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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喵的,遇到旧情人了 ...

  •   迟味是被一通电话吵醒的。

      昨天她又熬了个大夜给单主家的布偶修片,修完行尸走肉地栽倒在床上,没睡几个小时就被这通电话扰了清梦。

      她艰难地把手机巴拉过来,松松垮垮地握住,懒洋洋地嘟囔了句:“喂?”
      与她这边的安然闲适相对应,电话那端的男人语气慌张,说话间还有喘息声和风声,似乎正在剧烈奔跑。

      “——你好,我是你的新邻居,找物业要了你的手机号。我刚看到你家猫咬破防护网钻出去了!
      不过它是跳到树上再爬下去的,应该没受伤,我已经先一步下楼了,正在往儿童乐园这边找,你……”

      迟味猛地睁眼,心脏骤停,没等对面说完,她就“腾”地从床上跳起来,随意拽了件衣服夺门而出。

      她一路狂奔,一边怪自己昨晚睡觉前怎么忘了照例检查防护网,一边又庆幸自己当时租房时早留后手,选了二楼、窗外还有棵大树的这间房子来租。
      当时她就想,就算图图真的意外跑了出去,也能最大程度地保证它的安全。

      没想到有朝一日还真让她用上了这个后手。

      初秋的早晨弥漫着薄雾,路上的万物都只剩模糊的轮廓,世界仿佛只剩下她奔跑时“嗒嗒”的脚步声。

      肌肉到用时方恨少,没跑一会儿,迟味就清楚地感受到自己的鼻尖被冻得越来越麻木,喉咙里的血腥味也越来越浓。
      如果不是自责的烈火正对着她的胸膛正反炙烤,她觉得自己很难能用这么快的速度跑这么远。

      一片雾气中,蓝色滑梯的轮廓终于出现,迟味停下来,一边弯腰大喘气,一边断断续续地喊:“你……你好,新邻居,你还在吗……?”

      “我在这边。”电话里的男声在她右前方响起,男人语速偏快,声音如周遭薄雾般清冷,不知道是不是被冻着了,说话还带点鼻音。
      “今天早上的雾太浓了,我只能大概看到它从树上跳下来后好像是往这个方向来的,但是一路过来都没找到。”

      似乎颇能体谅她此刻的心情,男生顿了顿又补了一句:“不过你不用太担心,这附近还算安全,家养的猫也一般不会跑太远,大概率都能找回来的。对了,你家猫叫什么名字?我们叫名字看看……”

      迟味不知怎么突然觉得心里痒痒的,她不自觉屏住呼吸,声音也跟着有些抖:“哦,我家猫叫图图。”
      而仿佛是在印证她心里的怀疑,对面的男人在听到那声“图图”后,突然截住了话头。

      她快步走上前去,雾气中那熟悉的轮廓越来越清晰,男人穿着户外登山鞋,黑色运动裤衬得腿格外修长。
      迟味的目光上移,划过他那件价格不菲的黑色冲锋衣,下一瞬,她就半仰着头,毫无预警地直直对上了他的眼睛。

      迟味的呼吸猛地一滞。
      那双丹凤眼不知道已经望了她多久,黑漆漆的眼珠里流动着的全是她看不懂的情绪。

      穆忍冬乍一看和记忆中无二,细看又觉得变了许多。
      他褪去了少年气,多了些熟男的压迫感,如今的男人身量精瘦,肩比她印象中宽了不少,迟味光看着,就觉得自己有些呼吸不畅。

      这是有在好好健身了。
      她没有太意外,像穆忍冬这样自律的人,就算大厂工作再忙,他也一定会坚持运动的。

      在迟味细细打量对面男人的时候,她的余光也在时刻为她预警着对面射过来的那道炙热的视线,等她终于扫视完,穆忍冬才开了口,上来问的问题就让她惊得咬到了舌头。

      他说:“迟味,你家猫叫图图?”

