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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宫中的童年 ...

  •   裴钰小时候是个颇有些自命不凡的小孩,没办法,谁让她和别的孩子都不太一样呢!且不说她最初便背负着“真龙天子”的预言降生于世,虽然整个皇室都对她竟是女儿身这一事实感到失望。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脑海里就驻扎了一个小男孩,他说他是她三魂六魄中其中一魄,他告诉她,只要她聚气凝神,就可以做到很多事情,比如让桃花在雪天开花,隔空在父皇的饭里下一把辣子,翻过百尺宫墙去外边玩……

      “所以为什么这个桃花还不开啊!”白皑皑的雪地里,个子小小裹着大红袄的裴钰正气恼地跺脚,砸出了两个小深坑,“那还不是因为你懒,你都不练习怎么聚气,现在如何能做到这么难的事呢。”魄懒洋洋的声音从她的脑海中传来,“那怎么办,我都答应了叶钦,让他来看冬天的桃花……”挫败气恼裹挟着鼻涕和眼泪一同侵袭了她的鼻腔,哽住了她要说的话,“呜呜呜……魄,你这么厉害,能不能帮帮我……”她闭上眼睛,在识海中寻找魄的身影,“帮帮我啊啊啊啊……”魄正躺在她识海中的一棵桃花树下,仍是一副无所事事的模样,“我和你说过的,”魄抬眸看向她,树上所有的桃花都倒映在他的眼眸中,不笑却已有了三分的喜意,“我和你本就是一体,你不能做到的事,我也不能代劳。这就是你想给他看的桃花么?”

      他移开眼看向裴钰眼中的那棵桃树,裴钰擦了擦眼泪点了点头,“哈,那你别想了,你再练个十年吧。那句老话怎么说来着?书到用时方恨少——”“滚呐,你就是来说风凉话的。”裴钰愤怒地瞪了瞪他,睁开眼,眼前依然是那几株可怜兮兮在风中抖擞的枯枝。

      “你就这么在乎他吗?”魄问,“还非要腆着脸给他变出桃花来看。”“因为他人最好了!”裴钰吸溜着鼻子说,“长得好看,又比我那些哥哥温柔……”说起裴钰的那些皇兄,称作是猴子也不为过,常常大呼小叫上蹿下跳着揪姑娘们的辫子,如今这风度翩翩的小公子叶钦一来,更是衬得他们连猴子都不如了。

      “但他终究是敌国的质子,离他远点。”魄严肃地说。“好吧……但是玄清皇姐也爱找他玩,为什么我不能呢?”裴钰问。

      “裴铮?她是皇后的亲女儿,宫中有人为她撑腰,你母妃早逝,在这深宫之中,自当小心行事。”“那父皇还更喜欢我呢!”裴钰得意地反驳道,“皇帝的精力还是放在朝堂之上的,这后宫里也有他的手伸不到……”裴钰突然噤声了,有一阵裙摆窸窣的声音——雪地里正有人朝这边走来,她急忙往一旁的凉亭窜去,躲在了石柱的背后。

      来的人是裴铮一行人和形影单只的叶钦,“叶公子,明日便是立冬了,”这半句话便让裴钰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裴铮平日可从来不是这样温柔款款的,“我这几日缝了几十只手炉布套,宫里的兄弟姊妹都有一份,自然也不会短了你的,你看何时遣人来我宫里取呢?”

      邶国气候苦寒,邶国人自然也十分重视冬至这个节日,在这个节日里,人们已经完成了过冬的最后准备,只等这一日和家人团聚,盘点今年的收成,祈祷来年仍旧风调雨顺。邶国宫中也向来有立冬时节兄弟姐妹间互送礼物的习惯,只是裴铮还送上叶钦这一份,不免让人遐想。叶钦客客气气地行了个礼,“多谢公主好意,叶某无以回报,只愿公主身体安康,如今天寒地冻,公主还是早些回宫里,莫在这雪地里受冻了。”叶钦的眼里满是关切,迷得裴铮走不动道,也顾不得细想,只管着顺着他的话头说了下去,“叶公子说得是,今儿的天是有些冷了,公子也早些回宫里吧。”二人就此别过,朝反方向走去。

