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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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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岁时的雨下得很大很大,那是顾子期第一次感受到原来雨不只会下在身上,还会下在心里。
医院蒙上的白布是他见到母亲的最后一眼,嗓子的失声是过度哭喊留下的痕迹,周围是或可怜,或算计的目光,他一个人缩在病房的角落,不让任何人靠近。妈妈……不见了……天突然就塌了半边下去。
在母亲离开的半年里,顾子期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原来每次的全校第一现在也已经滑到了全校前两百,他知道自己应该做个让人放心的好孩子,这样成为星星的妈妈肯定也会开心,可他不想去学校,不想上学,不想见任何人,他感觉心里那一场雨无底洞一样地下着,怎么都无法停歇。
这天,他看着一个陌生女人进了自己的家,还牵着个小男孩,看起来也就两三岁大,小小的他见此很疑惑,这个阿姨还有这个弟弟是谁?为什么会来自己的家?
还未等他开口询问,却听陌生女人低头笑着对他说着,“小朋友,你好呀,我是你的新妈妈。”
顾子期瞬间炸开了,立马哭喊着推着女人,“你不是!我只有一个妈妈,你出去!你不要进我的家!”这时,一旁的小男孩看着顾子期推着女人,立马上前伸手来拉着顾子期,话都说不通顺地喊着,“不许,不许推妈妈!”
只见顾子期立马甩开了小男孩的手,然而小孩子的力气往往没有一个控制,“嘭”的一声,小男孩的后脑勺直直撞到了玻璃茶几的桌角上,鲜血如注般涌出,瞬间凄厉的哭喊声响彻整个别墅,女人失控的尖叫着,一旁的管家立马打着急救电话,而他愣愣地看着这一切,直到救护车赶到将人带着离开了这里。
顾子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等在抢救室的门口的,父亲赶来时他想张口说些什么,却被父亲一耳光打回了所有的话,他瞬间哭出了声,却被父亲又是一耳光吼着“你还有脸在这哭!”
那一刻,他才明白,原来他所有的天早就崩塌了。
就这样,这个陌生女人和陌生小男孩进了他的家,爷爷过来和父亲争吵,父亲却说当初是爷爷硬把他和喜欢的人拆开,现在他不过是把喜欢的人重新接回来。
他在自己房间里听着外面爷爷和父亲不断地争吵,心里只觉得什么也没有,就连眼泪,好像也早已流干了一般。他年纪是不大,可不代表他什么都不知道,那个孩子是父亲的孩子,那就意味着父亲在母亲还在的时候就……他突然觉得胃里一阵翻涌,一股强烈厌恶感将他整个人包裹其中,他忍不住地干呕起来,他听着门外父亲那些冠冕堂皇的语句,觉得一切真是讨厌透了,他不知道那个女人是不是父亲所说的被爷爷棒打鸳鸯而被迫分开的,但无论是不是都不能成为他做出后面这些事的借口。
他好讨厌,好难受,他好想妈妈,妈妈永远都会温柔地与他说话,不会这样凶他,更不会打他,他看着桌边的窗户,阳光穿透玻璃照射在书桌上,却完全照不亮他的心里。是不是他投到阳光里就可以去找成为星星的妈妈了,太阳是在天上的,星星也是在天上的,他要是投到阳光里说不定就会被太阳公公带去天上找到妈妈了。
这么想着,他踩着椅子爬上了桌子,拉开了窗户,耀眼的阳光让他眯了一下眼睛,他爬到窗户边,坐在窗台上,双脚探出防盗窗的间隙,悬空感反而让他心里更加安稳。他就这样静静地坐着,只有着风声拂过耳旁,一个下午就这样缓缓过去,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脑子里仿佛是空的,心也是空的,像是穿堂的风无阻碍地吹过。
