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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傻人有傻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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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旨落到石沟村的时候,陈阿宝正蹲在自家院子外边喂鸡。
他把谷子撒在地上,嘴里“咕咕咕”地学着鸡叫,十几只芦花鸡围着他转。
阳光暖洋洋地照在他脸上,照得他眼睛眯起来,像只晒太阳的猫儿。
他那张脸生得实在好看,皮肤白嫩嫩的,鼻尖上还沾着一点谷壳的碎屑。
“阿宝!阿宝!”邻居二柱娘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你快回家!你家出大事了!”
阿宝抬起头,脸上沾着几粒谷子,有点茫然:“我家的鸡还没喂完...”
“还喂什么鸡啊!”二柱娘一把拽起他,“京里来了大官,要把你嫁人了!”
阿宝被她拽得踉踉跄跄,怀里还抱着装谷子的簸箕:“嫁人?我是男的呀...”
院子里已经挤满了人。
穿着官服的人板着脸站在中间,阿宝爹娘跪在地上,抖得像筛糠。
两个带刀的侍卫立在太监两侧,面色冷硬。
村里人围在院墙外,交头接耳,眼神复杂。
“陈阿宝接旨——”太监尖细的声音响起。
阿宝被推到前面,手里的簸箕掉在地上,谷子撒了一地。
芦花鸡们扑腾着翅膀围过来啄食,一个侍卫皱眉,抬脚就要踢——
“别!”阿宝突然喊了一声,扑过去护住那些鸡,“它们就是饿了!”
侍卫的脚停在半空,诧异地看向太监。
太监脸色一沉,正要发作,阿宝爹连忙磕头:“大人息怒!孩子不懂事...”
阿宝却已经小心翼翼地把鸡往旁边赶,嘴里还小声哄着:“乖,去那边吃,这边人多,别踩着你们。”
那副垂眸的认真模样,竟让院里院外都静了一瞬。
太监冷哼一声,似是不愿跟阿宝这个没几天活头的傻子计较,当即便宣读了圣旨。
“...特赐陈阿宝为萧王正妃,择日完婚。钦此——”
阿宝把最后一只鸡赶开,才看看爹娘,又看看太监,眨巴了下眼睛问:“萧王是谁呀?”
围观的村民倒吸一口凉气。
太监脸色铁青:“放肆!萧王乃当今圣上亲弟,岂容你如此无礼!”
阿宝爹连忙磕头:“大人息怒!这孩子、这孩子这儿有点...”
他指了指脑袋:“不太灵光,求大人别跟他一般见识!”
阿宝却认真地说:“我不认识他,怎么能嫁给他呢?我娘说,要嫁也得嫁认识的人。”
他娘急得眼泪都出来了,一把捂住他的嘴:“傻孩子,别说了!”
圣旨到底还是接了。
太监走后,整个石沟村炸开了锅。
“我的天老爷,萧王!那个克死五个媳妇儿的煞星!”
“阿宝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也未必是坏事,那孩子脑子不清楚,嫁过去说不定...说不定正合适?”
“什么合适!那就是个火坑!听闻那位身下长了个畜生玩意儿,阿宝又是个男娃娃,唉!”
说这话的是村里心直口快的王婶,说到后头压低了声,可院里院外谁没听见?
一时间,众人脸色都变了,看向阿宝的眼神更加不忍。
阿宝坐在门槛上,听不太懂大人们的话。
他只知道自己要“嫁人”了,要去一个叫京城的地方,给一个不认识的人当“王妃”。
他爹蹲在他面前,眼睛红红的:“阿宝啊,爹娘对不住你...”
“爹,你别哭。”阿宝伸手给他擦眼泪,“我去就是了。那个人要是对我不好,我就跑回来。”
他爹哭得更凶了:“跑?你跑得了吗?那是王府,那是王爷!”
阿宝眨眨眼,很认真地说:“我认得路。咱家在东,京城在北,我一直往东走就能回来。路上要是饿了,我就给人干活换饭吃。我力气小,但我会喂鸡、会挖野菜、会补衣服,总能找到活儿干。”
这话说得天真,却让院子里几个妇人都抹起了眼泪。
多好的孩子,怎么就摊上这么个命?
