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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吻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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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两天,宿舍陷入一种比以往任何冷战都要古怪的死寂。
梁迟把自己裹在被子里,像一头受伤后舔舐伤口的困兽。身体的反应是最直接的叛徒——那股薄荷的凉意并未随着时间流逝完全消散,它渗入四肢百骸,带来一种奇异的、令人不安的平静。发情期的余威被彻底压制,他甚至能清晰感觉到,体内那股总是躁动不安、如同野火般左冲右突的力量,似乎被什么东西规整了,梳理了,不再横冲直撞,而是沿着某种……他从未体验过的、顺畅的路径缓缓流动。
这感觉太陌生,也太可怕。比失控更可怕的是,这种失控被另一种力量轻而易举地接管和安抚。
他拒绝深想“吻合”这个词,那太离奇,太像某种荒诞的科幻设定。他更愿意将之归咎于林砚用了什么特殊手段,或者干脆是自己濒临崩溃时的错觉。可腺体上那个已经开始愈合、却依旧隐隐刺痛的齿痕,以及每次呼吸间依旧能捕捉到的、淡到几乎以为是幻觉的薄荷尾调,都在无声地嘲笑着他的自欺欺人。
林砚的表现则一如既往。他按时上课,在宿舍看书,整理内务,仿佛那天下午的惊涛骇浪从未发生。只是,梁迟能感觉到,那笼罩在周围的薄荷信息素,不再像以前那样完全收敛。它以一种极淡、却无处不在的方式弥散在空气中,尤其是当梁迟情绪有细微波动,或者仅仅是翻身动作大了一点时,那股凉意就会变得稍微清晰一丝,像一道无声的警示,或者……一道隐形的栏杆。
梁迟恨透了这种感觉。他像被困在一个透明的、带着薄荷清香的笼子里。
第三天下午,梁迟实在憋闷得快要爆炸。身体基本恢复,那种被“梳理”过后的异样感却挥之不去。他需要运动,需要流汗,需要用最原始的方式确认自己还是自己。
他抓起篮球,用力拍了一下,橡胶撞击地板的声音在过分安静的宿舍里显得格外突兀。林砚正对着笔记本电脑敲着什么,闻声,指尖几不可察地顿了一瞬,没有抬头。
梁迟故意把门摔得很响,抱着球冲了出去。
篮球场空荡荡的,只有几个低年级生在另一头练习投篮。秋日午后的阳光还算温暖,风却已经带了凉意。梁迟脱掉外套,狠狠将球砸向篮板。
“砰!砰!砰!”
他跑动,跳跃,投篮,防守假想敌,用尽全力去冲撞空气。汗水很快浸湿了额发和背心,肌肉在熟悉的运动中发热、绷紧。他试图找回那种纯粹由自己掌控的力量感,那种信息素随着激烈运动自然蒸腾、张扬外放的畅快。
起初似乎奏效了。激烈的对抗让他暂时抛开了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心跳如鼓,血液奔流,肺叶灼烧。可渐渐地,不对劲的感觉又浮了上来。
他的力量还在,速度也没减,但……节奏不对。以往那种大开大合、带着点不管不顾蛮横劲头的打法,今天好像总是差一点。起跳的时机,投篮的手臂弧度,转身的发力点……细微的滞涩感,像生锈的齿轮,偶尔会卡一下。更让他心惊的是,当他试图像以前那样,在激烈拼抢的瞬间,下意识地将信息素稍微外放以施加压迫感时——那曾经如同烈焰燎原般的气息,此刻却像被什么东西滤过一道,变得……收敛了?
不是变弱,而是变得……更集中,更……精准?
这个认知让他心头一跳,手上动作一乱,球脱手砸在篮筐边缘,弹飞老远。
他撑着膝盖喘气,汗水滴落在干燥的水泥地上,迅速洇开深色的小点。胸腔里鼓噪的不再仅仅是运动的疲惫,还有一种更深层的慌乱。
是因为那个临时标记吗?那个所谓的“吻合”?