      等这两拨人都走远了,裴钰仍旧躲在原地竖着耳朵偷听——她的听力也远超常人,只要她聚气凝神,捕捉方圆十里的声响都不是问题。只听见裴铮身边的宫女青鸾抱怨道,“真是个榆木疙瘩,就说了两句话便走了……”“但是他刚刚可关心我了,我看他眼看着就要上手给我披上大氅了。”“那可不合他们梁国的礼数了。唉,他也不知道入乡随俗呢!”“放肆!说一两句便够了,你倒是蹬鼻子上脸来了,你也是能编排他的人么?”裴铮的声音突然变得又冷又硬,像梆硬的冰块敲得裴钰脑袋生疼,“公主,奴婢再也不敢了……”青鸾的声音越发地微弱。

      “喂,你在这干嘛呢。”偷听得入迷的裴钰,全然没注意到叶钦绕了一圈跑回来逮着了她。“没,没干嘛啊。”裴钰说着,眼珠子偷偷往上瞟他,“天气这么冷,你的侍女呢?”叶钦问道,他低下头,看着裴钰冻得通红的手,“我甩开她们跑来玩了。”叶钦皱了皱眉,他来这宫中也有三年五载了,早已听说裴钰的母妃早逝,宫里这些下人也不把裴钰当回事,只不过这丫头倒是乐得自在。“你快些回去吧,别冻坏了。”

      “才不要。”裴钰冲他做了个鬼脸,“你是不是对谁都这么说?”

      “谁?哦——你偷听!”“我没偷听,碰巧路过罢了,你们说话这么大声,想不听见都难。”裴钰嘴硬道,“你在裴铮面前怎么像个小老头似的,又是作揖又是说那些文绉绉的话,肉麻得很。”裴钰说着,凑上脸去,“你不会,也喜欢她吧?”她狐疑地问道。

      “才不是。”叶钦叹了口气,“你好笨,还自以为是。”“我哪笨了,我哪自以为是了!”“你总是自以为看穿了别人,笨得很!”裴钰听了,脸皱成一团,像冬天里放了十天半个月的干橘子。“快回屋里吧,手都冻红了。”叶钦轻笑道,他摘下自己的狐皮手筒,十分自然地给裴钰戴上。“我才不喜欢她,有一次我不小心看到她和青鸾发火,可吓人了。”叶钦抖了两抖,只有在裴钰面前,他才像个十二三岁的少年人。

      “这是我的礼物吗?”裴钰晃了晃不合手的手筒,问。

      叶钦愣了一下,还没等他回答,裴钰就抢着说道,“那我也有礼物给你,不一定是明天给,可能是明年,可能是……很久之后,但是肯定会给你的!”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跑了,在雪地里留下了深浅不一的足迹。

      寒来暑往,又是一季冬,只是这个冬天,似乎有很多东西都变了,裴钰身边多了个形影不离的小跟班——杜鹃;裴铮作为长公主,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邶国今年的收成不好,南境似乎也屡屡有梁军来犯……世事更迭,但裴钰暂且还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公主

      “魄,我给你看个东西。”裴钰今天起了个大早,还特地叫夏萤雪莺给她梳妆打扮了一番——没办法,杜鹃是只鸟,没办法替她做这些。

      “什么东西?”魄一到冬天就会变得懒洋洋的。裴钰推开宫门,雪地里屹然盛放着一树桃花,妖艳得不似这人世间的产物,地上晶莹的雪粒都因这桃花折射出粉白的柔晖,魄有半晌都没有说话。“哈哈哈……惊呆了吧,有句老话怎么说来着?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哼,还行吧。”没想到憋了半天,魄嘴里只憋出了这么句话,“你是要给叶钦看这小把戏吗?”

      裴钰愣了一下,“什么小把戏……不是,我才不是为了他练的,关他什么事呢。”裴钰撇了撇嘴。

      “又是一年冬至。”魄的声音突然变得辽远而落寞。裴钰却没注意他说了什么,只是自言自语,“我才不稀得招惹他……裴铮喜欢他,我才不要撞在枪口上。”