七日后,一顶披红挂彩、由十二名王府侍卫护着的轿子,停在了石沟村陈家门口。
轿子朱漆金钉,轿帘是上好的锦缎。
领头的是个年轻侍卫,姓周,单名一个正字。
他面容冷峻,腰挎长刀,往那儿一站,村里的狗都不敢叫了。
阿宝爹娘战战兢兢将儿子送出来。
阿宝换上了红嫁衣,怀里紧紧抱着他的小包袱。
里头除了几件衣物,还有个用蓝布仔细裹着的小瓦罐。
周正面无表情地掀开轿帘:“王妃,请上轿。”
阿宝看了看爹娘,又看了看轿子,小声问周正:“这个...是给我坐的?”
“是。”周正目不斜视。
阿宝回头眼巴巴地看着院子里那群围过来的芦花鸡。
那是他从小喂大的,每日捡蛋、喂食、赶黄鼠狼,比谁都熟。
鸡群似乎也感到了离别,咕咕叫着围拢过来。
阿宝俯身挨个摸了摸它们的头,小声说:“我要走啦,你们要乖乖的,多下蛋,别惹我娘生气。”
他娘站在一旁,看着儿子跟鸡道别的认真模样,眼泪又要下来,硬是咬牙忍住了。
周正上前一步,面无表情道:“王妃,请上轿。”
阿宝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爹娘和那群芦花鸡,深深吸了口气,像是要把家的味道都记住。
然后他弯腰钻进轿子,坐得端端正正,这才对爹娘挥手,脸上努力挤出个笑:“爹,娘,我走啦!鸡要记得喂啊!”
轿帘放下,轿子起行。
周正骑马在前,身姿笔挺。
他以为这位小王妃会哭,可走了约莫两刻钟,他竟听见轿子里传来很轻的哼唱声音。
不成调,是乡间随口的哼哼。
又过了一会儿,轿帘被掀开一条缝,一只白净的手伸出来,手心摊着几块黄澄澄、香喷喷的东西。
“那个...周侍卫,你饿不饿?我娘做的玉米饼,还热乎着。”
周正一愣,转头看去,对上一双漂亮的大眼睛。
阿宝见周正没接,又往前递了递:“你骑了一天马,肯定累了。吃点吧,这是我娘烙的,可香了。”
那声音软软的,带着点乡下口音。
周正犹豫片刻,伸手接过:“谢王妃。”
“不用谢。里头掺了我自己晒的干槐花,甜的,不腻。”
阿宝眼睛弯了弯,帘子又放下了。
周正看着手里温热的饼,掰了一小块放进嘴里,果然有股清淡的甜香。
傍晚歇在官驿。
周正安排妥当,回头看见阿宝独自坐在驿馆后院石阶上,怀里抱着一个蓝布裹着的小瓦罐,低着头不知在看什么,背影瞧着有些孤单。
周正走过去,听见阿宝正对着瓦罐小声说话:“...小黑别怕,到了新地方,我给你们找更好的虫子吃...”
“王妃在和谁说话?”周正忍不住问。
阿宝吓了一跳,抬头见是他,松了口气,有点不好意思地揭开蓝布一角:“是我的宝贝。”
周正看去,只见瓦罐里铺着干草,五六只圆滚滚黑亮亮的屎壳郎正慢悠悠地爬着。
“这是!?”
“是我养的。”阿宝眼睛亮起来,献宝似的指给他看,“这只最大的是小黑,这只背上有斑点的叫小花...它们可厉害了,能把脏东西滚成球,埋到土里,地就干净了,来年庄稼长得好。我想带它们去新家,万一那儿院子大,它们也能帮忙。”
他说的认真,周正却一时无言。
带一罐屎壳郎嫁入王府,这恐怕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王爷府上自有花匠仆役打理。”周正委婉道。
“我知道。”阿宝摸了摸瓦罐边缘,声音低了些,“我就是有点想家。带着它们,就像还在家里。”
周正看着少年,小小一个在暮色中显得更单薄可怜。
这位小王妃好像还不到十六,跟他弟弟一般大。
“夜里凉,王妃早些回房休息吧。”周正语气不自觉地缓和了些。
第三日傍晚,轿子终于到了萧王府。
管家已经等在庭院中,看着那顶与王府森严气象格格不入的喜轿停在院内,眉头不自觉拧了一下,随即又很快松开,仿佛一切不曾发生。
轿帘掀开,阿宝弯腰出来,怀里仍紧紧抱着那个蓝布小瓦罐。
坐了三天的轿,腿有些麻,他踉跄了一下。
旁边的周正几乎是下意识地伸手,稳稳扶住了他的胳膊。
阿宝站稳,冲他感激地笑笑:“谢谢周侍卫。”
然后他转向管家,笑容有点拘谨,目光扫过王府高墙深院时,眼底划过一丝茫然。
他深吸了口气,像是给自己鼓劲,才开口:
“你好,我是陈阿宝。”他抱紧了怀里的小瓦罐,小声问,“那个...你们这儿院子,许不许人...养虫子?”