他直起身,抹了把脸上的汗,眼神阴郁地望向宿舍楼的方向。那扇窗后面,林砚大概还在他那井井有条的世界里。
不行。他不能这样下去。他得搞清楚。
梁迟没回宿舍,而是去了公共水房,用冷水狠狠冲了把脸。冰冷的水流刺激着皮肤,也让他混乱的思绪稍微冷静了些。他看着镜子里那个头发湿漉漉、眼神里带着不甘和困惑的自己,咬紧了后槽牙。
傍晚,梁迟踩着饭点回到宿舍。林砚已经坐在书桌前吃晚饭,简单的食堂餐盒,筷子摆放得整齐。听到开门声,他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梁迟把篮球往墙角一扔,咚的一声。林砚夹菜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
沉默在蔓延,只有林砚细微的咀嚼声,和窗外渐起的风声。
梁迟走到自己桌前,拉开椅子,动作有些重。他背对着林砚坐下,盯着面前空荡荡的桌面。那股熟悉的、清淡的薄荷味,又在空气里若隐若现。
他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开口时,声音因为紧绷而显得有些生硬。
“喂。”
林砚没应。
梁迟拧着眉,转了下椅子,侧对着林砚的方向,视线落在地板某处,就是不看他。“那天……你说的,”他艰难地挤出字句,每个字都像在砂纸上磨过,“信息素‘吻合’……到底是什么意思?”
水房里冰冷的决绝,在真正面对这个始作俑者时,又变成了晦涩的试探。他不想显得自己太在意,太被动,可疑问像藤蔓一样缠住了他。
林砚终于停下了筷子。他拿起旁边的纸巾,擦了擦嘴角,动作依旧不疾不徐。然后,他转过椅子,面向梁迟。
两人的目光第一次在“那件事”之后真正对上。
林砚的眼神还是那么平静,透彻,像冬日的湖面,映不出什么情绪,却能清晰地倒映出梁迟此刻的烦躁和强装的镇定。
“字面意思。”林砚开口,声音平稳无波,“你的信息素构成存在某种特异性紊乱,表现为力量输出不稳定,易受情绪和环境激惹,周期性爆发失控风险。常规的Alpha抑制剂或安抚手段,效果有限甚至适得其反,因为它试图压制的是整个信息素系统,而非修复紊乱的节点。”
他用词精准,冷冰冰的,像是在分析一个故障仪器。
“而我的信息素,”他继续,指尖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点了一下,那里似乎曾经放过那把旧指甲剪,“含有一种罕见的‘梳理’型因子。它不对抗,不压制,而是介入紊乱的信息素流,进行引导和‘修剪’,使其恢复基础稳态。简单说,你的紊乱模式,恰好能被我的‘梳理’因子有效干预。这就是‘吻合’。”
梁迟听得半懂不懂,但核心意思抓住了:他有病,林砚的药对他有特效。
这比喻让他更加不舒服。
“所以你就……”梁迟指了指自己的后颈,那里已经结了薄痂,但被咬破的触感记忆犹新,“不经同意,随便咬人?”
“当时情况紧急。常规手段无效。”林砚答得很快,理由充分,“而且,临时标记是目前已知最直接、最高效的‘梳理’方式,通过腺体直接注入,比任何间接接触效果都显著。”
他说得如此理所当然,仿佛在陈述一个最优解决方案,完全忽略了其中涉及的身体界限和个人意志。
梁迟胸口那股火又拱了起来:“高效?你把我当什么了?实验品吗?!”
