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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杀与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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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渔女小善被捞上那艘吵闹的楼船。
好心人将她扶进船舱,她还没来得及擦去脸上的泥水,肩膀上已经盖了一件半干的外衣。
“姑娘,你还好吗?”他道。
她裹紧外衣,飞速地偷看了他一眼,眼神怯怯。
这是位很年轻的男子,容貌俊,心地好,眼神干净,声音温柔。
他注意到了她的不安,宽慰道:“别怕,没事了。”
小善低头不语。
“这都什么时候了!仲大侠!”
一方脸男对蹲在她面前的好心人发怒:“齐舵主被人害死了,你竟然从水中捞出来了一个、一个女水鬼!”
就算是朴素的渔女模样,但这女子裹在泥沙翻腾的洪流中席卷了那么久,发乱唇白,狼狈不堪,却仍旧……
美貌异常。
此情此景,直教人觉得非人即鬼,非妖即狐。
女水鬼只好又往角落缩。
仲秀将她安顿在这里,叫她随意在席上吃喝,才起身。
“带我过去。”
人都走了,小善坐在原地,百无聊赖地打量着自己身上那件外袍。
很精美的织金经纬,底色藏青,崭新洁净。贵人之物,就算是穿过的,拿去当铺,也能换几十两银子。
就这么随便扔给从水里捞上来的身份低微之人,好心人果真大气。
所谓好人有好报,他该活得再久一点。
至少,让他多活一天,死状也弄得体面一点。
——
那位刚刚死去的齐舵主,死于她手。
她并非柔弱渔女,而是索命凶神。
这船上十个人,一个不剩,全部都要死。
仲秀还没进客舱,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已经透了出来,越是靠近,越是浓烈。
仲秀看着冲在前面引路的男人。
此人是赤岩门的新掌门,号为秦赤岩。他素来性格张扬,脾气暴烈,一点就着,从来不买谁的账,也从不服谁,任谁看都是一身腱子肉而头脑空空,此时此刻,他却眉头紧皱,沉默得异样。
他在想什么?
“你们来了。”黑衣女子掩鼻而出,正面撞上他们,不耐烦地错身一让,“进吧。”
这是踏星派的掌教罗星。
再往门里,淋漓满舱鲜血,一具男尸像牲畜般垂挂在房中,里面挤满了名门正派的掌门人。
他们围成一圈吵个不停,忽明忽暗的烛火熏烤着血气,船外暴雨,船内颠簸,尸身飘飘、摇摇、荡荡。
荒谬而热闹。
本届武林大会,在这艘华丽的楼船上举办,今夜的死者乃是濯水坞齐总舵主,这艘楼船的主人。
大会邀来江湖十方令主,共十大势力的首领十人,都在这里。
本来只聚一餐饭,闲杂人等皆被遣散,只剩他们十个江心密谈,但突发暴雨,河流涨水,船不受控制地离了岸。
他们被冲进了这片未知水域,像被水鬼操舵,船一直在打转,怎么也见不到岸。
现在,唯一一个会控制楼船机关的齐舵主死了。
“是你?”
一把大刀差点戳进秦赤岩的眼珠子上,满脸胡须的中年男子横眉怒目,踩着黏腻的血泊,“我早看出来你心有不服,沁水沿岸本就该是濯水坞的地盘,虽然离你们赤岩门十里,但你们吃山不吃水,早有盟约!你若不服该提出再议,何必行凶杀人!”
他道:“江湖规矩,滥杀无辜者死!你得偿命!”
于是沉默了一路的秦赤岩也加入了这场喧哗:“我看是你干的,这是利器所伤,你御刀门用刀,我看也没那么清白!”
其实没有谁太在乎齐舵主的死。
反正死人已经死了,活人与他不相干。
仲秀问了一句:“几时发现尸身?”
