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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第四十三章 第一份律师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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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五点,天还未亮透,山间弥漫着青灰色的雾气。
明澈已经醒了。
他躺在硬板床上,没有立刻起身,而是闭着眼睛,听着窗外细微的声响。远处山林里传来早起的鸟鸣,清脆而短促,一声,两声,然后渐渐密集起来。寮房外隐约有脚步声,那是值夜的僧人在巡更,木屐踩在青石板上的声音,规律而沉稳。
距离护法小组成立,已经过去一周。
这一周里,很多事情在同时推进。
赵清平的法律意见书在第三天就送到了规划和住建局,措辞严谨,引经据典,明确指出那份“责令整改通知书”在程序上的瑕疵,并要求对方在五个工作日内给出书面答复。同时,一份副本送到了区宗教局备案——这是老吴的建议,说这叫“留痕”,让所有人都知道有这么回事。
叶晚晴的内参也在第四天发了出去。她没直接点名慈航会,而是以“基层执法规范化”为切入点,谈到了当前一些地方存在的“滥用举报机制干扰正常经营活动”的现象,文中提到了“某宗教场所”的案例,措辞克制但指向明确。据说内参送到了分管副区长的案头,具体反响如何,还要等。
老吴那边暂时没有新消息。他只是在电话里说了一句“该打的招呼都打了”,便不再多言。明澈明白,这种人情运作,讲究的是火候和分寸,急不得。
而寺院内部,气氛依旧微妙。
慧明依旧“称病”,没有出席任何公开场合,但明澈知道,他并没有闲着。昨天傍晚,净心悄悄来报,说看见慧明在寺后的小径上,和一个戴帽子的陌生男人低声交谈了十几分钟,那人不像香客,倒像……净心想了想,说像“社会上的人”。
明澈听了,只是点点头,什么都没说。
有些事,知道了就好,不必声张。
现在,该走下一步棋了。
明澈睁开眼,从床上坐起。深秋的寒意透过薄薄的墙壁渗进来,让他打了个轻微的寒颤。他披上外衣,走到窗前,推开一道缝。
雾气正浓,远处的殿宇轮廓模糊,像是水墨画里晕染开的淡墨。院子里那棵老槐树的叶子已经掉了一大半,光秃秃的枝桠伸向灰白的天幕,有种萧索的美感。
他看了一会儿,转身开始穿衣。
深褐色的海青,粗糙的布料,沉甸甸的分量。系带时,他特意多绕了一圈,打了个更紧的结。今天要开执事会,要讨论那份律师函——那份即将正式发给慈航会和“经典家居”的律师函。
赵清平昨天就把草案送来了,措辞犀利,证据扎实,引用的法条清晰明确。明澈反复看了三遍,改了几个字,加了两条更具体的诉求,然后让净心送回给赵清平,请他最后定稿。
现在,稿子应该已经改好了。
就等执事会上通过。
早课结束后,明澈没有像往常那样直接去斋堂,而是先回了监院禅房。
桌上放着两份文件。
一份是赵清平最终定稿的律师函,打印得整整齐齐,最后一页有他的亲笔签名和律所公章。另一份是叶晚晴托人送来的剪报——市里一家晚报转载了她内参的部分内容,虽然删减了很多,但核心观点保留了下来,标题是《规范执法程序,保护合法权益》。
明澈拿起律师函,又看了一遍。
函件开头是标准的法律文书格式:
“致:慈航普度会(负责人:王觉伟)、经典家居有限公司(法定代表人:陈永富)”
正文部分,赵清平用了三个段落:
第一段,陈述事实。明确指出慈航会及关联方“经典家居”,在过去三个月内,通过散布不实信息(列举了具体事例)、恶意举报(附上了规划和住建局的答复函复印件)、商业诋毁(附上了叶晚晴收集的部分证据)等方式,对青林寺(净业宗)的声誉和正常活动造成损害。