管家:“......”
管家脸上那副刻板的恭敬表情,差点维持不住。
他眼神微沉,眼前这少年,抱着个粗陋瓦罐,问出的问题荒唐得让人无言。
在管家看来,这甚至比前几个心怀鬼胎的王妃更让人难以忍受。
那至少是摆在明处的算计,是看得见的敌人。
这个算什么?
圣上这是觉得硬的不成,便要用这种近乎羞辱的方式,塞个痴傻之人来折辱王爷吗?
表面上说是表面上是娶个男妻破煞,实则更加“坐实”王爷克妻名声。
一股闷火堵在管家胸口,为自家王爷感到不值与愤懑。
他看向阿宝的眼神,不免带上了几冰冷。
周正站在阿宝身后半步,将管家神色的细微变化尽收眼底,目光随即又落在阿宝期待的侧脸上。
他默不作声地,默默握紧了刀柄。
好几息过去了,庭院里只闻风声穿堂。
管家像是没听见般,依旧板着脸,毫无回应。
阿宝眨了眨眼,见他瞧着约莫六十多岁,头发花白,面色严肃,倒跟村口耳朵有点背总得大声说话的王大爷有几分神似。
哦,是了,定是年纪大了,耳朵不好使。
阿宝恍然大悟,心里那点紧张反倒散了些。
他清了清嗓子,身体微微前倾,将音量提得清亮又认真,一字一顿地重复,务必要让老人家听清楚:
“你好!我是陈阿宝!你们这儿院子——”他特意顿了顿,确保对方注意力集中,才继续问出那个至关重要的问题,“许不许人...养虫子?”
最后一个字音落下,院子里更静了。
连原本在廊下探头探脑的两个小丫鬟,都瞪大了眼,死死捂住嘴,肩膀可疑地抖动起来。
这位新王妃,漂亮是顶顶漂亮的,说是她们见过的最漂亮的男子都不为过——皮肤白得像刚挤出来的羊奶,眼睛又大又亮,鼻梁挺翘,嘴唇红润,若不是知道这是个男子,真要以为是从年画里走下来的仙童。
可这这问的都是什么话呀?
管家那张刻板的脸终于出现了裂痕,嘴角不受控制地抽动了一下,额角的青筋似乎也跳了跳。
他深吸一口气,几乎是咬着后槽牙,挤出一句僵硬的话:“王妃说笑了,王府重地,岂容虫豸扰攘。请王妃先入内安置。”
阿宝“哦”了一声,对这个回答并不意外,只是有点小小的失落。
他抱紧了怀里的瓦罐,小声嘟囔:“它们很乖的,还会滚粪球,埋到土里对花好...”
廊下一个小丫鬟终于没忍住,“噗嗤”一声漏了气,随即被同伴狠狠掐了一把。
周正上前半步,侧身挡开了管家的目光:“王妃旅途劳顿,还请管家引路,先至新房休息。”
管家这才勉强压下心头那股郁气,侧身引路:“王妃请随老奴来。”
阿宝点点头,跟着管家往里走,目光忍不住四处打量。
这王府可真大,院子套着院子,回廊连着回廊,地上铺着平整的青石板,墙角种着他叫不出名字的奇花异草。
阿宝抱着瓦罐,走在光可鉴人的石板路上,心里却愈发空落落地。
这么大的院子,连只鸡叫都没有...他的小黑小花们,在这里会不会觉得孤单?
......
