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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第 3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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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父母的日子定在了下周六的晚上。地点是陈屿选的,一家环境清雅、菜品精致的本帮菜馆,口碑很好,需要提前预订。确定了时间地点后,陈屿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在下一次来书店整理二楼剩余书籍时,闲聊般提了一句:“我爸妈口味偏清淡,那家店的菜式应该合他们胃口。我爸有点老寒腿,到时候我们选个离门口不那么远、暖气足的位置。”
他说得平常,像在交代一件工作的细节,但沈念听得出里面细密的用心。他是在尽量让她放松,减少未知带来的不安。
“好。”她应着,继续将一本本书归类上架。
接下来的几天,日子依旧平静地流过。陈屿来过书店两次,一次是继续帮忙整理二楼(基本已接近尾声),一次是送来他修改好的文稿第二部分,请沈念“最后把关”。两人之间的相处,似乎因为那个即将到来的饭局,而多了一层心照不宣的郑重,但表面上,一切如常。他们讨论文稿的用词,商量最后几箱旧书的处理方式,偶尔一起喝杯茶,看看窗外冬日萧索的街景。
沈念没有刻意去做任何准备。她没有去购置新衣,也没有反复演练见面时的言辞。只是在心里,将这件事默默地过了一遍又一遍,像梳理一团已知脉络的线。她知道陈屿的父亲退休前是中学历史教师,母亲是图书馆管理员,都已退休。陈屿是独子。这些基本信息,陈屿在闲聊中零碎提过。更多关于他家庭的细节,她并未多问。她觉得,有些了解,需要面对面时,用眼睛和感觉去获得,而非事先打探。
周五下午,陈屿发来信息,再次确认了明天晚饭的时间地点,末尾加了一句:“不用紧张,就是家常便饭。我爸妈人都很好相处。” 隔着屏幕,沈念似乎都能看到他试图安抚的样子。
她回复:“知道了。明天见。”
周六白天,沈念像往常一样在书店度过。只是午后,她提早了两小时打烊。上楼,洗了个热水澡,换了件干净舒适的米白色高领羊绒衫,搭配深灰色的羊毛长裤,外面是那件常穿的浅驼色大衣。头发仔细梳理过,在脑后松松地绾了一个低髻,露出光洁的额头和脖颈。脸上只抹了最基础的润肤霜,嘴唇点了些无色的润唇膏。镜子里的自己,气色不错,神情平和,是她最熟悉也最放松的样子。
她提前二十分钟到达餐厅。陈屿已经等在门口了,同样穿着简洁得体,深蓝色的毛衣外套着灰色的呢子大衣,看到沈念,立刻快步迎上来,眼神在她身上停留一瞬,带着清晰的笑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欣赏。
“来这么早?冷吗?”他很自然地问,替她推开餐厅厚重的玻璃门。
“还好。你也早。”沈念走进温暖的室内,脱下大衣,陈屿很顺手地接过,和自己的大衣一起交给侍者。
他们预订的位置在餐厅里侧靠窗的地方,果然离门口不远,又避开了主要通道,相对安静,暖气充足。桌上已经摆好了精致的餐具和一杯清茶。
“我爸妈应该快到了,路上有点堵。”陈屿看了看手机,“我们先坐。”
两人刚落座不久,一对看起来六十岁上下、衣着整洁朴素的老人便在侍者的引导下走了过来。陈屿立刻站起身,沈念也跟着站了起来。
“爸,妈,这是沈念。”陈屿介绍道,语气自然而亲近,“沈念,这是我爸妈。”
陈屿的父亲个子中等,身材清瘦,戴着黑框眼镜,面容儒雅,目光温和中带着审视,但并无压迫感。母亲身形微丰,头发烫着得体的短卷,笑容慈祥,眼神清澈,此刻正满是笑意地打量着沈念。
“伯父,伯母,你们好。”沈念微微颔首,礼貌地问候。声音平稳,笑容得体。
“你好你好,小沈是吧?快坐快坐,别站着。”陈母热情地招呼着,声音爽朗。
四人落座。侍者上来添茶倒水。最初的寒暄过后,气氛并不像沈念预想的那么紧绷。陈父话不多,但问起沈念书店的情况时,语气温和,带着同行(广义上的文化工作)的兴趣:“听小屿说,你开旧书店很多年了?不容易。现在电子阅读冲击大,实体书店,尤其是旧书店,经营起来很需要定力和情怀。”
沈念简单回答了几句,提到一些经营旧书的乐趣和难处,陈父听得很认真,偶尔点头,还会问一两个很内行的问题,比如对某些版本价值的判断,让沈念有些意外。
陈母则更关心生活方面,问沈念是本地人吗,开店累不累,平时喜欢做些什么,语气里是长辈式的关切,并无打探隐私的冒犯感。沈念一一作答,语气平和坦诚。
陈屿在一旁,大多数时候只是微笑着听,偶尔在父母问及他的工作时,才简洁地补充一两句,目光却不时落在沈念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守护的意味。