第二段,法律分析。引用《反不正当竞争法》第十一条关于“商业诋毁”的规定,《民法典》关于名誉权保护的条款,以及《宗教事务条例》中关于“依法维护宗教团体合法权益”的内容。明确指出对方行为已涉嫌违法,应承担相应法律责任。
第三段,诉求与警告。要求对方:一、立即停止所有侵权行为;二、在市级以上媒体公开赔礼道歉,消除影响;三、赔偿青林寺因此遭受的经济损失(暂计五万元)及合理支出(律师费、交通费等)。最后是警告:如收函后七日内未满足上述要求,将依法向人民法院提起诉讼,追究法律责任。
措辞强硬,不留余地。
明澈放下律师函,手指轻轻敲着桌面。
五万元的索赔金额,是赵清平建议的。他说这个数字“不高不低,既有惩戒意味,又不至于让对方觉得是在敲诈,便于后续谈判”。明澈同意了。其实钱不是目的,目的是态度——青林寺不是软柿子,不是谁都能来捏一把。
至于诉讼,那更是最后的手段。打官司耗时耗力,对寺院来说不是最佳选择。但必须有这个姿态,有这个准备。
门被轻轻敲响。
“进来。”
净心推门进来,手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粥和一小碟咸菜。
“明澈师父,该用早饭了。斋堂那边,慧觉师伯和其他执事都已经到了。”
明澈看了一眼座钟——七点二十。执事会定在八点开始,还有四十分钟。
“放着吧。”他说,“我一会儿过去。”
净心把粥碗放在桌上,退了出去。
明澈没有立刻动筷子,而是拿起那份晚报剪报,又看了一遍。
文章不长,八百字左右,但写得很有技巧。没有点名道姓,但明眼人都能看出说的是谁。最后一段,作者呼吁:“执法部门应严格依法办事,既不能不作为,也不能乱作为。对于明显恶意的举报,应当建立甄别机制,保护合法经营者和机构的正当权益。”
这是叶晚晴的手笔。
冷静,克制,但绵里藏针。
明澈放下剪报,端起粥碗。粥还烫,他慢慢吹着气,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脑子里却在飞快地转动:
执事会上,会有多少人支持发律师函?
慧觉师伯应该会支持。老人虽然古板,但原则性强,对这种“歪门邪道”深恶痛绝。
李执事应该也没问题。他最近负责库房清查,对慧明那些事心知肚明,自然希望借这个机会树立新规矩。
其他执事呢?
知客僧广净,管接待的,性子圆滑,多半会观望。
维那僧广慧,管唱念的,不太过问俗务,可能随大流。
香灯僧广明,老实巴交,估计不敢表态。
还有几个管杂事的执事,都是慧明提拔上来的,会不会暗中作梗?
难说。
但无论如何,今天这份律师函,必须发出去。
这不仅是对外的宣战书,也是对内的定调会——从今以后,青林寺做事,要讲规矩,讲法律,讲证据。谁再想用那些下三滥的手段,就得掂量掂量后果。
粥喝完了。
明澈放下碗,擦了擦嘴,站起身。
镜子里的人,穿着深褐色海青,面容平静,眼神清澈。但仔细看,能看到眼底深处那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像藏在鞘里的刀,随时可能出鞘。
他整理了一下衣襟,推开禅房的门。
雾气已经散了,阳光洒在院子里,金灿灿的。远处大殿的屋檐上,琉璃瓦反射着光,耀眼得让人睁不开眼。
执事会,该开始了。
客堂被临时布置成了会议室。
长方形的桌子,两边各摆了五把椅子。慧觉师伯坐在主位,披着暗红色的袈裟,闭目养神。其他执事陆续进来,各自找位置坐下,没人说话,气氛有些压抑。
明澈走进来时,所有人都抬头看他。
目光复杂。有探究,有期待,有疑虑,也有……不易察觉的敌意。
他在慧觉右手边的位置坐下——那是监院的座位。坐下时,他感觉到有几道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然后移开。
八点整。
慧觉睁开眼,目光扫过在场众人。
“人都到齐了。”他开口,声音低沉,“今天召集各位,是有一件要事商议。明澈,你来说。”
明澈站起身,朝慧觉和众人分别合掌行礼,然后从随身携带的布袋里,取出那封律师函的副本,一份一份,放在每位执事面前。
