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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跑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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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
如果没有那段聊天记录，柴意乡觉得那天晚上就是一场梦。
梦里有呼啸的冬风，缤纷的气球，浓郁的酒气。一切都模糊得漫无边际。只有心脏，奔逃般骤然狂跳，余波未平。
新的一年，1月1日。他在早晨六点自动醒来。
没有服用安眠药后的钝重感，只觉得头脑混沌无比。
他躺在床上，拿起枕边的手机。
一个个互祝“新年快乐”的聊群把微信和□□的界面顶满。
然后，微信班级群里，郑澳又发了一则通知：
郑澳：[今明两天，自愿返校自习接龙——]
柴意乡立刻把手机倒扣过去，无视了这条消息。
他起身洗漱，走到客厅。
客厅的沙发上，搭着一件黑色的羽绒服，和一件被油烟熏得乱七八糟的黄色兔子围裙。
“就当你没有遇见我吧。”
不可能。
柴意乡挑了挑眉。
绝对不可能。
72.
程彩芳在房间里和下级打电话。柴斌坐在沙发上看股票，见到柴意乡起床了，招呼道：“今天中午，我们全家人一起吃顿饭。你姑姑伯伯都会来。”
“哦。”柴意乡坐下了。
柴斌瞟了一眼他皱巴的睡衣：“去收拾收拾自己，精神一点，给大家留个好印象。”
程彩芳打开房门出来，看向穿着睡衣、游手好闲的柴意乡，蹙眉道：“我给你买的新衣服呢？拿来换上。”
“嗯。”他点了点头，转身回到房间，关上房门。
他今天哪里有心思参加什么家庭聚会？？
看见那两件沙发上的衣服，柴意乡满脑子都是昨夜某人醉意迷蒙的眼睛，羽绒服盖下来时冰凉的指尖。
他打开手机，点进和温冕的聊天框，却迟迟没办法打出一个字。
他想和他说什么？他能说什么？他说他不小心在校外遇到了语文老师？他想得到温冕什么回答？
微信群里的自愿自习接龙已将近半数，柴意乡沉默了一阵，把手机扔回床上。
然后他拉开衣柜，穿上程彩芳给他买的新大衣。
又是卡尔拉格斐，程彩芳的审美一贯如此。
一身黑色，线条利落，品牌标志不加掩饰地展在胸前。
他重新从床上捡起手机，打开门走出去。
73.
一家三口坐上车，柴意乡就开始分神。
他心绪烦乱，并未留意方向。直到某一刻，他无意抬头一看，发现——
怎么又到新街口来了？
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好不容易减弱的回忆再次不受控制地涌来。
柴意乡：“......今天中午在这里吃饭？”
柴斌掌着方向盘：“对。”
柴意乡：“就不能换个地方？”
程彩芳坐在副驾驶补妆：“说什么呢？早就订好包间了。”
柴意乡：“......”
新年的第一天里，汉中路人来人往，大人们带着孩子在广场上开玩具小汽车，情侣牵着手逛街。树上挂满了昨夜飞升的气球的残骸。
车缓缓驶过商圈，那个长椅在他的视野里逐渐放大，又一点点后退。
继续穿过一座又一座商场，再折入中山南路。
74.
程彩芳和柴斌走向餐厅门口。柴意乡回头望了一眼，又立刻迈开步子跟上去。
大姑、小姑和伯伯三家人都已经到了，寒暄声充斥着包厢。
“哎呦，长这么帅了！”伯母打量着柴意乡的衣服，“真有派头。”
这实在是恭维。
柴意乡扯了扯嘴角。
大姑在哄小妹妹；小姑父和伯伯又在聊着天南地北的房价；爸妈和伯母开始谈论孩子升学，说柴意乡那个在附中读书的堂哥拿了物理竞赛国奖，已经入选国家集训队、保送清华了。
“恒恒今天没来吧？......还是你们家恒恒聪明，”程彩芳捂着嘴笑，目光扫过柴意乡，“附中物竞，保送清华，前途无量啊。”
“意乡呢？”伯母也笑着，“是不是也在钟岚的物竞队？”
爸妈笑容一僵。
柴意乡说：“没考上。”
“哎呀，”伯母眉头一扭，摆摆手开脱道，“你们学校的重心本来就不在竞赛嘛，就算选上了又能怎么样？不用伤心。”
谁他妈在伤心。
柴意乡脸冷下来。
程彩芳声音干巴巴地打圆场：“是，是，我们家还是准备踏踏实实高考......”
“踏踏实实高考好呀，”小姑父也问过来，“恒恒聪明，不过意乡这样一步一个脚印，以后基础扎实。”
他又像是想起什么，目光再次转向柴意乡，摸着下巴的胡茬说：“不过意乡啊，我听说你语文是不是有点拖后腿？可得抓紧了。”
话题再次精准地戳到了他的痛处，连带着把柴斌也点燃了：“就是拖后腿，每次都拉他总分！我们跟他语文老师打电话，人家说......”
