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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第 4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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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只是一夜之间，夏天便以不容置疑的姿态全面降临。清晨，沈念推开书店的门，一股温热黏稠的空气立刻涌了进来，带着柏油路面被晒热后特有的气味，和远处早餐摊隐约的油香。阳光白晃晃的，毫无遮拦地泼洒在巷子里，梧桐树叶油亮亮的，反射着刺目的光。蝉鸣从清早就开始嘶叫，一声赶着一声，汇成一片单调而执拗的背景噪音。
店内的阴凉成了奢侈品。沈念将前后门都打开，希望能有些对流的风。但风也是热的，懒洋洋地拂过，只带来更多的暑气。她将阅读角那盏落地灯的灯泡换成了更低瓦数的，尽量减少热源。茶几上那瓶野花早已枯萎，换上了一小盆绿萝，鲜嫩的叶片垂下来，给那个角落添了一抹沁人的绿意。
午后，是一天中最难熬的时分。街上几乎看不到行人，巷子里的石板路被晒得发烫，空气仿佛凝固了。书店里虽然晒不到直射阳光，但闷热依旧。沈念只穿了件浅亚麻的无袖连衣裙，坐在柜台后，手里摇着一把蒲扇，慢慢地驱赶着热气，也赶走不时试图落在书页上的小飞虫。电风扇在角落嗡嗡地转着，吹出的风也是热的，聊胜于无。
她面前摊着书稿的修改稿，是陈屿上午发过来的电子版，她打印了出来，方便用笔修改。出版社合同已经正式签署，书稿的写作也进入了更紧张、要求更高的阶段。主编对初稿总体满意，但提出了不少具体的修改意见：某些章节的过渡需要更自然，理论阐述可以更精炼，案例的挖掘可以更深一些……陈屿将这些意见仔细整理标注，两人正分头进行修改和补充。
沈念负责的部分，主要集中在“旧书痕”的案例深化和几个关键人物（赵师傅、王阿姨、绘画小组成员）的口述材料润色上。她读着陈屿根据她的描述和笔记整理出的文字，感到既熟悉又陌生。熟悉的是那些共同经历的场景和对话，陌生的是它们被如此结构清晰、带有明确问题意识的方式呈现出来。她需要做的，是在确保真实的前提下，让这些文字更生动，更有细节的温度，更贴合全书“记忆与地方感”的主题。
这并不容易。天气的燥热让思维也有些黏滞。她不时停下笔，望着窗外被烈日炙烤的、仿佛微微晃动的空气出神。蝉鸣声一阵高过一阵，听得人心头发紧。
下午三点多，门口的光线被一个身影遮挡。陈屿推门进来，手里提着一个印着超市logo的塑料袋，额头上沁着细密的汗珠，浅蓝色的衬衫后背湿了一小片。
“热坏了吧？”他将袋子放在柜台上，从里面拿出两盒冰淇淋，还有几瓶冰镇的矿泉水和苏打水，“路过超市，买点降降温。”
冰淇淋是简单的香草和巧克力味，包装上已经凝了一层细密的水珠。沈念道了谢，两人就着柜台，撕开包装，用小木勺挖着吃。冰凉的甜意在舌尖化开，瞬间驱散了喉间的燥热，让人精神一振。
“你这儿比外面还闷。”陈屿环顾了一下店内，走到电风扇前，将风向调整到更能覆盖柜台和阅读角的角度，“要不，明天我带个小型空调扇过来？那种加水冰晶的，能稍微凉快点。”
“不用麻烦。”沈念摇摇头，“最热也就中午这一阵，下午晚些时候就好了。”
陈屿没再坚持，只是将冰镇水分了一瓶给她，自己也拧开一瓶，仰头喝了几大口。喉结滚动，汗珠顺着颈侧滑落，没入衬衫领口。
吃完冰淇淋，两人在阅读角坐下。陈屿打开笔记本电脑，沈念摊开打印稿。工作还是要继续。
“主编对赵师傅那部分关于‘老手艺尊严’的论述挺认可的，”陈屿点开文档，指着屏幕上标黄的一段，“但她建议，可以把他修车工具变迁的细节再突出一下，作为‘技术迭代与传统技艺存续’的微观例证。我记得你笔记里提到过他那把‘鹰嘴钳’？”