菜陆续上来了。陈屿点的菜果然以清淡精致为主,兼顾了口味和养生。席间,陈母很自然地给沈念夹菜:“尝尝这个清蒸鲥鱼,他们家的招牌,火候掌握得好。”又对陈屿说:“你也是,别光顾着说话,给小沈也夹点菜。”
陈屿应着,很自然地将一块剔好刺的鱼肉放到沈念碟子里。动作熟稔,仿佛做过无数次。沈念低声道谢,心里那根微微绷着的弦,又松了一分。
话题渐渐从沈念的书店和陈屿的工作,扩展到一些更轻松的领域。陈母说起陈屿小时候的趣事,比如为了集齐一套水浒卡吃了多少包干脆面,比如第一次学骑自行车摔得膝盖流血却硬是不哭。陈父则提到陈屿中学时偏科严重,文科极好,理科马马虎虎,让当时一心想让他学理科的自己很是头疼。
“还好他后来自己选了喜欢的路。”陈父说着,看了陈屿一眼,眼神里有种复杂的感慨,但最终化为温和的认可,“做自己喜欢并能坚持的事,比什么都强。”
陈屿笑了笑,没说什么,只是给父亲续了杯茶。
沈念安静地听着,从这些零碎的叙述里,拼凑出一个更立体、更生动的陈屿的成长轨迹。那个她曾经认识的、有些疏离清冷的少年身影,渐渐和眼前这个沉稳专注、会在父母面前露出些许赧然的男人重合起来,中间缺失的七年光阴,似乎也被这些带着家庭温度的记忆碎片,填补上了一部分。
她也适时地,在陈母问起时,简单说了些自己故乡小镇的风景和儿时记忆,没有过多渲染,只是平实的描述。陈母听得津津有味,陈父也偶尔插话问一两句当地的风土人情。
一顿饭下来,气氛始终融洽。没有刻意热络,也没有尴尬冷场,就像许多个寻常家庭周末聚餐一样,聊着家常,分享着食物,偶尔有笑声。陈父陈母的教养和善意,体现在每一个细节里:不过度询问,不随意评判,尊重沈念的言谈和节奏,也将陈屿完全当作一个独立的成年人来对待。
饭后,陈屿去结账。陈母拉着沈念的手,又说了几句体己话:“小沈,你别看小屿现在好像挺能扛事,其实有时候轴得很,认准了的事十头牛拉不回来。以后啊,你们互相多担待。”
这话里的亲近和期许,让沈念心头微暖。“伯母,您放心。”她轻声应道。
陈父也走过来,对沈念点了点头:“小沈,有空让小屿带你来家里坐坐。我那儿还有些老书,或许你有兴趣看看。”
“好的,伯父,谢谢您。”
陈屿结完账回来,四人一起走出餐厅。夜晚寒气袭人,陈父陈母住在城东,和陈屿的住处是相反方向。陈屿本要送父母回去,陈父摆摆手:“不用,我们打车很方便。你送小沈回去,晚上冷,路上小心。”
陈母也叮嘱沈念:“穿暖和点,别着凉。”
告别了陈父陈母,看着他们上了出租车离开,沈念才轻轻舒了口气。一直绷着的神经彻底放松下来,才感觉到些许疲惫,但更多的是事情顺利过关后的轻松,以及一种……被接纳的暖意。
“累了吧?”陈屿看着她,眼神里有心疼,也有如释重负的轻松,“我爸妈……话有点多,没吓着你吧?”
“没有,伯父伯母人都很好。”沈念由衷地说。
“那就好。”陈屿笑了,笑容在餐厅门口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明亮温暖,“走吧,我送你回去。”
回书店的路上,车厢里放着舒缓的音乐。谁也没有主动提起刚才的饭局,但一种共同经历了一件重要事情后的默契与亲近感,在空气中静静流淌。
“谢谢你,沈念。”快到时,陈屿忽然说。
“谢我什么?”
“谢谢你愿意来,也谢谢你是你。”他的话语很简单,却包含了太多的意味。
沈念没有回答,只是看着窗外流逝的街灯。车子停在巷口。
“下周,”陈屿停好车,没有立刻解开安全带,转头看着她,“仓库和二楼都整理完了,文稿也差不多了。好像……一时没什么特别要一起做的事了。”他的语气里带着点调侃,又有点淡淡的、怕回归平淡的不舍。
沈念想了想,说:“天气预报说,下周可能会下雪。”
陈屿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眼底漾开深深的笑意。“是啊,如果下雪,或许可以再去那家羊肉锅?或者,找个能看到雪景的地方,喝杯热茶?”
“都好。”沈念说。
她推开车门下车,冷风让她瑟缩了一下。陈屿也下了车,送她到侧门口。
“快进去吧。”他说,“晚安,沈念。”
“晚安。”
沈念转身上楼。走到楼梯转角,她像往常一样,停下脚步,从窗户望下去。陈屿还站在原地,仰头望着。看到她,他抬起手,用力挥了挥,脸上是毫不掩饰的、灿烂的笑容。
沈念也抬起手,轻轻挥了挥,然后,看着他转身,脚步轻快甚至有些雀跃地走向车子,很快驶离。
回到公寓,关上门。房间里很安静。她脱下大衣挂好,走到窗边。窗外,城市灯火阑珊,夜色深浓。没有下雪,空气干冷清冽。
心里很静,很满。见父母这件事,像一块试金石,没有激起惊涛骇浪,却让水下的基石更加清晰可见。他的家庭是温和开明的,他的心意是坚定明朗的,而她自己,也平稳地走过了这一步。
未来会怎样?依然有很多未知。但至少此刻,这条重新交汇的路,走得踏实而安心。他们还有很多个“下周”,可以一起看雪,一起吃锅子,一起喝热茶,一起做那些或许平凡、却因为彼此陪伴而意义非凡的小事。
生活,大抵就是这样吧。在漫长的平淡中,遇见一个愿意携手同行的人,然后一起,将那些琐碎的日常,过成温暖而笃定的时光。沈念拉上窗帘,转身走进一室暖光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