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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刻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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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尘垂下眼,目光落在剑上。那剑通体银白,剑身流畅泛着寒光,是把好剑,可惜剑身中央有断裂重融的痕迹,如绝世美人脸上添了一道伤疤,生生破坏了美感。
他手臂微抬,指尖微曲,末了却在距离剑柄半寸处停下,终究没有触上,他抬起头看向了肖小小,“剑很好,叫什么名字?”
“好吗?”肖小小挠了挠头,“不都断了吗?”
“是把好剑,”白岁安不知何时又到了他身边,肖小小看不见他的人,突然炸响在耳边的声音让他禁不住抖了抖。
在问尘的视角里,白岁安嫌弃的瞥了肖小小一眼,他伸手想要拿过肖小小手里的剑,不出意外的穿了过去,他语气中带了些遗憾“极地寒铁作剑身,万年龙骨作剑柄,九重劫雷开刃铸型,就是放在大千世界的名剑谱上怕也是有名的,只是不知是何物这么厉害,生生将这剑折成了两半。”语罢又看向了问尘,“极地寒铁属极寒,虽不知道你跟着剑有什么渊源能借它栖身,但这寒气对你魂魄的温养大有好处,就算出去了,我们怕也要借这小子的剑多呆几天了。”
问尘看着那把剑淡淡应了一声。
似是看出了他的出神,白岁安拍了一下他的肩“怎么了?”
“第一次见着这见的时候我想起了一些东西”不仅如此,胸口也好似被洞穿,早已死去的心脏泛出挫骨断筋的苦痛,连带着隐在袖中的手指都控制不住的颤抖。
“什么?”白岁安激动的拉住了问尘的衣摆,第一面时他听问尘说他好像能进那剑里边只顾着高兴了,便没注意到问尘这边,此时他听到这好像看到了解放的曙光。
“只是一个画面”问尘眼帘微垂,脸上是接近空白的神色“一人,在树下舞剑。”
他辨不清那是何树,只是树上叶已落尽,枝丫纷杂间白雪作缀,树下有一少年,一袭玄衣随风翻飞,满头青丝被一根蓝色的发带束在脑后,手中虽只握着一柄普通的木剑,一招一式间却也能看出初成的剑意
“知道是谁吗?是你吗?”。
“不知道,看不到脸,但我能确定不是我。”那人始终背对着他,他看不到那人的脸,心里却笃定那人不会是自己,问尘拧了拧眉,隐隐的头痛又漫了上来。
“行了,”黔今朝先将白岁安的手拍开,并指在问尘眉间画了一个符堪堪稳住他的神魂,一双过于漆黑的眼眸紧紧盯着他,字如惜金“莫强求。”
“也不是我要强求的,”问尘移开眼,他闭眼揉了揉眉心,重新看向了一头雾水站在那的肖小小“你还未说剑名。”
肖小小虽然一头雾水却也知道分寸,懂事的当做没听到乖巧回答“不知道。”话音刚落,就见问尘一脸复杂的看着他,明明没有脸,肖小小莫名感受到他对他糟蹋好剑的指责,他忙补充“真不知道,这剑是我小时候我师傅给我的,她给我时就是这样的,也没有名字,她让我起名,但我怕起的不好,就一直没动。”
白岁安对他这个说法感到惊奇,他也是第一次见没有名字的剑,甚至......揉揉衣袖回过神,他言语间带上几分笑意“那你之前是怎么唤他的?”
“就叫剑啊”说着似乎自己也反应过来这好像不是什么很光彩的事,藏在发间的耳朵悄悄爬上抹薄红“干嘛,不行啊!”