      “但是裴铮要嫁给镇国公的儿子了吧。”魄问。镇国公祖上乃是开国功勋,手握重权,然而近几代的子嗣都是三代单传,如今皇帝希望把长公主嫁过去,籍此彻底将镇国公府架空掌握在手上。“裴铮才不愿意呢,我派杜鹃去偷听了,她天天和她母后诉苦,不想嫁给镇国公那个病秧子少爷。”自从裴钰收服杜鹃后,她日日差遣杜鹃满宫里飞来飞去偷听,任谁也想不到这宫里消息最灵通的人竟是看起来不谙世事的孤女玉清公主。这宫里明眼人都知道裴铮对叶钦芳心暗许,只是从无这种长公主下嫁给邻国质子的先例,“叶钦怕是很快也要回梁国了,他这一走,两人势必要死生不相见……”近年来梁国国力大增,两国攻守易势,梁王也是前些日子借机提出要将叶钦接回梁国。“你有没有考虑过你的婚事,也不过是这一两年了的事了,你母妃早逝,可不会有人给你做主寻个好夫家。”魄突然这样问。

      “我可不打算嫁人,父皇不舍得我,说不定允了我一辈子在这宫中呢?”裴钰随口答道。

      “你父皇只保得了你一时,可守不住你一世。”

      裴钰皱着眉想了想,“那我便离开宫里,这偌大的天地,总有我的容身之处。”

      “那就是很远的事了,”魄沉吟半晌,似是日有所思,“但是我相信你,与寻常人等不同。”

      一声尖利的鸟鸣划破了冬日寂静的空气,裴钰望向房檐,她知道,是杜鹃回来了。

      “公主!”

      “公主!”

      她回过头,看见杜鹃和雪莺都站在面前,不由得有些恍惚,“叶公子他……”这两人异口同声,又默契地闭上了嘴。

      “什么事,你们说便是了。”

      “我听说叶公子大概过几天就要走了,梁王病危,他得回去见他父亲了。”停滞了几秒后,嘴快的杜鹃抢着说道。雪莺上前一步,也说,“公主,门外叶公子求见。”

      “让他进来吧。”裴钰说,心里却乱得很,叶钦会对她说些什么呢,虽然这些年二人疏远了不少,但他们仍是彼此童年时最亲密的玩伴,念及此事,她心中也蓦然多了几分不舍。

      “裴铮没法嫁给叶钦,恐怕还因为,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吧。”魄幽幽地说道。

      “你什么意思?”裴钰在心中愠怒地问魄。

      “字面意思。他对你什么想法我倒是无所谓,只是,别乱了你自己的心。”

      裴钰觉得有些烦躁,“魄,从小你就说我们是同为一体,你即是我,我即是你。”

      “难道不是么?”

      “但是我觉得你总想操纵我的想法,仿佛我只是你的提线木偶。”裴钰闭上眼,潜入自己的识海,魄仍是站在那棵桃树下,他也已经成长为挺拔的少年,只是那双眼睛却是从未改变过,她直视着少年那双慵懒微眯的丹凤眼,那双她看了无数遍却仍深不见底的眼睛,“你僭越了,魄。”

      “公主……小钰。”叶钦试探地喊出他小时候叫过她的小名,裴钰的身体微不可闻地抖了一下,这冰冷孤独的深宫里,只有这一声小钰,能唤回她生命最阳光灿烂的日子,童年总是温情的,敌国的质子可以和宫里受宠的小公主成为朋友,他们躲在御花园的角落,小钰告诉小叶子,她可以给他看她变法术,只要他愿意和她做一辈子的好朋友,小叶子却说,我们不要只做好朋友,说着他折了几支野花给她编了个花环,竟然比她变戏法编出来的还好看。

      “公主,叶某父亲病危,不日将启程回梁国,特此辞行。”叶钦又变回平日里那客客气气的模样,“恭喜你,终于回家了。”裴钰是打心底为他高兴,“替我向你父皇母妃问好。”

      “好,谢谢公主……”叶钦躬身行了个礼,“公主。”

      “什么事。”

      “……没什么。”叶钦笑了笑,“公主,没什么其它事的话,叶某便不再叨扰了。”“等一下!”裴钰说,“我给你个礼物。”说着她从袖中取出一支桃花,叶钦愣了一下,“这寒冬腊月……”他立马反应了过来,“公主果然不是常人,谢谢公主,公主给予叶某的情谊,叶某必将铭记一生。”裴钰没说什么,只是心里有些空落落的,此去一别,二人大概此生不会再见,又或者不再相见,才是最好的结局。

      几个时辰过后,后院那树以她法力浇灌的桃花,已经悄然谢去,裴钰不由得想,她给叶钦的那一支桃花,是否也已经枯萎。“这一树桃花,你果然是为了他……”“闭嘴。”裴钰打断了他,最近魄提起叶钦时,语调总是酸溜溜的,讨厌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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