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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夜谈 ...

  •   雨声淅沥,打在便利店玻璃窗上,蜿蜒出无数道水痕。
      沈倦抱着旧书包,下巴抵在书包顶上。
      脸上的红肿在药膏的作用下转为麻木的胀痛,但他没去碰,只是盯着窗外被雨水模糊的霓虹灯。
      “那些混混,”对面秦深忽然开口,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格外清晰,“又来找你麻烦了?”
      沈倦盯着窗外一辆驶过的车,尾灯在雨幕中拉出红色的光带,然后消失在街角。
      便利店里的灯光太亮,把他的狼狈照得无处遁形。
      他想侧过脸,但动作到一半又停住了。
      “不是。”他哑着声音回答。
      “那是谁?”秦深问。
      问题很直接,没有任何迂回。
      这符合秦深的风格——这人从来不说废话。
      沈倦沉默了片刻,指尖摩挲着书包粗糙的布料,那上面有个小小的破洞,线头都磨出来了。
      “我爸打的。”
      说完他就后悔了。
      他为什么要告诉秦深?
      他们又不是朋友。
      今天之前,他们说过的话加起来不超过一百句——还大多是带着刺的。
      但说出口话就像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了。
      沈倦等着秦深的反应。
      他见过太多次失望的眼神——在老师脸上,在邻居脸上,甚至在街头陌生人脸上。
      一个被父亲打的孩子,总会被贴上某种标签:问题家庭、不良少年、需要“特别关注”。
      但秦深没有。
      他甚至连呼吸的频率都没变。
      那双总是平静的眼睛,在沈倦脸上多停留了几秒,从红肿的脸颊,到嘴角的伤口,再到他有些发白的下唇。
      “我爸从来不打我。”秦深开口,声音依旧平稳。
      沈倦一脸不爽。
      妈的,这货在炫耀什么?
      秦深看着窗外,侧脸在便利店的灯光下轮廓分明。
      “他喜欢控制,”秦深话锋一转,“控制我的一切。”
      “小到我每天穿什么颜色的袜子、早餐吃几分熟的煎蛋,大到我该交什么朋友、上什么特长班、读哪所学校。”
      秦深嘴角扯出一个极淡的、没什么温度的弧度:“我爸会偷看我的日记,翻看我的手机通讯录,监听我房间里的动静——美其名曰‘保护’。”
      沈倦的呼吸滞了一下。
      他想象不出那种生活。
      时时刻刻处在父亲的监视之下,没有任何私密空间和喘息的机会……
      操,真他妈变态!
      “那你……”沈倦开口,又不知道该问什么。
      “我妈在世时,还能帮我挡一挡。”秦深声音里终于有了细微的起伏,像平静湖面投下的一颗石子。
      “她会偷偷给我买我想看的漫画、趁我爸不在家时让我穿自己喜欢的衣服、在我练琴练到手指发肿时带我翘课去吃冰淇淋……”
      沈倦听着,没插话。
      他抱着书包的手指收紧了些,指甲掐进掌心里。
      “她去世后,就没人能管我爸了。”秦深的语气重新变得平静。
      “什么时候的事?”沈倦问。
      “我八岁的时候。”秦深说,“她带我去外婆家,半路发生了车祸,我重度昏迷,她当场去世。”
      他说得很简洁,但沈倦注意到,秦深放在膝盖上的手,握成了拳,指节微微泛白。
      “那现在……”沈倦声音干涩,“你爸还管你吗?”
      “管不了。”秦深转过头,看向沈倦,眼里映着便利店惨白的灯光,“我妈去世后,我和他吵了一架……他把我托付给小姑,除了给生活费就没有其他交集了。”
      沈倦愣住了。他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发展。
      “姑姑?”他下意识地问。
      “嗯,我父亲的亲妹妹,她家就住在附近,离学校不远。”
      沈倦迟疑了一下:“你姑姑……对你怎么样?”
      “她对我很好。”秦深的眼神变得柔和,“我妈死后,她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关心我的人。”
      “哦。”沈倦应了一声,沉默了。
      他不擅长安慰人。
      那些柔软的话卡在喉咙里,像鱼刺一样难受。
      没人教过沈倦怎么安慰人——沈浪只会用巴掌说话。
      “那你……”沈倦憋了半天,才挤出几个字,“挺厉害的。”
      这话说得干巴巴的,毫无诚意,甚至有点蠢。
      说完他就想咬掉自己的舌头。
      秦深看了他一眼,那眼神里似乎闪过一丝什么,快得抓不住。
      他说:“你也是。”
      又是一阵沉默。
      雨声渐弱,沈倦感觉头有点沉,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往下坠。
      他抬手揉了揉太阳穴,指尖碰到额头时,感觉到不正常的温度。
      “那你呢?你妈妈还好吗?”秦深忽然问。
      沈倦的身体僵了一下。
      他没料到秦深会问这个。
      也没料到,自己会在这个雨夜,在这个便利店里,和一个算不上熟的同学,谈起这些。
      “她……”沈倦开口,声音更低了些,“病了。”
      “什么病?”
