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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乙方与她的顶级甲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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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第七次修改顾衍之的提案被否回来时,窗外北京的暴雨正砸在玻璃幕墙上,像有人从天上往下倒钉子。
凌晨两点十七分,办公区只剩我这盏灯还亮着。
邮件提示音在寂静中格外刺耳。发件人:顾衍之。标题:第八版意见。正文只有一行字:“概念方向完全错误,重做。”
附件里,那份我熬了三个通宵的PPT,几乎每一页都插满了红色的批注。密密麻麻,精确到字体行距和色彩饱和度的数值。
我盯着屏幕,手指在发抖——不是因为愤怒,是因为咖啡喝多了。
这是顾氏集团未来三年品牌战略的招标项目。金额大到足够让我们这种一线广告公司再开三个分部。而顾衍之,顾氏那位三十二岁就执掌千亿帝国的总裁,正用他著名的方式教育每一个乙方:在这里,他说对才是对。
手机震动,是我的老板陈总。
“林薇,还在公司?顾总那边...有松口吗?”
“刚收到第八版修改意见。”我尽量让声音听起来不像连续工作十八小时的人,“陈总,我想问个问题。”
“你说。”
“如果我们现在退出竞标,违约金是多少?”
电话那头沉默了五秒。“你累了,明天再说。记住,顾衍之的挑剔全行业都知道,但拿下他,你就是公司合伙人。”
电话挂断。我靠在椅背上,闭上眼。
合伙人。三个字像吗啡一样暂时麻痹了神经末梢。
我二十八岁,在这个行业六年,从实习生爬到创意总监。我熟悉所有规则:甲方的无理取闹往往只是压价手段,客户说“没感觉”通常是因为你忘了给他回扣,而“再改一版”的真实含义是“我还没想好怎么抄竞品的方案”。
但顾衍之不一样。
他的挑剔有逻辑,有数据支撑,精准得像手术刀。前七次驳回,每一次都切在我自以为完美的创意最薄弱的地方。这比无理取闹更可怕——它让你开始怀疑自己是否真的懂这个行业。
我睁开眼,打开邮件,开始看那些批注。
第三页,我用了“颠覆式创新”这个词。顾衍之在旁边标注:“请定义‘颠覆’。是技术颠覆、模式颠覆还是营销颠覆?数据支持在哪里?”
第七页,我引用了Z世代消费偏好报告。他批注:“这份报告样本量680人,覆盖一二线城市。顾氏产品线已下沉至县域市场,请重新匹配数据源。”
第十五页,我设计了一个温情的故事线。他的红字像血:“情感营销疲劳阈值已降至历史最低。用户要解决方案,不是故事。”
我一条条看下去,忽然笑了。
不是气笑的,是真的觉得有趣。
这个男人在用管理上市公司的严谨,审核一份创意提案。这很荒谬,但也...很公平。
公平。这是我在这个行业里很少感受到的东西。
我坐直身体,新建文档。这次,我不写PPT了,我写一份分析报告。
《关于顾氏品牌现状的十七个认知误区及修正路径》
凌晨四点,我写完最后一个字,点击发送。没有用公司邮箱,用我的私人邮箱。正文只有一句话:
“顾总,如果您要的只是一份符合所有模板的提案,贵司市场部就能完成。如果您要的是打破模板的东西,这是我能给出的最后版本。”
发送。
然后我关电脑,收拾东西,打车回家。
雨已经停了,北京凌晨的街道被洗得发亮。我在便利店买了饭团和牛奶,坐在窗边吃完。脑子里没有在想提案,在想顾衍之这个人。
行业里关于他的传闻很多:斯坦福双学位,二十七岁接手家族企业时公司正陷入诉讼危机,他用一年时间不但摆平官司还完成了业务转型。私生活成谜,从未有公开恋情,八卦杂志拍到他最多的地方是公司和机场。
一个没有弱点的男人。
这样的人,为什么会亲自审核一份广告提案的字体行距?