“不到一炷香。”同在门外的罗星回答,她描绘得鲜活,“影子投在舷窗上……”
说到这儿,她又想起了当时的画面。
江湖上没几个人不沾血。
可是爆竹般响亮的暴雨声中,倒吊的尸身影子拖得老长,黑漆漆地压在窗上,忽大忽小,左右摇曳……
真如怨鬼索命,死状凄厉可怖。
“有什么深仇大恨,竟叫他落得不得好死的下场。”罗星说。
尸身尚有余温,仲秀看向地上的血迹。
屋里沾满了人,血脚印深深浅浅,一层叠着一层,已经看不出最初的痕迹,乱的不成样子了。
他看到了死者肩部的伤,血液浸透衣衫,在地上积成殷红的湖泊。
许久以前,死者齐舵主就被吊在了这里,血液滴答被雨声掩盖,他悄然失血而亡。
小善拿了三块点心,刚包起来藏好,就有几个掌门就吵吵闹闹地跑来了。
她只好继续装乖。
不过这么一个大活人坐在这儿,着实引人注目,她存在感再低,也有人向她开火。
御刀门掌门宋玉刀大惊:“这、这是从哪冒出来的!”
秦赤岩刚刚还跟他吵得脸红脖子粗,现在冷笑一声,道:“当然是我们慈悲心肠的仲秀仲大侠救上来的。”
他向来就不喜欢这个“仲大侠”。
在座各位都是名门正派,行得端坐得直,一生坦荡、与人为善。
偏偏就只有这个仲秀,年纪轻轻,“仁善”得格外突出,常怜贫惜弱,像个活菩萨似的到处救苦救难,凡有求于他,必得相助,倾尽家产、纵死不辞。
不过十年,江湖上竟给了他一个“善侠”的名号,甚至有乡野村民悄悄供奉长生牌位,他家又世代经商,家底颇厚,今日竟也能跟他们这些大派平起平坐了。
秦赤岩不服气。
做面子功夫,仲秀做过了。装什么呢。
尤其是今天这个渔女。大家都忙正经事,仲秀倒好,出去看看路,却从江中捞出个无关紧要的女人,也太不分轻重了。
他话音刚落,“锵”地一声,出鞘宝刀直指小善颈间。
小善像吓傻了似的,坐在原地一动不动。
好在仲秀倏地挡在了她面前。
“宋掌门这是何意?”他一身素衣,赤手空拳,却神态自若地将她护在身后,甚至笑了笑,“怎能对无辜之人动刀?”
小善像是才回过神来,慌慌张张抓住了他的袖子,缩在他身后。
被女子贴近抓住,仲秀僵了一下,有些不太自然。
小善没察觉,她忙着装胆小,心里蠢蠢欲动,想看热闹。
宋玉刀面色森寒:“仲大侠,今夜突发命案,这女子却忽然出现,岂非太过妖异!谁不知道,江湖上最不能小瞧女子。我看,她恐怕与命案有关,你让开。”
她差点笑出来。
没想到,这船上还有个聪明人。
她咬着嘴唇忍笑,又做作地晃了晃仲秀的袖子:“大侠……”
怎么办,他不会把她这个“弱女子”交出去的吧?
仲秀说道:“齐舵主死去不到半个时辰,身体尚有余温,而这位姑娘在江上漂泊,至少半日。她手上有茧,擅使渔网,且有自家渔船,只是因为暴雨卷入洪流,船毁落水,勉力支撑到获救。”
小善听愣了,眨眼:他竟然这么心细,知道得还不少。
宋玉刀又近一步,道:“有这么巧?我不相信巧合,你这么护她,是不是她的同伙?你们俩合谋害了齐舵主!”
小善咋舌:这老叔怀疑一切的思维,简直奇妙。
仲秀不闪不避,空手扶住他的刀刃,轻轻推开。
他坦然道:“她并没有内功,不过是个弱女子,暂且在船上容身求活。若宋掌门实在胆怯……她由我看顾,绝不多走一步路。”
小善笑不出来了。
她又拽了拽仲秀的袖子。
什么意思?他要盯着她?监视她?
仲秀却以为她畏惧,犹豫再三,头一回抬起手,隔着袖子,勉强拍了拍她的手。
“别怕。”
小善:根本没怕过。
她只是觉得等会杀人时行动不方便。
——啊,她想到了。
下一个,要先干掉这个“看顾”她的大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