林砚静静看了他两秒,那目光让梁迟觉得自己像个无理取闹的孩子。“我在阻止你信息素彻底暴走,可能引发的严重后果包括腺体永久损伤、信息素体系崩溃,甚至精神域震荡。”他顿了顿,补充道,“以及,避免你的失控信息素波及整栋宿舍楼,导致大规模Alpha互斥骚乱。”
“……”梁迟被他堵得一噎。他从没想过失控的后果会那么严重。他一直以为,顶多是难受几天,打点抑制剂硬扛过去。
“临时标记的效果在减弱。”林砚忽然说,目光落在梁迟颈侧,仿佛能透过皮肤看到下面信息素的变化,“你的信息素紊乱是周期性的,下一次波动可能很快到来。如果你不想重复三天前的经历,甚至更糟,我们需要谈一谈。”
“谈什么?”梁迟戒备地问。
“合作。”林砚吐出两个字。
“合作?”梁迟几乎要冷笑,“怎么合作?等你下次再‘高效’地咬我一口?”
“临时标记可以作为应急手段。”林砚仿佛没听出他话里的讽刺,“但长期来看,需要找到更稳定的干预方式。这需要你的配合,监测你的信息素波动规律,尝试其他接触方式的效果,比如……”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比如,一定时间内的近距离共处,或者,有限度的信息素交换。”
梁迟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你想都别想!”让他跟这个假正经“近距离共处”?还“信息素交换”?光是想想那股无孔不入的薄荷味要更长时间、更深入地缠绕过来,他就浑身不自在。
“这是建议。”林砚并不意外他的反应,语气依旧平淡,“选择权在你。你可以继续尝试常规抑制剂,或者硬扛。但根据我的观察和那天的情况推断,下一次爆发,可能会在两周内,并且强度只增不减。”
两周内……
梁迟的心沉了下去。那天在墙角无助颤抖的感觉瞬间回溯,冰冷的地板,灭顶的燥热,完全失去控制的恐慌……他握紧了拳头,指甲掐进掌心。
他不想再来一次。死也不想。
可是,跟林砚“合作”?
他看向林砚。对方已经转回身,继续吃他那份已经微凉的晚饭,侧脸线条冷静而疏离。这个人,知道他最不堪的秘密,用最离奇的方式“帮”了他,现在又用最理性的态度,提出一个让他进退两难的“合作”。
薄荷的味道淡淡飘来,此刻不再仅仅是清凉,更像是一种无声的、冰冷的挟制。
“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的?”梁迟挣扎着问,试图抓住最后一点主动权,“什么‘梳理因子’,什么‘吻合’,说不定都是你瞎编的。”
林砚放下筷子,拿起旁边的水杯喝了一口,然后从书桌抽屉里拿出一个扁平的、看起来相当精密的银色仪器,比手机略小一些。
“便携式信息素基础频谱仪。”林砚示意了一下,“虽然不是医疗级精度,但足以显示特征峰。”他看向梁迟,“如果你愿意,现在可以测一下你信息素的基础频谱。虽然临时标记的影响还在,但紊乱的特征波形应该还能捕捉到一些。之后,等标记效果完全消退,你可以再去校医院做正式检测。对比结果,你自己判断。”
他把仪器放在桌上,推向梁迟这边。“当然,你也可以认为这个仪器被我动了手脚。”
梁迟盯着那个闪烁着幽微指示灯的银色小盒子,又看看林砚毫无波澜的脸。他讨厌这种被步步紧逼、毫无退路的感觉,更讨厌自己内心已经开始动摇。
他想起篮球场上那种滞涩的、被“修正”了的力量感,想起身体里那股陌生却真实的平静。
也许……只是测一下?
他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在地上刮出刺耳的声音。
“用不着!”他抓起外套,几乎是逃也似的冲向门口,“你的破仪器,自己留着玩吧!”
门在他身后被用力摔上,震得门框嗡嗡作响。
林砚坐在原地,听着脚步声迅速远去,直至消失。他看了一眼桌上未受影响的频谱仪,又看了看梁迟凌乱的床铺和书桌。
然后,他抬手,轻轻推了下眼镜。镜片后的目光,落在地上那个被梁迟遗忘的、孤零零的篮球上。
薄荷的气息,在安静的宿舍里,无声地弥漫开来,清冷,恒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