      “穆忍冬,等大学毕业我们不用再住宿舍了,一定要养只猫,名字我都起好了,就叫图图。图图,你知道吧,下一句是……?什么徐徐图之,下一句是‘我是爸爸妈妈亲爱的小孩’啊!
      什么啊,你连《大耳朵图图》都没看过,你小时候都在干嘛?不是!谁说要和你组成家庭了,这是动画片里面的歌词好吧……”

      四周一片寂静,迟味的脑海里却嘈杂的很。
      那些她以为自己早已忘了的记忆,此刻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又钻了出来,短暂占据了她的思绪。

      而当她望向穆忍冬的眼睛,她立刻发现,此刻被回忆痴缠的不止她一个。
      对面的男人眼中流动的情绪如汹涌海浪,甚至比她眼中的更澎湃。

      “无情道大师兄”竟也在破戒。
      迟味方才还乱麻一般的心内线团,突然就解开了。

      不过是旧情人嘛,没变丑,人也没变坏,当年她提分手时他没问理由也没有纠缠过,时隔几年,他又和自己短暂相交,变成了帮她找猫的热心肠邻居。
      时光荏苒,不变的是眼前的男人如出一辙的那份体面。

      “嗯,是叫图图,图画的图。”
      迎着男人期待的目光,迟味没有否认,但也没有多说。

      穆忍冬的视线微不可见地黯了一瞬,他刻意地停顿了几秒,确定女生没有更多的回复后,才又回到了正题:“那我们分开找吧,我现在顺着这边去北门,你走那条路往南门走……”

      迟味点点头,自然接上他的话头:“可以。如果谁找到了,就和对方说一声。”

      “怎么说?”
      穆忍冬直勾勾地盯过去,眼角眉梢全是明晃晃的刺,却正对上迟味迷茫的眼睛。
      他看着迟味一脸懵懂,有些尴尬地偏了头,补上一句:“我记得你把我微信删了。”

      饶是迟钝如迟味,此刻也咂摸出些不对劲儿来。
      她和穆忍冬在大学谈了三年恋爱,从最初一路高歌拿下高岭之花,到后来两人仿佛在人后共用一根脊柱,她在恋爱里对着穆忍冬变幻莫测的灵魂描摹推敲过无数次。
      所以此刻尽管爱情已剩余烬,但她还是能根据眼前男人的表现一眼认出来,现在正是他强忍着生气却无法发作时的典型状态。

      刚刚不还好好的吗?怎么突然生起气来了?

      就因为她删了他的微信?

      不过,都分手几年了还留着前任微信干嘛,等着被邀请去他的婚礼交份子钱吗?

      困惑只在迟味的脸上出现了一瞬,一眨眼,女孩就变回了假模假式的社交模式。
      她打着哈哈,距离感却明明白白写在眼睛里,好言好语地给出解决方案:“你忘啦,刚刚你不是给我打过电话吗?所以等找到了,你就用手机和我说,可以吗?你还有别的问题吗?”

      男人被她反将一军,晃了半天神,才阴着脸闷声回:“没有问题了。”
      嘴上这么说,但迟味一秒就感受到了他的低气压正带着棱角朝她这边打着旋。

      问题不是都解决了,怎么他还不高兴?
      迟味也跟着有些烦躁,嘀嘀咕咕在心里腹诽,话在肚子里绕了一圈,她突然灵机一动——
      不是,我打不过还逃不过吗?现在最重要的难道不是找猫吗?

      想到这里,她立刻草草点个头权当告别。
      没给对方反应的时间,迟味留下一句“那我去找猫了”,就扭头顺着他说的方向跑入雾气。

      女孩如突然出现一样突然消失在雾里。
      穆忍冬后知后觉地望向迟味消失的方向,耳边那熟悉的甜软女声喊着“图图”渐渐远去,让他也不自觉地跟着低声呢喃。
      “图图”。

      分开后,他补看了那部动画片,所以现在的他,了然了当年迟味起这个名字时的心思。
      图图,是那个“我是爸爸妈妈亲爱的小孩”的图图,也是那个本该由他们一起幸福养大的图图。

      穆忍冬看着四周的漫漫白雾,几乎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梦境,他摸上了自己的左胸,靠胸膛里那颗跳动的心脏恢复了对现实的知觉。
      他的嘴角缓慢上扬,好似无数次占据他梦境正中心的那棵濒临枯死的树,在这个清晨终于被浇灌了一捧甘霖。

      是真的,不是假的。
      他真的和迟味重逢了。

      而她家的猫,叫图图。

      ……
      “你找到了吗?”