新房布置得颇为用心,桌椅床柜皆是上好的木料,打磨得光滑温润。锦被绣枕堆叠整齐,料子柔软,绣着吉祥的纹样。梳妆台上铜镜锃亮,旁边还摆着一盆开得正好的水仙,幽幽吐着香气。
各处密密点了数十支手臂粗的龙凤喜烛,将室内照得亮如白昼。
阿宝在铺着柔软锦缎的床边坐下,怀里抱着瓦罐。
肚子里忽然传来清晰的“咕咕”声。
他一整天没怎么正经吃东西了。
桌上摆着几碟极其精致的点心,花样玲珑,色泽诱人,甜香隐隐飘来。
可他记得娘说过,去别人家做客,主人家没让吃,不能自己伸手,这是规矩。
他咽了咽口水,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从怀里掏出仅剩的半块玉米饼。
饼早就凉透了,硬邦邦的,还掉渣。
他小口小口地啃着。
门被推开时,他正啃得专注。
萧翊站在门口,看着这个坐在自己婚床上啃干饼的王妃,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阿宝听见动静抬起头,嘴里还含着一小块没咽下去的饼。
他看见一个高大的男人站在门口,穿着一身与他相似的红衣,许是气度原因,瞧着更挺括华贵。
待那人走近几步,面容在烛火下清晰起来。
是阿宝从未见过的好看。
眉骨很高,显得眼窝深邃,鼻梁挺直。
长得很好看,就是脸臭臭的。
阿宝咽下嘴里的饼,站起身,规规矩矩行了个礼。
这礼还是是周侍卫昨天临时教的。
“你是萧王吗?”阿宝问。
萧翊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不然呢?”
阿宝仔细打量他,然后点点头:“你长得真好看,比我村里所有人都好看。”
萧翊:“......”
他见过太多反应,恐惧的、谄媚的、算计的。
唯独没见过这种,像在评价一只鸡好不好看的眼神。
“你不怕我?”萧翊问。
阿宝歪了歪头:“为什么要怕你?”
“传言说,我身下长了畜生玩意儿,专克新娘。”
萧翊故意说得露骨,想看他惊慌失措的样子。
阿宝却皱起眉,认真想了想:“可是我娘说,传言都是骗人的。她还说村东头王麻子的儿子会吃小孩,结果我去看了,他就是长了两颗大牙,吃饭慢而已。”
萧翊噎住了。
半晌,他才说:“那你不怕我杀了你?前五个新娘都死了。”
阿宝把剩下的半块饼小心包好,放回怀里:“你要是想杀我,为什么要把娶回来。而且...”
他抬头看着萧翊:“我觉得你不会。”
“为什么?”
阿宝很认真地想了想,然后摇摇头:“不知道。我娘说,我这人虽然笨,但打小运道就好,看人很少走眼。她说我这叫‘傻人有傻福’,心里干净,看东西就准。”
萧翊盯着他看,久到阿宝都开始怀疑自己脸上是不是又沾了饼渣,下意识抬手擦了擦嘴角。
萧翊笑了。
“傻人有傻福?”他幽幽道,“那你娘有没有告诉你,嫁进王府,是福是祸?”
闻言,阿宝脑袋打结,嘴巴张了张,半晌才小声说:“我娘...就哭了。”
他低下头,手指抠着瓦罐边沿粗糙的蓝布:“她没说福,也没说祸,就是一直哭。我爹也说不出话,光叹气。”
他重新抬起头:“他们没告诉我该怎么做。我就想...王爷要是好人,那就是福;要不是,那、那我就跑。我认路。”
最后三个字,带着一种孩子气的笃定,仿佛“认路”就是他离家以后,应对这世上一切未知变故的最大依仗。
萧翊看着他那双写满“我已经想好退路了”的眼睛,忽然觉得有点好笑。
还真是个傻子。
他抬手按了按眉心,压下那点不合时宜的笑意:“跑?你以为王府是什么地方?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阿宝被问住了,眉头轻轻蹙起,是真的在努力思考这个难题。
片刻后,他眼睛微微一亮,像是想到了绝妙的主意,语气甚至带了点商量:“那...王爷要是嫌我烦,直接把我赶出去,行不行?我自己走,不用你送,真的。”
萧翊:“赶出去?圣旨赐婚,天下皆知。你走出这个门,就是打皇家的脸,也打本王的脸。”
阿宝眼中的光瞬间黯淡下去,肩膀也耷拉下来。
他抱着瓦罐的手指紧了紧,小声嘟囔:“那...那就不出去了。”
这副委屈巴巴又不得不认命的模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萧翊心里翻腾了一瞬。
他移开视线,目光落在桌上那几碟丝毫未动的点心上,问道:“桌上不是有吃的?怎么啃你那块冷饼?”
