张照片在柴家玩游戏的照片,炸出一大堆消息。

      [柴总我也要去你家玩!]

      [柴总我也要去你家玩!]

      [柴总我也要去你家玩!]

      ......

      不准来我家玩。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屏幕上不断复读的队列。
      程彩芳看见了不得头疼死。柴意乡自己也有够无语。

      满屏重复的发言中,一条消息忽然打破了队形。

      Nancy(方佳妍):[我靠!!今天我和吴一南在中环遇见江周了!]

      柴意乡还沉浸在烦躁的倦怠中,看见这条消息,突然直坐起来。

      Wtfbro(徐杨安):[方所书店吗?]

      南南(吴一南):[不是,是一家餐厅。他应该是和朋友一起吃饭。]

      柴意乡翘着二郎腿坐,继续看下去:

      [他认出来你们了吗?]

      [认出来了,还和我们打招呼(笑)。我的妈呀好高兴!!]

      群里除了考试、作业、答案、出物,还乱刷着校领导的表情包。与班里老师相关的话题,基本上全在聊江周,向来如此。
      年轻老师,课教得好,长得帅。他在学生中一直很受欢迎。

      [@Nancy(方佳妍),是女朋友吗?]

      [男的。咋了嘛你这是]

      柴意乡无语地刷着手机,直到这两条愚蠢的消息终于松动了他的脑神经。他觉得很没意思,把手机倒扣过来,转身走回房间写数学作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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