      纵然刚刚几个小时一直保持安静的手机已经很说明问题,但迟味还是不死心,望着走过来的穆忍冬,又问了一次。

      “没有。”穆忍冬顺着小路快走几步,身上的白T随着行动黏在身体上,下一瞬再被他拉平。
      他的外套挎在臂弯,一只手随意地拎着一个早餐袋,秋日初阳里,汗水浸湿了他的额发,又顺着他的脸庞滑落,男人整个人都亮晶晶的,此刻好像真的变成了阳光下的金银花。

      时隔多年,迟味如当年军训初见一般,再次没出息地被这皮囊蛊惑。
      她出神地望了许久,直到穆忍冬走到她的面前打了个响指,她才干咳几声,移开了目光。

      别过脸的同时,她也发现,刚刚穆忍冬那莫名其妙的怒气,好像已然随着太阳的出现消失无踪。
      此刻他心情颇好,嘴角好像被阳光添了些温度,那温度在暖光中向上蔓延,正要蔓延到眼睛,却在下一刻骤然转冷。

      “……他怎么在这儿?”
      穆忍冬看着刚从便利店走出来的男人,皱起了眉。

      裴夏还是当年那个吊儿郎当的样子。穆忍冬看着他从左手小指上勾着的早餐袋里拽出来一个吐司,堵住迟味刚要张口回答的嘴,又慢条斯理喝了口手里的豆浆,才漫不经心地回复——
      “这句话应该我问你才对吧?毕竟我从炊炊出生就陪着她了,倒是你,一出现,我们家图图就丢了,我刚刚就和炊炊说,图图该不会是被某个居心叵测的阴险小人扣留了吧?”

      穆忍冬了然裴夏的性子,对他的诬陷全然没有反应,却在听到那句“我们家图图”时沉了沉眸。

      “无聊。”
      他握着早餐袋的手指紧了紧,冷脸望着裴夏,开口:“这么多年不见,你还是甘之如饴地当着狗皮膏药,大早上就过来帮忙找猫,你都不用上班的吗?怎么,这把岁数了还在啃老?”

      裴夏正要开口,就被顶了一肘,他低头看着只到她肋骨的女孩正咬牙切齿地警告他:“别说了。”

      但裴夏怎么会放过这个机会,他装作被打到了实处,矫揉造作地“哎呦”一声,1米9的大高个顺势往1米6几的迟味肩上一歪,像小时候一样装起了可怜。

      “炊炊,你可不能把人想的太好了,当年某人就是狗眼看人低,说什么不上班来当博主就是死路一条!如今你可是个知名宠物穿搭博主!大V!咱们家图图也是只网红猫,全网多少万粉丝!难保某人不会动了歪心思,贼喊捉贼想着挟天子以令诸侯啊!”

      迟味知道裴夏向来是个记仇的性子。
      当年纵然迟味多次遮掩,但从见穆忍冬的第一面,裴夏就清楚地知道——
      同为富二代,和家里划清界限、靠自己拼出血路读上计算机的穆忍冬,一直看不起他这个靠啃老度日、粉饰太平读着工商管理的躺平怪。

      那目光如同鬼魅,让从小到大都不求上进的裴夏第一次产生了些许恐慌,他甚至短暂地想过要与家庭割席、自食其力。
      当然,只是短暂。

      轻易就回到了自己旧日生活的裴夏,在穆忍冬轻蔑的眼神中只是攥紧了手指,却在穆忍冬当面看衰迟味当博主逼她找个正经工作时,没有丝毫犹豫就挥出了重拳。
      后来穆忍冬如突然出现一样从他们的生活中突然消失,但这么多年,每每看到从小都积极乐观、一往直前的迟味露出的自嘲神色,裴夏总是后悔当年没有多锤穆忍冬几拳。

      今时不同往昔,当年的裴夏、甚至是迟味都只会啃老不假,但如今的迟味已经熬成了有几十万粉丝的博主“因炊思甜”,靠着图图在宠物穿搭这条赛道上一骑绝尘,虽然最近数据有些回落,但怎么都算得上是个网红博主。
      而裴夏自己那集洗护-宠物用品-社交休闲-寄养领养为一体的复合宠物店“TUTU”,也从最初为了陪深耕宠物博主赛道的迟味随便开开,到意外在社媒上一炮走红。