直到爷爷敲门来将他带走,他就这样离开了曾住过的八年的家。
对于顾明景来说,他觉得自己还不如没出生为好,这样至少不用在负罪感中活一辈子。
对于特别小的时候的事他只有一个模糊的影子,但妈妈每次提到哥哥……不,他应该不会喜欢自己喊他哥哥……提到自己被顾子期推的那一下,他能听出妈妈话语里的后怕和埋怨。自己知道妈妈的反应按一般来说是正常的,因为自己是她的孩子……如果自己不是私生子的话,自己说不定可以欣然接受母亲话里的埋怨,可是自己不是。
自己对于这些事,唯一能真实感受到的就是后脑勺隐隐可以摸到的疤痕,其他的记忆几乎都是碎片一般。而在这些碎片里不知为何有一些是如此清晰。自己当时从医院里出来时有些怕再见到那个才见了一面的小哥哥,因为妈妈带自己进去那个大房子前说这家还有个小哥哥,之后要和他好好相处,自己把自己觉得最好吃的糖都塞进了口袋里,等见到这个小哥哥就分给他,但那之后发生的一切,自己心里只剩下一份恐惧,自己在害怕,害怕会不会再次被推倒,却听妈妈说他被爷爷接走了,以后可能也不会回来了……自己不知道是什么感受,好像松了一口气又好像有些奇怪,因为那不是小哥哥的家吗?
后面他确实也没有再见到过那个小哥哥,爸爸很喜欢自己,会给自己买很多好吃的糖,也很喜欢妈妈,会给妈妈买很多亮晶晶的小串串,自己也去了更漂亮的学校上学,认识了好多新的朋友。
小学二年级的时候,他因为学习很好总是被老师点名表扬,再加上长得和个洋娃娃一样,时不时会有其他女孩子偷偷往他抽屉里塞些小零食。人大概总是会在这些方面有种莫名的胜负欲,看到他人受表扬、受欢迎,总想着要把这人身上沾点泥水才好,然后炫耀一般地对着众人宣布,看吧,他并不是那么完美,你们都被他骗了!
当“私生的野种”这个称呼被当着全班的面喊出来时,顾明景瞬间哭了出来,“我不是,你乱说!”对面的男生看着他哭似乎更加像个得胜将军一般,扯着他的头发,“你就是,你妈妈是小三,你就是私生的野种!”顾明景听着这些话,哭得更加厉害,头皮被头发拉扯的疼痛,但他手上不知哪来的力气,拿起桌子上的书用力砸到那人的头上,“不许你这样说!”
那个男生被打中,瞬间来火了,“嘿,你这个野种还敢反抗!”喊着身后的几个朋友就一起上去拳打脚踢,教室里瞬间更加鸡飞狗跳,喊老师的喊老师,拉架的拉架,看戏的看戏,起哄的起哄,反正每个人手上都有点事,谁也不闲着。
顾明景不记得自己怎么回到家的,只记得自己一直在哭,拉着赶来的父母不断说着“我不是野孩子……”不断被呛到一声声的咳嗽,泪水怎么流都流不完,最后是哭累的睡了过去。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顾明景发现自己的嗓子火辣辣地疼,发不出声音,妈妈给他喂着润喉的药,爸爸在一旁拍着自己的背,说学校的事情已经处理好了,那几个学生会转学。可自己不想去学校,自己不想看到其他人奇怪的目光,于是,自己请了一个月的假。
妈妈每天都会来陪自己,爸爸一结束工作也会立马回来,好像一切都没有什么变化,可他很清楚不一样了,如果说以前的一个安逸的美梦,那么现在就是美梦破了后的现实。他忽视不掉真相带来的痛苦,对于当时他的认知来说,是他抢走了小哥哥的家……他不敢面对顾子期却又想见顾子期,他想看看他现在怎么样了,只是想偷偷看一眼……
他问爸爸妈妈,小哥哥现在在哪,他们只说在爷爷家,其他的什么也没有说,那爷爷家又在哪呢?在他的印象里他就没有见到过爷爷,想来见到了应该也是不喜的。
顾家毕竟是华国有权有势的世家大族,出了这档子小三进门的事不知道圈里多少人看着笑话,而顾明景不过是众人看热闹中的一部分。