“嗯，他说过那是他父亲传下来的，有些老式自行车的特殊螺母只有那种钳子才顺手。”沈念回忆道，翻开自己的笔记本查找，“工具不仅是工具，也是传承和记忆的载体。他每次用那把旧钳子，都特别小心。”
“对，就是这个意思。”陈屿飞快地在文档旁添加注释，“我们把这段细节加进去，和他后面感慨‘年轻人不爱惜东西’的话形成呼应，力度会更强。”
他们就这样，一句一句地推敲、补充、调整。汗水偶尔会滴落在纸页或键盘上，但两人都浑然不觉。偶尔有阵稍大的穿堂风掠过，带来片刻的凉爽，便觉得是莫大的享受。
讨论到绘画小组那部分时，陈屿提到主编希望增加一些关于“集体创作过程与社区认同构建”的分析。“刘老师上次说，那些阿姨伯伯一开始只是各画各的，后来慢慢会互相点评，分享技巧，甚至一起外出写生。这个过程本身，可能比画作本身更有意义。”
沈念想了想，说：“王阿姨好像提过一句，说她们画到后来，聚在一起不光画画，还会聊聊各家的事，谁家孩子结婚了，谁搬新家了……有点像以前的街坊邻里串门。”
“对！这就是‘新形式的旧联结’。”陈屿眼睛一亮，“在物理社区瓦解后，通过共同兴趣重新建立起来的情感与信息交流网络。这个点可以深入挖掘。”
他们沉浸在工作的世界里，暂时忘却了窗外的酷暑。直到夕阳西斜，金色的余晖带着热度斜射进店里，将书架的一侧照得发亮，空气中的浮尘在光柱里疯狂舞动，他们才意识到时间已晚。
陈屿合上电脑，长长地舒了口气，用手背抹了把额头的汗。“今天效率不错。照这个进度，暑假前应该能把修改稿全部完成。”
沈念也整理着摊了一茶几的稿纸，点了点头。虽然疲惫，但看到清晰的进展，心里是充实的。
“晚上想吃什么？”陈屿问，“这么热，估计也没什么胃口。不如……喝粥？我知道有家潮汕砂锅粥，很清淡，也开胃。”
“好。”
粥店不远，店面不大，但冷气开得很足，一走进去，暑气顿消。他们点了经典的虾蟹粥，配上几样清爽的小菜。粥熬得绵密鲜甜，热乎乎地喝下去，出一身汗，反而觉得通体舒泰。
吃完出来，天色已暗，但空气里的热度并未完全散去，像一块温吞的毛巾包裹着身体。路灯亮起，飞蛾和小虫绕着光晕打转。巷子比白日里热闹些，有老人摇着蒲扇坐在门口乘凉，小孩追逐嬉闹的声音隐约传来。
他们慢慢走回书店。经过巷口那棵最茂盛的梧桐树下时，陈屿忽然停下脚步，仰头看了看。树叶密密匝匝，在路灯的光线下呈现出墨绿的剪影。
“小时候，夏天晚上最爱在这样的大树下听大人讲故事，数星星。”陈屿的声音在夜色里显得有些悠远，“虽然热，但有风，有故事，有星空，就不觉得难熬了。”
沈念也抬起头。城市的夜空被灯光映成暗红色，星星稀少，但透过树叶的缝隙，偶尔能看到一两颗特别亮的，顽强地闪烁着。
“现在，”陈屿转过头，看着她被路灯柔和光线勾勒的侧脸，“好像又找到了那种……心里有清风，有期待，就不怕外面酷暑的感觉。”
他的比喻很诗意，也很真切。沈念迎着他的目光，夏夜的暖风拂过她的发梢和裙摆。蝉鸣不知何时已经歇了，取而代之的是蟋蟀细碎的鸣叫，和远处隐约的电视声。
“嗯。”她轻声应道。
回到书店门口，陈屿没有进去。“你早点休息，今天累坏了。明天我下午再过来，我们继续攻王阿姨和社区联结那部分。”
“好。”
“那，明天见。”陈屿站在台阶下，夏夜的风吹动他额前微湿的头发，他的眼神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温和明亮。
“明天见。”
沈念看着他转身，走入被温暖夜色和零星灯火笼罩的巷子，身影渐渐模糊，最终与夜色融为一体。
她回到店内，没有立刻开灯。暑热尚未完全散去，但夜风从敞开的门吹进来，已经带上了些许凉意。她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沉静的夜。那盆绿萝在昏暗的光线下，只是一团更深沉的影子。
夏天还很长。但沈念知道，无论外面的世界如何炽热喧嚣，这间书店，以及在这里发生的一切，都会像那盆绿萝一样，保持着自己内在的清凉与生机，安静地生长，等待秋天的沉淀，和更远的未来的到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