      他从小到大第一次真正实现了经济独立,此时再碰到穆忍冬,正春风得意的裴夏哪肯轻轻放过,不把他们这几年获得的大小成就一一给穆忍冬列一遍,已经是他收敛了。

      迟味无语地耷拉下眼皮,不再理他们小学鸡对呛,掏出手机编辑起寻猫启示来。

      “我真佩服你的心理素质,对别人取得的成就都能跟着与有荣焉。”
      穆忍冬如当年一样,轻轻巧巧瞥了他一眼,让他意外的是,那目光却没有产生当年一般的效果。

      “不会吧,你们大厂加班这么严重吗,你连刷朋友圈的时间都没?我记得前几天我才发过我们TUTU新店开业的消息啊?不会是你眼红装作没看见吧?”
      裴夏有了底气,越说越起劲儿:“而且,你们大厂管理这么松散的吗?现在都几点了你还不去上班?不怕扣工资啊。”

      穆忍冬突然一怔,垂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有些不自然地开口,话一出口就罕见地落了下风:“今天我休假……”

      裴夏敏锐捕捉到了穆忍冬的欲言又止,立刻逮住机会,回了他个轻蔑的眼神,那眼神太过赤裸裸,意料之中地激怒了向来不爱认输的天之骄子。

      穆忍冬沉着脸,一字一顿地开口,眼里满是跳动的火舌。
      “不过,其实我一直没明白,啃老拿父母的钱,然后美名其曰追求梦想,就算小有收获,这件事又到底有什么值得骄傲的?不说别的,你所谓的成功,有算过获客成本、运营效率、投资回报率等等吗?”

      话出口,穆忍冬满意地看着裴夏如霜打的茄子一样蔫了。
      但和他预料不同的是,裴夏变了脸色,第一反应是一脸慌张地看向迟味。
      跟随他的视线,穆忍冬才发现,一直在手机上噼里啪啦打字的女生,不知何时开始突然停止了手上的动作。

      他这才后知后觉,自己刚刚的那番口不择言,好像连带着把迟味也扫射了一通。

      自己怎么又是这样。
      他明明已经自我反思过,真切地认可了工作没有贵贱之分,也觉得自己已然和优绩主义割了席。
      但怎么一面对这两个人,他心底的无名火就消不下去,而等他回了神,才发现自己一个不小心就再次走了老路。

      穆忍冬,你就只能是这样卑劣狭隘的人吗?

      “迟味,我……”
      穆忍冬支吾开口,一瞬间心慌得厉害,这个场景突然让他幻视了几年前的冬天,也是他们三个人,也是自己的一次失言,也是一瞬间就觉得自己接下来的任何解释都变得如此无力。

      与此同时,迟味被记忆粉饰过的,那些刻意遗忘又足以刺痛人心的颗粒感,此刻也终于归了位。
      刚刚她感慨时光荏苒,唯一不变的是眼前男人的那份体面,如今她才想起来,如同男人那份体面一样亘古不变的,是他从始至终都掩藏得不算用心的傲慢和看低。

      迟味一寸一寸抬起头,似笑非笑勾着嘴角,眼睛里全是穆忍冬从没见过的冷漠,她开口,打断了他没来的及说出口的抱歉。
      “刚刚都差点忘了,穆总一直都是人上人来着。”

      穆忍冬怔怔的望着她,连他最残酷的梦境中都没想过,再次重逢,她会有如此冰冷的望向自己的目光。
      如今的她,不是他记忆里那个满含爱意的迟味,也不是他无数幻想重逢的梦境里满怀留恋、从没放下他的迟味。

      真相如刀,刺破他一厢情愿的滤镜,让他看清这血淋淋的现实。

      现实就是,迟味的眼里心里,都不再有他的影子。

      穆忍冬无言抬起手,似乎想要留住什么,又似乎想要否定什么,但他的动作终究还是像几年前一样晚了一步。

      迟味模仿他一字一顿地回复,明明是低姿态的话语,但女人的目光里却满是他最熟悉的如刀般的轻蔑,顷刻间就剜了穆忍冬的心脏——
      “那我们这些只能做米虫的小人物,就不打扰您休假,麻溜滚蛋自己找猫去了。”

      男人的指缝再次漏过了女生微凉的衣角。

      这么多年,他努力给自己的心灵减重,还以为自己真的脱下华服,也如她一般成为了一只蜻蜓。
      此刻,穆忍冬却发现自己仍旧还是那个丑陋的庞然大物。

      蜻蜓相伴而行,而他只能接受一切如旧,迟钝又笨拙地,抓住她转身时扬起的那阵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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