顾明景就那样想着,一直到了初中的时候他都没有见过顾子期,这期间他并非没有悄悄打探过顾子期的消息,可每次他又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样去见到顾子期,于是就这样一拖再拖。
但命运往往不会等人,他放学被管家接回家后发现家里一片严肃,在那客厅的沙发上坐着一个头发斑白却不失威严的老人,锋利的眉眼,如虎豹般的眼神看着他心里一跳。而在老人的身后站着一个个子出挑的青年,他面容冷峻,眉宇间带着凌厉的锐气,五官深邃,戴着银色半框眼镜,身上的西装穿得一丝不苟,看着就是走街上不敢随意搭话的那种。虽然时隔许久,可顾明景还是认出来了,那是他一直想再见到的小哥哥,可他如何也没想过会是在这种情况下再一次相见。
老人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给他,开口说着:“现在人都齐了,该说正事了。一个月后就是子期的成年宴,在宴会上我会宣布子期是顾家之后的继承人,你作为顾家的现任家主应该出席,但这个女人和孩子我不希望你带着他们来。”
顾苏云一听,立马说道,“爸,小沁和小景也是你的儿媳妇和孙子。”
顾玄辰听后瞬间语气更加严肃了几分,“哼,我没有这样的儿媳妇和孙子。”
后面谈论的什么对于顾明景来说已经不重要了,他听着爷爷话里的厌恶,不敢抬头,看了不知道多久的脚尖,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无限地拉长,他听到了争执声,隐隐的哭声。爷爷不喜欢他这是他早有预料的,可当这一刻被真正摆在眼前时,他才发现原来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没有自己想得那般好。
他就这样沉默地站在一边,脚却早已做好逃回自己房间的准备。他试着悄悄抬眼看看现在的情况如何,他看着顾子期就那样如山一般地站着,而顾子期似乎觉察到了这一道隐隐看着自己的视线,侧过头去。在那一瞬间,顾明景看到顾子期眼中一闪而过的压抑着的情绪,他不敢深究那究竟是什么便逃一般的飞快低下头去,心里却像是被人用刀用力划开一般的疼痛。
这场压抑的交谈终于结束了,在顾玄辰带着顾子期离开后,他和父母说他身体有些不舒服,接着立马窜出,回到自己的房间,关门反锁,一气呵成。
他扑到自己的床上,头蒙住被子,仿佛这样就能暂时逃开这一切。可现实它永远就在那,无论你是否承认,冰冷的现实利刃终会刺破虚假的幻想安心,将一切以血淋淋的方式展露在你的眼前,你越是躲开,它越是逼得你无处可逃。
他找理由躲开着顾子期的成年宴,硬生生地把自己在冷水里泡着一个小时,给自己整发烧了,才终于能够说自己不过去,不过父亲还是带着母亲过去了。
结局当然是不太愉快,听管家说爷爷发了很大的火,父亲母亲的脸色都很不好。他看到母亲在父亲的怀里一直哭,而他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突然想是不是都是因为有自己的存在,如果没有自己的存在,是不是一切就不会这样痛苦,是不是爷爷也会接受妈妈,是不是爸爸也不会被妈妈骂……当一个人无法对抗外界自己难以承受的无法改变的现实,却又无法将矛头对向任何人时,他便会将攻击的矛头对向自己,在将自己定义为一切的源头后,无论是否真能解释得通,至少对于那个人来说他有了一个出口,一个可以让自己解释现实一切的说法,这种客观谓之不正确的想法,却成为了还能继续呼吸的支撑,可又更加加速掠夺着赖以生存的氧气,时久日长,毒药成了解药,解药也成了毒药。
但对于时间来说,一切都不会因此有任何停滞,无论是否愿意,都要被裹挟着向前,要么溺死其中,要么挣扎上浮,直至属于你的时间完全停止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