“诸位师叔、师兄,”他开口,声音平稳清晰,“日前,本寺接连遭遇恶意举报、不实传言等侵扰,想必大家都已知晓。经过护法小组的初步调查和研判,现已查明,这些行为的背后,是慈航普度会及其关联企业‘经典家居’在操纵。”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
有人皱眉,有人低头看文件,有人面无表情。
“针对这种情况,寺里委托赵清平居士——也就是赵律师——起草了这份律师函。”明澈继续说,“函中详细列举了对方的侵权行为,提出了三项诉求:立即停止侵权、公开赔礼道歉、赔偿损失。如果对方在七日内不予理会,我们将依法提起诉讼。”
话音落下,客堂里一片寂静。
只有纸张翻动的声音,沙沙的,细微而清晰。
良久,知客僧广净第一个开口。他五十来岁,胖胖的脸上总是挂着笑,但此刻笑容有些勉强:“明澈师弟……这个,发律师函,是不是太……太激烈了些?咱们出家人,讲究慈悲为怀,与人为善。对方虽然有错,但直接对簿公堂,传出去,恐怕有损寺院的清净名声啊。”
这话说得圆滑,表面是为寺院考虑,实则是反对。
明澈看向他,目光平静:“广净师兄所言有理。但慈悲,不等于纵容。对方一而再、再而三地用卑劣手段侵害本寺权益,若我等一味忍让,只会助长其气焰。届时,损害的就不只是名声,更是根本。”
“可是……”广净还想说什么。
“我同意明澈师父的意见。”李执事开口了,声音不大,但很坚定,“这几日我协助明澈师父处理寺务,亲眼所见,对方手段之卑劣,用心之险恶,已非寻常纷争。若不出手制止,只怕日后变本加厉。发律师函,是表明态度,也是依法维权,合情合理合法。”
他这话说得实在,也点出了关键——依法维权。
一直沉默的维那僧广慧抬起头,慢吞吞地说:“老衲不懂这些律法之事。但佛门清净地,屡遭侵扰,确实不妥。若能以法律手段平息纷争,也未尝不可。”
两票支持,一票反对,一票中立。
明澈看向剩下的几位执事。
香灯僧广明低着头,捻着佛珠,嘴里念念有词,不知道在说什么。另外两个管杂事的执事——广清和广远,交换了一个眼神,都没说话。
气氛有些僵持。
这时,慧觉师伯缓缓开口了。
“广净所言,不无道理。”他说,声音苍老但清晰,“我佛门弟子,确应以慈悲为怀。”
广净脸上露出一丝喜色。
但慧觉话锋一转:“然,慈悲亦有智慧。昔日佛陀制戒,为何?为护正法,为护僧团,为令众生离苦得乐。今有邪魔外道,欲毁我伽蓝,乱我清规,若一味忍让,岂非纵恶?岂非辜负佛陀制戒之本意?”
他顿了顿,目光如电,扫过众人。
“老衲以为,发此律师函,非为争讼,而为护法。以世间法,护出世间法,此亦方便。若对方能因此收敛,改过向善,便是功德一件。若执迷不悟,诉诸公堂,我寺占理依法,又何惧之有?”
这话说得重了。
广净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低下头,不敢再言。
广清和广远见状,也连忙表态:“慧觉师伯说得是。”“我等无异议。”
广明依旧低头念佛,算是默许。
至此,除广净外,其他执事基本都表示了支持或中立。
明澈心里松了口气,但脸上依旧平静。他看向慧觉,合掌行礼:“师伯教诲,弟子谨记。”
慧觉点点头,看向众人:“既如此,此事便这么定了。明澈,你全权处理。散会。”
执事们陆续起身离开。
广净走得最快,几乎是逃也似的出了客堂。广清和广远跟在他后面,低声说着什么。广慧慢吞吞地起身,朝明澈点了点头,也走了。只有李执事留了下来。
“明澈师父,”他走到明澈身边,压低声音,“广净师兄那边,恐怕……”
“我知道。”明澈平静地说,“他有他的顾虑,正常。只要不影响大局,随他去。”
李执事点点头,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
客堂里只剩下明澈和慧觉。
慧觉没有立刻走,而是坐在原位,闭着眼睛,手里缓缓捻着念珠。阳光从窗外照进来,在他脸上投下深深浅浅的阴影,让那张古板严厉的脸,看起来有些疲惫。
“师伯,”明澈轻声问,“您还有什么吩咐?”