“可以,起码方便。”又是问尘熟悉的语调,受刚才记忆的影响,他心情不是很高,语气不可避免的带了些刺,明明是很清朗的声音却有股欠揍的味,肖小小瞬间不想说话了。
“别欺负小孩”最后是黔今朝喊了停。
问尘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他无意识抬手想要搭到剑上,反应过来又径自垂下,他轻咳一声缓了语气“抱歉。”
白岁安受不了忽然安静的氛围,他将手伸进袖口,拿出来时打了个响指,一撮蓝色的火苗在指尖窜出“既然是要借你剑用一段时间,一直不让你见也不是个事,小孩,别动。”
肖小小见不到他人,只能见着一团火凭空出现,还直直冲着他飘了过来,他下意识闭眼,接着额头一片冰凉,伴随一声“睁眼”,他看到的就是凑到他面前一张放大的俊脸。
那人一袭青衣,一双含着笑意的桃花眼,眉若远山,鼻梁挺拔,只有那苍白的嘴唇和皮肤,透出几分非人的神色来。见着他愣神,那人勾唇一笑,“回神了,小心被勾了......”话还没说完就被另一人拉到了一旁,拉走他的那人五官与他有七分像,只是一双剑眉和冷漠的眼神让他多了些阴郁。
肖小小在原地愣了好一阵,几番张口,又咽了回去,就在另三人都以为他能说出什么高见时,他呆呆的发问“你们皆有脸,为何他......”他这话没说下去许是知道有些东西不该问。
白岁安早料到他会问,这其中缘由不是秘密,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他便顺道解释两句。
待他讲完,小孩的目光小心翼翼的投到了一个方向。
感受到落到自己身上的目光,问尘不耐的皱了皱眉,却也没生气,他知道小孩是好意“我名问尘”
“嗯?”肖小小还没反应过来跨度这么大的话题,闻言一愣,半晌才反应过来,急忙点了点头,他试探的开口“问前辈?尘前辈?好像都不是很顺口,要不我叫您前辈吧”肖小小是宗门里他那辈最小的弟子,明明从小娇惯着长大,人也有些呆,装乖讨巧那一套却玩的很顺溜“晚辈姓肖,字小小”说着顿了顿像是在思考,接着补充到“名复惊。”
问尘对他一连串连珠炮没说什么,白岁安耐不住开了口“我,白岁安,他,黔今朝,你怎么还有字,我记得修真界好像现在不玩这一套吧,有道号就算了,还来了个字?而且你名和字是不是反了。”
肖小小挠了挠头,舒展眉眼露出个笑,套了个近乎“有原因的,白哥你想听吗?”
白岁安看着肖小小,听到他的称呼轻呲一声,“到我这就白哥了?”但他确实对这事挺好奇的,就算要取字,也该二十加冠,而肖小小骨龄明显才十六,他自己也明显对这个名不熟悉。
“白哥,一看你就是这最年轻最好说话的。”看到他的疑惑,肖小小拍了个马屁,想借机揭过这一茬,他也没说谎,这里问尘一副懒懒的样,虽然没有脸,看不清表情,但他话里时不时损一下人,是能查觉的不好惹,即使自己心里有一股熟悉感他也不想靠太近,黔今朝就不用说了,一脸生人勿进,也就白岁安虽然脾气不好,也时不时逗他,却意外有种活人感,所以言罢他也不卖关子,直接说了名字由来。
“我的名是恤世仙尊取的,但好像是仙尊对这个名不是很满意,我师父他们倒无所谓,就没改,给我提前取了字,让他称呼,结果他们喊顺口了,我的名反而就只有仙尊用了。”
对于肖小小为何名字不是自己父母取的他们心照不宣,反而是恤世仙尊,这个名字他们已经在少年口中听到两次了,频率甚至超过了少年的宗门和师傅,足见少年对这位的尊敬与仰慕。
“恤世仙尊啊”肖小小抬头,只见白岁安表情诡异,他不禁问到“是啊,怎么了。”