      沈倦沉默了几秒。
      这个问题他很少回答,因为答案总是换来两种反应:要么是不可置信,要么是过度同情,两者都让他难受。
      “抑郁症。”沈倦说,声音轻得像叹息,“很严重的那种。”
      秦深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最开始只是失眠,没胃口,整天哭。”沈倦继续说,眼睛盯着自己膝盖上书包粗糙的布料。
      “后来发现我爸孕期出轨,私生子只比我小两个月。”
      沈倦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可怕。像在描述别人的事。
      “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三天没出来。”沈倦顿了顿,喉结滚动了一下,“第四天早上,她像没事人一样给我做早餐,送我上学。我以为她好了。”
      秦深的呼吸变得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
      “那天下午我放学回家,”沈倦的声音开始发抖,“听到她房间里传来歇斯底里的尖叫。”
      沈倦闭上了眼睛,脑海中的记忆清晰无比。
      夕阳从楼梯间的窗户斜射进来,把一切都染成金色。
      任清雪穿着天蓝色睡裙,长发披散,一边喊着“去死”,一边把画室里的东西砸得稀巴烂。
      沈倦走过去,伸手去碰她的肩膀。
      “她突然掐住了我的脖子,”沈倦的声音破碎了,“眼神很空,像不认识我。我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她从二楼推了下去。”
      秦深的瞳孔骤然收缩。
      “左腿骨折,”沈倦说,声音轻得像耳语,“头上缝了八针,在医院躺了大半个月。”
      便利店里的空气凝固了。连雨声都好像变远了。
      “她推完我就僵住了,”沈倦继续说,声音有些发抖,“就那么站着,一动不动。我爸回来时,她还是那个姿势。”
      “医生说她受了很大的刺激,直接进入了木僵状态。不说话,不动,没有反应……就像一个活着的木偶。”
      秦深的指甲深深陷进掌心,但他感觉不到疼。
      “后来呢?”他问,声音哑得厉害。
      “我舅舅从国外回来,把她带走了,”沈倦说,“那边医疗条件更好,兴许能治好她。”
      “他们走的那天,我妈坐在轮椅里,看都没看我一眼。”
      沈倦扯了扯嘴角,想笑,但比哭还难看。
      “然我妈走的第二天,我爸就把小三带回家了,”他耷拉着眼皮,“小三巴不得我早点死,我爸又是非不分……”
      他没说完,但秦深懂了。
      “阿姨离开多久了?”秦深问。
      “一年多了。”
      “有联系吗?”
      “舅舅会定期给我打电话,有时候还会和我打视频……”
      秦深沉默了。他看着沈倦低垂的侧脸,看着他颊边还未消退的掌印,还有那双茫然无措的黑色眼睛。
      “你很想她吧?”秦深说。
      沈倦的喉咙忽然哽住了。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发不出声音。
      他只能别过脸,盯着窗外模糊的街景,用力眨了几下眼睛。
      “嗯。”他终于挤出一个音节,鼻音很重。
      秦深没再说话。
      他伸手从桌面上抽了一张湿纸巾,递了过来。
      沈倦没接。
      他固执地看着窗外,下颌线绷得紧紧的,像是在跟自己较劲。
      “擦擦。”秦深的声音柔和了很多。
      “没哭。”沈倦硬邦邦地说,声音却出卖了他。
      秦深收回手,自己擦了擦手指,然后把湿纸巾扔进垃圾桶。
      雨几乎停了,只剩下屋檐滴水的滴答声。
      街道上的积水映着路灯昏黄的光,偶尔有车驶过,溅起细碎的水花。
      便利店里安静得能听见冰箱低沉的运转声。
      沈倦感觉头越来越沉,眼前的景物开始出现重影。
      他用力眨了眨眼,试图把视线聚焦,但失败了。
      世界像是隔着一层毛玻璃,一切都模糊不清。
      “你住哪?”秦深问。
      沈倦迟钝地反应了几秒,才意识到秦深在问他。
      “舅舅家。”他摸了摸口袋里那把钥匙,又补了一句,“从今天开始。”
      “从今天开始?”
      “嗯。”沈倦含糊地应着,思维开始变得迟缓,“我舅舅住在锦绣苑……”
      话一出口,他就愣住了。
      秦深也愣住了。
      两人对视了几秒。
      “多少栋?”秦深问,声音里带着某种奇异的情绪。
      沈倦喃喃道:“40栋602……”
      秦深眼里闪过难以置信的神色。
      “我姑姑住在40栋601。”秦深说。
      沈倦呆呆地看着他,脑子里一片空白。
      601、602。
      隔壁。
      秦深的姑姑和他舅舅……是邻居。
      这个巧合太荒谬,太戏剧性,以至于沈倦一时间无法消化。
      他想说“这怎么可能”,但嘴唇动了动,发不出声音。
      “你去过锦绣苑几次?”秦深声音恢复了平静。
      沈倦头越来越沉:“五六次吧,我舅舅经常不在家……”
      “见过我吗?”
      沈倦努力回想。
      那些去锦绣苑的记忆都很模糊,他只记得舅舅家很干净,很冷清,像没人住。
      隔壁……
      隔壁的门好像永远是关着的。
      “没有……”沈倦摇头,动作很慢,像电影里的慢镜头,“应该没见过……”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
      秦深盯着他,注意到沈倦的脸色白得不正常,呼吸也变得急促。
      他伸出手想探沈倦的额头,但手才伸到一半——沈倦的身体晃了一下,然后毫无预兆地向前倒去。
      “沈倦!”
      秦深猛地起身接住他下坠的身体。怀里的人浑身滚烫,已经失去了意识。
      沈倦双眼紧闭,浓密的睫毛在苍白的皮肤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嘴角的伤口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便利店的玻璃门被推开,夜风裹挟着雨后的凉意涌进来。
      但秦深感觉不到冷。
      他只感觉到怀里这个人滚烫的温度,和那种轻得可怕的重量。
      “他发烧了。”秦深对吓呆的女店员说,声音冷静得可怕,“帮我打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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