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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第 6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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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再次降临城市的上层人造天幕,比上次模拟的雷暴更加狂暴。粗壮的银色雨线以近乎垂直的角度撞击着观景玻璃,发出连绵不绝的、沉闷的轰鸣,仿佛要将这悬浮于钢铁丛林顶端的堡垒击穿、冲刷下去。室内恒温系统忠实地维持着宜人的温度,却驱不散那透过厚重玻璃传来的、无形的湿冷与压迫感。
陆深没有去预处理中心。他穿着深色的家居服,坐在书房那张宽大的扶手椅中,面前悬浮的光屏上不再是复杂的数据流或报告,而是切换到了深潜机构内部安保系统的实时动态界面。红色的警戒标识和闪烁的坐标点零星分布,显示出某种不同寻常的紧张态势。他的神色平静,但眼神深处凝着一层化不开的寒冰,指尖偶尔在扶手上敲击一下,节奏稳定得近乎冷酷。
顾青没有像往常一样,在客厅或休闲室自处。他被陆深允许留在了书房,此刻正蜷在书房另一侧靠墙的一张单人沙发里,身上盖着一条薄薄的羊毛毯。他没有看书,也没有睡觉,只是抱着膝盖,将下巴搁在膝头,目光有些空茫地望着窗外那片被暴雨彻底模糊的世界。他的信息素很淡,那柑橘麝香的味道被压缩到极致,几乎嗅不到,只余下一丝被陆深标记浸透后的、温顺的基底,与书房里凝重的雪松气息保持着一种小心翼翼的同步。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风雨欲来的、令人窒息的寂静,只有窗外永不疲倦的雨声,充当着这寂静的背景音。
突然,陆深面前的通讯器发出了一阵与常规提示音截然不同的、尖锐而短促的蜂鸣。红光闪烁。
陆深的目光瞬间凝聚,抬手点开了通讯。一个略带急促、刻意压低的男性声音传来,背景隐约有警报声和急促的脚步声:
“博士,A-3区次级能源通道口,确认异常侵入。安保B-7小队已封锁现场,交火短暂,入侵者一人,携带未授权高密级探测设备,反抗后被击毙。身份初步识别……是第三预处理中心的二级维护技师,林佑。入职档案显示背景干净,但现场残留信息素检测出异常波动,与‘夜鸮’已知活性标记残留有百分之七十二吻合度。我们正在深入核查其近期通讯及接触记录……”
“林佑”这个名字,像一颗投入死水中的炸弹。
蜷在沙发里的顾青,身体几不可察地、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那颤动太微弱,仿佛只是被窗外某道特别响亮的雨声惊动。他的目光依旧望着窗外,表情没有任何变化,连睫毛颤动的频率都没有改变。但他周身那本就淡薄的信息素,似乎有那么一瞬间,出现了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被仪器捕捉的凝滞,仿佛被无形的寒流瞬间冻结了一帧,随即又恢复了那温顺平稳的流动。
陆深没有立刻回应通讯,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探针,倏然转向了沙发上的顾青。那目光不再是平日的深沉审视,而是一种冰冷的、带着绝对穿透力的锐利,仿佛要将他从皮肤到骨髓,从此刻的反应到最深层的神经烙印,都彻底洞穿。
书房里的空气,因为这道目光,骤然降至冰点。
顾青似乎终于感受到了这不同寻常的注视。他缓缓地、有些迟钝地转过头,迎向陆深的目光。他的眼神依旧带着点空茫,但在对上陆深那双寒冰般的眼睛时,那空茫深处,似乎掠过了一丝极淡的、近乎本能的茫然和……不安?像是被主人突然的严厉吓到的小动物。
“陆深?”他轻声开口,声音有些干涩,“怎么了?是不是……出事了?”他的问题很自然,带着Omega对Alpha状态变化的敏感和关切。
陆深没有回答。他只是死死地盯着顾青的眼睛,试图从那片看似清澈的琥珀色中,捕捉到任何一丝与“林佑”、与“夜鸮”、与这场突兀的入侵和暴露相关的波澜。
没有。至少,在陆深所能观测到的表层,没有任何异样。只有被他的目光吓到后,逐渐加深的不安和依赖。
通讯器里,那个声音还在继续汇报,提到正在对林佑的宿舍和个人物品进行彻底搜查,并已启动对第三预处理中心所有人员的紧急背景复审。
陆深终于移开了钉在顾青身上的视线,重新看向通讯界面,声音平静得可怕:“彻底搜查。所有关联人员,隔离审查。尤其是……”他顿了顿,目光似乎不经意地再次扫过顾青苍白的侧脸,“近期与目标有过非必要接触的。”
“是,博士。”
通讯切断。书房里再次只剩下狂暴的雨声。
陆深从扶手椅上站起身。他的动作不疾不徐,却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迫感。他一步步走向沙发。
顾青看着他走近,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后缩了缩,抱紧了膝盖,薄毯滑落肩头。他的脸色在书房冷调的光线下显得更加苍白,眼神里的不安越来越明显,信息素也开始泛起细微的、带着惊惧意味的涟漪。
“陆深……”他又叫了一声,声音更轻,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陆深在沙发前站定,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窗外一道刺目的闪电(模拟的)划过,瞬间照亮了他冷峻的侧脸,也照亮了顾青仰起的、写满无措的脸。
“林佑。”陆深缓缓吐出这个名字,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认识吗?”