慧觉睁开眼,看着他。
那目光很深,像是要看到他心里去。
“明澈,”慧觉缓缓开口,“你年轻,有锐气,这是好事。但你要记住,刚过易折。今日之事,虽得众人支持,但暗地里,未必没有怨言。你要学会……留有余地。”
“弟子明白。”明澈低下头。
“明白就好。”慧觉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动作很轻,但那份量,却沉甸甸的,“去吧。去做你该做的事。”
律师函是在当天下午寄出的。
用的是挂号信,地址是赵清平查到的慈航会和经典家居的注册地址。同时,赵清平又以律所的名义,给两家分别打了电话,确认函件已寄出,并告知了七日的期限。
做完这一切,已经是傍晚。
明澈站在寺门口,看着净心把最后一份快递单据收好,心里忽然有种奇异的平静。像是酝酿了很久的风暴,终于吹响了第一声号角。接下来的事,就不是他能完全控制的了——对方会怎么反应?是妥协,还是对抗?是私下和解,还是对簿公堂?
他不知道。
但他知道,这一步,必须走。
“明澈师父,”净心走过来,小声说,“都办妥了。赵律师说,最晚后天,对方就能收到。”
“嗯。”明澈点点头,“辛苦了。”
“不辛苦。”净心犹豫了一下,又说,“刚才回来的时候,我看见慧明都监……在客堂后面,和广净师父说话。”
明澈眼神微凝。
“说什么了?”
“离得远,没听清。但看表情,好像……不太高兴。”
明澈沉默了片刻。
“知道了。”他说,“你去忙吧。”
净心应了一声,转身走了。
明澈站在原地,看着远处渐渐沉落的夕阳。天边的云被染成了金红色,层层叠叠,像是燃烧的火焰。山风吹过,带着深秋的凉意,吹动了殿檐下的风铃,叮当作响。
慧明和广净……
他不意外。
广净今天的反对,表面是为寺院名声考虑,但更深层的原因,恐怕还是利益。广净管接待,香客的供奉、功德箱的善款,都要经过他的手。这些年,他从中得了多少好处,没人说得清。但明澈掌权后,开始推行透明化管理,广净的日子,肯定不如以前好过。
而慧明,更是直接的利益受损者。
这两个人凑在一起,能说什么好话?
无非是抱怨,是算计,是暗中谋划怎么把他拉下来。
明澈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他不怕。
律师函已经发出,护法小组已经成立,账目问题已经掌握。他现在手里有的牌,比慧明多得多。唯一需要小心的,是对方狗急跳墙,使出什么下三滥的手段。
但那也不怕。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他转身,朝寺内走去。
刚走几步,手机震动了一下。
他拿出来一看,是林薇发来的短信:
“明澈师父,抱歉再次打扰。今天我去银行了,还是没谈下来。陈永富那边又派人来厂里,说要‘帮忙’解决资金问题,条件是股权抵押。我知道他没安好心,但厂子真的快撑不住了。您上次说‘人必自助’,请问……我到底该怎么‘自助’?”