白岁安看向肖小小,不禁感叹他傻人有傻福。他对凡间诸事了解不多,但就他在近几十年处理的鬼魂口中不乏有这人的出现——那些落入畜生道的恶鬼惨叫哀嚎,恨不得将其嗿肉吮血,轮回者对其推崇之至,奉其为佛陀在世。问尘对此事也知情,那是他第一次见问尘如此不留情面地评价一个人,言语尖锐的甚至称得上刻薄,乃至于今日仍记忆犹新。
那时,他们正听着判官对一名鬼魂的审问,那鬼魂生前五罪有三,十恶尽犯,据说最终被恤世活活焚烧致死,判决也毫无悬念打入十三层地狱,永生不得出。判官台侧便是通往十八层地狱的入口,鬼魂刚一审毕,便被掷了进去,入口闭合需要时间,万鬼哀嚎争先恐后的从中传出。
黔今朝今日恰巧有事不在,白岁安个碎嘴子片刻不得安宁,他跟判官有矛盾,于是就只能得着问尘薅。问尘当时灵魂比现在还要孱弱,他本就少言,两相叠加,常常一整日蹦不出一句话,那日也是,白岁安自说自话正说的起劲被人突然打断便下意识循声望去,只见问尘正看着那阴风阵阵的入口,语气冷淡“错了,”言罢还嗤笑一声,不知为何带了些嘲讽“金絮其外,徒有其表。”
他的声音轻飘飘砸在地上,伴着来自地狱的轰鸣,白岁安一时间不知道他和周遭哪个更阴森,“但就这些鬼魂所说,这人怕真是个活佛转世,所杀之人皆是大恶之人,虽说杀人方法有待商榷,再说你怎么突然这个语气,这人你认识?”
问尘也意识到了自己语气不对,但那好像只是他无意识脱口而出,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他揉了揉眉心,将靠着廊柱的身子直了起来,面无表情的向外飘去,落在白岁安耳里的,只有他恢复如常的懒懒的嗓音“这世间本就没有绝对的非黑即白,人的六欲又交织着万般复杂,差之毫厘,谬以千里,谁能精准把控每个人的感官与感受以至于让他人对其态度呈现两极分化?再者,你让我如何回答你的问题呢?许是认识。”
现在看来根本就是忘了,而不是不认识吧,恤世仙尊?白岁安只感觉自己头大,盯着肖小小的目光也越发复杂,细细看来应是带了几分狂热。肖小小能与那人关系如此亲密,身份怕也不简单,跟着他肯定能见到恤世,说不定能帮问尘恢复记忆,但他先前提的怀水仙尊,这又是哪座大佛,他突然就后悔明明问尘要恢复记忆就要多去凡间走走,而他们却把目光全投在问尘死前的历史上,反而对这之后的事称的上一无所知。
见他只盯着他,面色凝重,却不开口,肖小小反而急了,“仙尊怎么了?你们认识仙尊吗?前辈不是说不认识吗”那关心的样,毫无疑问是恤世众多簇拥的一员。
白岁安心想,确实不认识,只是有耳闻,还在背后蛐蛐过罢了。心里这么想,却不能说出来,于是他将手伸进袖口,掏了把扇子张开挡住半张脸,“哦,只是有耳闻,没事,冥界不能干预凡间,你个小孩天天关心这么多小心张不高。”说着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问尘。黔今朝是个闷葫芦,现在竟就只能指望问尘来拉开着小孩的注意。
问尘还靠在那,他一向透着股懒意,能坐着绝不站着,能躺着绝不坐着,白岁安时常怀疑他是被累死的,才在死后一幅四体不勤的死鬼样,接受到白岁安的眼神,问尘任旧没动,他的手揣在袖子里,不想拿出来,于是冲肖小小抬了抬下巴,敷衍的转移话题“你是不是不会御剑?”
过于僵硬,以至于肖小小愣了好久才反应过来,半晌才理直气壮的喊“是前辈,我不会”,好似一点也不为此觉得丢人。
“走出去太慢了,得御剑。”
“可是我不会啊?”
“想学吗?”问尘的眼里带了几分戏谑,若肖小小能看见,必是不能答应的,可惜,他看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