手机震动。凌晨四点半。
顾衍之的回信。
附件里,我的分析报告被重新排版,格式工整得像要直接印刷。批注少了很多,集中在几个关键点上。最后一页,他用加粗红字写:
“周三上午十点,顾氏总部36层会议室。请携带可执行的方案框架。”
没有“辛苦了”,没有“谢谢”,只有时间地点。
但我知道,我进入了下一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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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三早上九点五十,我站在顾氏总部大堂。
这栋楼是国贸的地标,玻璃外墙反射着北京秋日罕见的蓝天。前台核实预约时,我注意到她们多看了我两眼——不是看脸,是看我手中的电脑包。
一个普通乙方总监,直接预约了总裁的时间。
电梯直达36层。门开时,一个穿着深灰色套装的女人等在门口,胸牌上写着“总裁办秘书 苏晴”。
“林总监,这边请。顾总还在上一个会议,请您在会议室稍等。”
会议室大得能踢足球。整面落地窗外,CBD的天际线铺展开来。桌上已经摆好了矿泉水、笔记本、笔——笔尖朝外,与桌沿呈标准45度角。
顾衍之的秩序感无处不在。
十点零三分,门开了。
他走进来,没有带任何人。
我见过他的照片,在财经新闻里,在行业论坛的宣传片上。但真人不一样。照片捕捉不到他走路的速度——不快,但每一步都像量过;也捕捉不到他身上的气场:不是刻意营造的压迫感,而是一种理所当然的掌控感。
“林薇总监。”他在我对面坐下,没有寒暄,“你有十七分钟。”
我打开电脑,连接投影。
“顾总,在呈现方案前,我想先确认一个问题:您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他抬眼,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平静无波:“招标文件写得很清楚。”
“招标文件写的是需求,不是想要。”我把电脑转向他,“过去两周,我研究了顾氏过去五年的所有品牌动作、您接受的二十七次专访、公司年报中每一个关于品牌战略的段落。我发现一个矛盾。”
我调出数据图。
“对外,顾氏强调技术创新和产业赋能。但对内——在员工培训、企业文化、甚至办公室装修风格上——”我切换到顾氏总部内部的照片,“你们强调的是‘人文关怀’和‘可持续价值’。”
顾衍之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一下。
“所以我的问题是,”我直视他,“您到底想向外界展示一个什么样的顾氏?是冰冷的科技巨头,还是有温度的社会公民?”
会议室里安静了五秒。
“继续。”他说。
我深吸一口气,开始讲我的方案。不是PPT,是白板上即兴绘制的逻辑图。从顾氏创业初期的故事,讲到如今在偏远山区建设的智能学校,再讲到那些没有出现在财报里、但真实改变普通人生活的产品应用。
十七分钟到的时候,我刚好说完最后一句话。
顾衍之没有看表。
他看着我画的那张图,上面线条纵横交错,箭头标注,像一张作战地图。
“你为什么认为,”他缓缓开口,“顾氏需要‘温度’?”
“因为技术会过时,参数会被超越,但人们会记住谁在需要时伸出了手。”我说,“顾氏最大的优势不是技术领先多少个月,而是你们的技术真的在解决问题——不只是商业问题,是人的生活问题。这个故事,比任何性能对比图都更有力量。”
他又沉默了。
这一次更久。
久到我开始后悔刚才的冲动。或许我该老老实实做一份四平八稳的提案,而不是在这里赌一个洞察。
“周五下午三点,”顾衍之终于说,“带上你的团队,来做完整提案。”
他站起身,走向门口。手握上门把时,停住。
“你的分析报告里,第七页第三点,关于下沉市场用户心理的洞察,数据来源是什么?”
“我老家。”我说,“我父母在山东县城,我采访了他们和他们的朋友,一共二十三人。没有录音,只有手写笔记。如果您需要,我可以整理成——”
“不需要。”他打断我,“周五一起带来。”
门开了又关。
我独自站在会议室里,忽然感到一阵虚脱。
不是因为紧张,是因为兴奋。那种棋逢对手的兴奋。
我收拾东西时,苏晴秘书走进来。
“林总监,顾总让我送您下楼。”
电梯里,她忽然说:“顾总很少给第二次提案机会。”
“我知道。”
“更少在会议结束后问具体细节。”她微笑,职业性的微笑,“祝您周五顺利。”
走出顾氏大楼时,阳光正好。我拿出手机,给陈总发消息:“进了终轮,周五提案。”
几乎秒回:“太好了!需要什么支持尽管说!”
我收起手机,没有回。
我需要什么支持?我需要一个能跟上顾衍之思维节奏的大脑,和一个不因他的否定而自我怀疑的心脏。
回公司的路上,我路过一家珠宝店。橱窗里陈列着婚戒,广告语写着:“一生一次的承诺。”
我停下脚步,看着那些闪闪发光的圆环。
前一天晚上,我妈打电话,第无数次提起:“薇薇啊,你王阿姨的儿子刚从国外回来,要不要见见?”
我二十八岁,在职场上是“年轻有为”,在婚恋市场却是“该着急了”。
这个社会给女性的时钟总是走得快一些。
手机又震动。这次是一个陌生号码。
“林小姐您好,我是顾衍之先生的私人律师。顾先生希望与您见面,讨论一份私人合作协议。时间地点您来定,只需在本周内。”
我握着手机,站在珠宝店橱窗前。
玻璃上反射出我的脸,和身后匆忙流动的人群。
顾衍之。
私人合作协议。
我忽然想起刚才会议室里,他最后那个问题。那不是甲方对乙方的质询,更像是...某种确认。
“喂?林小姐?”
“明天晚上七点,”我说,“国贸三期八十层云酷酒吧。”
“好的,我会转告顾先生。”
电话挂断。
我最后看了一眼橱窗里的戒指,转身离开。
风起来了,吹乱我刚整理好的头发。我把它别到耳后,脚步加快。
我不知道顾衍之要谈什么私人合作。
但我知道,当你已经和魔鬼共舞时,最好的选择就是领舞。
至少,要让他按你的节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