短信很长,字里行间透着绝望。
明澈看着屏幕,看了很久。
然后,他回了一条:
“林施主,自助之法,首在静心。心乱则智昏,智昏则行错。若方便,明日午后可来寺中一叙。或许,能寻得一线转机。”
点击发送。
短信很快显示“已送达”。
明澈收起手机,继续往前走。
夕阳的余晖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在青石板路上,随着他的步伐,一前一后地晃动。
他知道,林薇这条线,也该收一收了。
晚课结束后,明澈没有立刻回禅房。
他去了后山。
夜幕已经完全降下来,没有月亮,只有几颗稀疏的星子,在深蓝色的天幕上闪烁着微弱的光。山风吹过树林,发出哗哗的声响,像是无数人在低语。
他在一块大石上坐下,看着山下寺院的灯火。
那些灯火,一点一点,连成一片,在黑暗中温暖而坚定。大殿的长明灯,寮房的窗口,斋堂的灶火……每一盏灯后面,都是一个僧人,一个生命,一段因缘。
而他现在,是这些灯火的守护者。
至少,是暂时的守护者。
他想起白天执事会上的情景,想起广净那勉强而虚伪的笑容,想起慧明和广净在客堂后的密谈,想起律师函寄出时那种决绝而平静的心情。
也想起林薇短信里那种走投无路的绝望。
这个世界,从来就不平静。
有人的地方就有纷争,有利益的地方就有算计。佛门清净地,也不例外。甚至,正因为披着“清净”的外衣,那些算计和纷争,才更隐蔽,更残酷。
他要做的,就是在这片看似平静的水面下,看清暗流的方向,然后,要么避开,要么……引导它流向自己需要的地方。
手机又震动了一下。
这次是叶晚晴发来的邮件。附件里是一篇刚刚完成的深度报道初稿,标题是《从“云寂案”到“律师函”:一座古刹的维权之路》。文章从青林寺的历史讲起,谈到近年来的发展,再引出云寂案和后续的恶意举报,最后落到今天发出的律师函,整篇文章逻辑清晰,证据扎实,既有故事性,又有深度。
她在邮件里问:“明澈师父,这是初稿,您看看有没有需要修改的地方。另外,关于慈航会和经典家居的背景调查,我这边有了一些新发现,可能涉及更复杂的利益链。如果您有时间,我们可否面谈?”
明澈看完邮件,想了想,回复:
“叶记者辛苦了。文章初稿已阅,写得很好,无甚修改。面谈之事,暂缓。待律师函期限届满,看对方反应,再作计议。”
点击发送。
然后,他给赵清平打了个电话。
电话很快接通,赵清平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带着一丝疲惫,但依旧专业:“明澈师父,律师函已经寄出,我也电话通知了。接下来就是等。按照惯例,对方可能会在期限的最后一天给出回应。”
“辛苦赵律师。”明澈说,“另外,关于林薇女士那边的法律咨询,您看……”
“我已经初步了解了情况。”赵清平说,“从法律角度,银行如果手续齐全,单方面抽贷确实很难告赢。但我们可以从其他角度切入,比如那份虚假的风险评估报告,如果能有证据证明是陈永富指使的,可以告他损害商业信誉。另外,林薇厂子的担保合同,我也看了,有些条款对银行有利,但也不是没有操作空间。具体……还要和她详细谈。”
“好。”明澈说,“明天她来寺里,我让她直接联系您。”
“没问题。”
挂了电话,明澈坐在大石上,看着远处的黑暗。
山下的灯火,一点一点,陆续熄灭。僧人们该休息了。寺院渐渐沉入睡眠,只有大殿的长明灯还亮着,在夜色中,像一只不眠的眼睛。
他想起小时候,师父教他念的一段经文:
“譬如有人,身被毒箭,极苦痛时,彼人亲属,急求良医,为拔毒箭,令得苏息。”
现在的青林寺,就像是中了毒箭的人。
而他要做的,就是那个拔箭的医生。
毒箭要拔,但怎么拔,何时拔,拔了之后怎么疗伤,都需要仔细思量。
律师函是第一剂药。
猛药,但必须下。
接下来,就是观察药效,调整方剂,直到……彻底清除毒素,让这个百年古刹,重新恢复健康。
夜色渐深。
山风更冷了。
明澈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转身朝寺院走去。
他的影子,在身后拖得很长,很长。
融入黑暗,又仿佛,在与黑暗对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