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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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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村的晨雾总是稠得能拧出水来。
二十五岁的白英站在自家破旧的院门前,手里捏着一张黄纸,上面的墨迹在潮湿空气里微微晕开,“休书”二字,写得歪歪扭扭。
她的丈夫……不,前夫于洪亮,早已赶着驴车头也不回地下了山。三年前她嫁过去时,也是一辆驴车接走的,只是那时车头系了朵褪色的红布花。
“三年了,蛋都没下一个。”于洪亮最后那句话在山谷里荡了几个来回,才慢悠悠飘进她耳朵。
白英将休书折了两折,塞进袖口。她没哭,只是觉得袖子湿冷湿冷的,大概是雾沾的。
转身要推门,门却从里面开了。
一个高大的身影堵在门口,几乎把晨光全挡住了,是二十岁的白骁。
白骁八岁那年,白英在采药时从狗嘴下把他拖回来,如今他已经高过她一个头还多。
“阿姊。”他叫她,声音低沉得不像二十岁的人。
白英抬眼看他,忽然觉得有点陌生。小时候那个瘦骨嶙峋、总是拽着她衣角的孩子,什么时候长成了这样一个肩宽腰窄的男人?
“听见了?”她侧身从他旁边挤进去。
院子里的鸡咕咕叫着,老黄狗摇着尾巴凑上来。一切和三年前她离开时没什么两样,只是石阶上的青苔更厚了些。
“听见了。”白骁跟在她身后,递过来一碗热腾腾的粥,“他不值得。”
白英接过碗,热气扑在脸上,她才发现自己的手在抖。不是因为伤心,是气的,气自己居然真的相信“多等两年总会有的”这种鬼话。
“阿骁。”她还是习惯叫他的小名,“你说,女人活这一遭,图什么?”
白骁蹲在门槛上,捧着自己的粥碗,呼噜噜喝了一大口才说:“图个自在。”
白英笑了,这话从一个二十岁的毛头小子嘴里说出来,轻巧得让她想拿扫帚抽他。
可仔细一想,又觉得有几分道理。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
白英重新适应了娘家生活,如果这破败的两间土房还能算娘家的话。父母早亡,留下她和当时只有十岁的白骁,说是姐弟,实则她把他当儿子拉扯大。
村里人闲话多起来了。
“被休回来的,啧啧。”
“于洪亮家新定亲的那个,听说已经怀上了。”
“白家那小子也二十了,该说亲了,有个被休的姐姐在家,谁家姑娘愿意嫁过来?”
这些话,白英听在耳朵里,面上不动声色,夜里却翻来覆去睡不着。她爬起来,坐在院里那棵老槐树下,月光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
“阿姊。”
白骁不知什么时候也起来了,披着件单衣站在屋檐下。
“吵醒你了?”白英没回头。
“没,我也睡不着。”他走过来,在石凳上坐下,“我想去县里找活干。”
白英转过头看他。月光下,他的轮廓硬朗,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确实不是孩子了。
“做什么活?”
“跟李木匠学的手艺,县里盖房子的多,能挣得多些。”白骁顿了顿,“攒够了钱,咱们把房子翻新翻新。”
白英心里一暖,嘴上却说:“你挣的钱,该留着娶媳妇。”
白骁没接话,只是抬头看月亮。过了很久,他才轻轻说:“不着急。”
日子流水般过去。白骁真的去了县里,每个月回来一次,带些钱,偶尔还有些新奇玩意儿,一块花布头,一包县城点心,一面小镜子。
白英用他给的钱买了些小鸡仔,又开了片菜园。她开始给村里人做针线活补贴家用,手艺好,人也实在,渐渐有了些名声。
可闲话没断过。
那天下午,村东头的王媒婆来了,扭着肥硕的身子,脸上堆着笑。
“英子啊,给你说个好亲事。”王媒婆坐下就不停嘴,“镇东头刘屠户,去年死了老婆,家里有肉铺,日子殷实。就是年纪大了点,四十五,不过男人年纪大会疼人……”
白英手里的针线没停:“谢谢王婶,我没打算再嫁。”
“哎哟,这话说的!”王媒婆一拍大腿,“你才二十五,总不能守一辈子吧?刘屠户说了,他不嫌弃你生不了,反正他前头老婆给他留了两个儿子了……”
“王婶。”白骁的声音突然从门口传来,冷得像腊月里的冰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