顾青的瞳孔,在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那收缩极其短暂,快得几乎像是光影变幻造成的错觉。他眨了眨眼,脸上浮现出更加浓重的茫然和思索,然后,他慢慢地、迟疑地摇了摇头。
“林佑……”他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眉头微微蹙起,像是在努力回忆,“好像……是预处理中心的一个维护技师?有时候会在走廊碰到……但是,不熟,没说过话。”他的回答磕绊而谨慎,带着Omega特有的、对不熟悉Alpha名字的疏离和一点点畏惧。
陆深没有说话,只是继续看着他,那目光仿佛带着实质的重量,压在顾青身上。
顾青在他的注视下,似乎越来越不安。他垂下眼帘,避开陆深的视线,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薄毯的边缘,声音变得更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为什么……问我这个?他……是不是做了什么?刚才的通讯……是不是很严重?”
他没有否认认识林佑(因为在工作场所有过照面是无法否认的),但立刻划清了界限(不熟,没说过话),并且将问题抛回给陆深,表现出对事件本身的困惑和对陆深状态(严肃)的担忧。
完美的反应。符合一个被标记的、依赖Alpha的、对机构内部事务一无所知且容易受惊的Omega形象。
陆深弯下腰,伸出手。顾青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但陆深的手并没有落在任何具有威胁性的位置,而是轻轻地、甚至堪称温柔地,抚上了他的脸颊。指尖微凉,带着书房空气的冷意。
“没什么,”陆深的声音依旧平静,甚至比刚才柔和了一丝,但那柔和之下,是更加深不可测的幽暗,“一个不知死活的老鼠,想钻进不该进的地方。已经处理掉了。”
他的拇指指腹,缓缓摩挲着顾青冰凉的脸颊皮肤,动作带着一种审视猎物般的专注。
顾青在他的触碰下,身体僵硬了片刻,随即,像是被这久违的(尽管带着寒意)亲昵触动,又像是被“处理掉了”三个字背后隐含的血腥意味吓到,他眼眶迅速泛红,一层薄薄的水汽弥漫上来。
他伸出双手,抓住了陆深抚摸他脸颊的那只手的手腕,不是推开,而是像抓住救命稻草般紧紧攥住。他将脸更紧地贴向陆深微凉的掌心,睫毛颤抖着,声音带着哽咽的依赖和后怕:
“陆深……我怕……”
他不再追问林佑,不再关心事件,只剩下全然的恐惧和对保护者的依赖。仿佛外面世界的任何风雨血腥,都抵不上此刻Alpha掌心这一点点(哪怕是冰冷的)触碰所带来的安全感。
陆深任由他抓着自己的手,低头看着他湿润的眼睫和微微颤抖的嘴唇。窗外暴雨如注,书房里却仿佛陷入一片奇异的、紧绷的静谧。
良久,陆深另一只手也抬起来,覆上了顾青的后脑,将他轻轻按向自己。顾青顺从地、甚至有些急切地靠过去,将额头抵在陆深的小腹,双臂环住了他的腰,将自己整个儿埋进Alpha的怀里。他的身体微微发抖,信息素里充满了惊惧未消的甜软和全然的寻求庇护。
陆深搂着他,手掌在他单薄的脊背上缓慢地拍抚,如同安抚受惊的孩童。但他的目光,却越过顾青颤抖的发顶,投向窗外那片被暴雨彻底吞噬的、模糊的黑暗。眼底深处,没有丝毫的温情,只有一片冰冷的评估和深思。
林佑暴露了。一个埋藏得不算深、但足够产生威胁的钉子,以这种突兀而惨烈的方式被拔出。
是“夜鸮”狗急跳墙的试探?还是……弃卒保车的掩护?
怀中的Omega颤抖着,依偎着,气息里全是他的味道,仿佛离开他便无法存活。
可陆深知道,越是美丽的蝴蝶,翅膀上可能沾染着越致命的鳞粉;越是温顺的猫咪,收起利爪时,或许正在丈量喉咙的脆弱。
他低下头,鼻尖埋入顾青柔软的发间,深深吸了一口气。柑橘麝香混合着恐惧的甜腻,与他的雪松气息彻底交融。
“别怕。”陆深的声音低沉地响起,在暴雨声中几不可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有我在。”
他的手臂收紧,将怀中的人完全禁锢。一个充满占有和宣告意味的拥抱。
无论这只小鸟曾经属于哪个巢穴,无论他羽毛下是否还藏着指向远方的磁石。
此刻,他在这里。在他的怀里。在他的掌控之下。
林佑的死,或许是一个结束。
也或许,只是另一个更加波谲云诡的开始的……
序幕。
而怀中这具温顺颤抖的身体,究竟是暴风雨中唯一的港湾,还是风暴眼中,最安静也最危险的那一点?
陆深闭上了眼睛,将所有的疑虑和冰冷杀机,都掩盖在紧密的拥抱和暴雨的喧嚣之下。
至少此刻,猎物在怀,巢穴尚固。
至于明天……
暴雨终会停歇。而有些游戏,一旦开始,便只有一方彻底倒下,方能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