“好了赶紧让他们上菜吧。”大姑抱着睡着的堂妹，疲惫地看了一眼满脸阴沉的柴意乡。
她叹了口气，左臂小心地托抱住孩子，腾出右手来拍拍柴意乡的肩膀。
柴意乡浑然不觉，反问道：“他说什么？”
这话题赶紧终结得了——程彩芳赶紧使眼色：家丑不可外扬，你还非要出自己的洋相？
75.
一道道装潢漂亮的菜品被端上桌，蟹炒年糕，软兜长鱼，白玉萝卜芯，翡翠烧卖。
大人们推杯换盏，柴意乡玩手机。
小姑躬身给各叠菜肴拍照：“恒恒在招生谈判的时候选的什么专业啊？”
“自动化类。”伯母用公筷夹起一箸软兜长鱼，作势要放到柴意乡面前的骨碟里。
程彩芳哈哈着拦住伯母的筷子：“嫂子，让他自己来，这么大孩子了，哪能让长辈布菜？”
两双筷子，两个女人的笑容，在柴意乡的碗碟上离奇地僵持着。
“诶！意乡从小就爱吃这个。”伯母眉头一皱，正色道，“孩子，有想学的专业吗？”
柴意乡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话题聊到专业，柴斌一愣，给柴意乡使使眼色。
程彩芳也在一旁急得不行：“说这些太早......”
“我想学建筑。”
那是柴意乡在这场饭局中说的第二句胡话。
76.
一桌子长辈瞬间看过来。
小姑拧着眉笑了起来：“还年轻，对建筑行业不太了解吧？”
柴斌挽尊道：“有想法是好事。不过你才高一，兴趣爱好都不作数，等高考完你想法自然会改的。”
然后柴意乡点了点头，低下头，按开手机，点入微信。
cyx：[你在学校自习？]
不利于团结的话不要说（温冕）：[在啊在啊，就在班级教室。]
cyx：[我也想来。]
不利于团结的话不要说（温冕）：[？！]
不利于团结的话不要说（温冕）：[真假？]
cyx：[真的。]
然后他快速在班级群里接了龙。
他想从这里出去。
77.
用餐过程很漫长，菜肴逐渐变凉，服务生走进来撤去空盘，端上果盘、续上茶水。
一直安静坐在儿童椅上看早教视频的小堂妹拉了拉大姑的手，奶声断断续续问道：“妈妈，外公怎么又没来？”
大姑用纸巾擦擦孩子的嘴角：“外公......”
“我没见过外公。”小女孩很天真。
伯伯重重叹了口气，放下筷子，目光扫过所有人的脸：“唉......说起来，爸也真是、太想不开了。妈走得早，我们做儿女的都难受，可日子总得过下去是不是？”
柴意乡埋头吃水果。
他们谈及这件事，他突然又想起江周。
这样神游般的联想让他心里暂时舒服一点。
“今天过节，本来是全家人团圆的日子。他倒是，一走了之，剃度出家......大冬天的，在山上，日子能过好吗？退休了，有的是时间去享受，非要去钻牛角尖。”
“.......青灯古佛的，也是可怜。”伯母说。
柴意乡听到“可怜”两个字，脑海里浮现出清檀山上那棵挂满愿望的古树、每次从家望向窗外时看见的一片山色绿光、还有、还有江周的企业微信头像。
然后他缓缓地抬起头。那双总是半垂着的眼睛，平静地看着满桌狼藉。
柴意乡说，他不可怜，我没觉得他可怜。
于他而言，整个悬浮在空中的餐桌像在这一刻掉了下来，砸在他的脑袋上。
他没看伯母伯伯小姑小姑父大姑和堂妹，也没看柴斌程彩芳。
他只瞟了一眼手机，他已经接好龙了。
柴意乡想从这里出去，也想“一走了之”。
柴意乡用餐巾纸擦擦嘴角，站起身，拿上搭在椅背上的那件卡尔拉格斐：“今天下午，我们班组织自愿返校自习。我报名了。”
既不是自愿，也不是非自愿。
他向来没有愿望，自内而外地袒露着无所谓一切的淡漠。
但他起码知道自己不想要什么。
程彩芳和柴斌四目相瞪，大姑站起身来，似乎要说什么。但柴意乡一秒也没有多待。
跑路够快。
78.
然后呢？
去哪里？
回学校吗？
柴意乡站在节日的人潮中回望，冬风刮在脸上，把他从室内能闷死人的暖气中刮醒了，就像突然被泼了一瓢凉水。他想去清檀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