阿宝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老实回答:“我娘说,去别人家,主人没让吃,不能自己拿。
“...看着太漂亮了,像假的,不敢吃。”
怕吃了要赔钱,这话他没敢说出口。
萧翊一怔,脱口而出:“这王府以后也是你家,你是王妃,也是主人。”
阿宝闻言,茫然地眨了眨眼,随后眼睛一点点亮起来,恍然大悟般轻轻“啊”了一声,脸上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对哦!”
那笑容干净得很,是拨云见日般的通透喜悦。
萧翊一时竟分不清,眼前这人到底是真傻,还是大智若愚到了返璞归真的境界。
他压下心头的异样,走到桌边坐下,拿起酒壶倒了两杯酒,将其中一杯推到对面:“过来。”
阿宝迟疑了一下,放下瓦罐,乖乖走过去坐下。
“合卺酒。”萧翊言简意赅,拿起自己那杯。
阿宝不懂这是什么礼数,但看萧翊做了,便也学着他的样子,小心地捧起那杯澄澈的液体。
两人手臂交缠,萧翊一饮而尽。
阿宝也学着仰头喝下,呛得他立刻咳嗽起来,眼泪都冒了出来,白皙的脸颊迅速飞上两团红晕。
“咳咳...好、好辣...”
萧翊看他这副狼狈的模样,唇角勾了下,稍纵即逝。
其实这也是他第一次同人饮合卺酒。
他抬手叫来一直候在外间的下人:“传膳。清淡些,弄点热汤。”
不多时,下人鱼贯而入,几样热腾腾,瞧着不那么“像假的”的饭菜,转眼便在桌上摆开了。
一盅炖得奶白的鲫鱼汤,一碟清炒时蔬,一碟剔了骨的葱油鸡丝,一碗晶莹剔透的虾仁蒸蛋,几样时令腌渍小菜,旁边还配了一小碗金黄的小米粥,显然是考虑到了某人旅途劳顿,脾胃需要温养。
“吃吧。”萧翊自己没动筷,只端着茶杯慢慢喝着。
阿宝看着突然摆满半张桌子的菜肴,眼睛微微睁大,咽了咽口水,又谨慎地确认道:“真的...都可以吃?”
“嗯。”
得到肯定的答复,阿宝这才拿起筷子。
他先夹了一筷子看起来最家常的炒时蔬,放进嘴里,眼睛立刻满足地眯了起来。
接着又尝了尝滑嫩的蒸蛋,鲜甜的虾仁在舌尖化开,让他忍不住轻轻“唔”了一声。
他是真的饿了,吃饭速度很快,不过并不粗鲁。
阿宝将每样菜都仔细尝过,连那碟腌小菜都没放过,吃得腮帮子微微鼓起。
萧翊就这么看着他吃,看见他因为品尝到美味而微微发亮的眼睛。
比起前几个对着山珍海味也食不知味、只顾盘算阴谋的新娘,眼前这个对着一桌寻常饭菜却能吃出珍馐之感的小傻子,竟让他觉得顺眼得多。
等阿宝吃得差不多了,放下筷子,满足地摸了摸肚子,脸上还带着吃饱后的餍足红晕,萧翊才状似无意地问:
“你怀里那罐子,装的什么宝贝?方才瞧你一直都抱着。”
阿宝立刻起身,献宝似的把瓦罐抱到桌上,揭开蓝布:“是我的小黑和小花!还有它们的伙伴!”
萧翊的目光落在罐子里那几只缓慢蠕动的黑乎乎圆滚滚的虫子上,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了。
他活了二十年,见过金银珠宝,见过奇珍异兽,还真没见过谁把屎壳郎当宝贝,还千里迢迢带进洞房的。
“...这是?”饶是他再镇定,声音也难免有些发涩。
“屎壳郎呀!”阿宝兴冲冲地介绍,完全没察觉对面人的僵硬。
“王爷你看,这只最大最黑的是小黑,它力气可大了!这只背上有斑点的叫小花,它滚的粪球最圆!它们可厉害了,能把脏东西埋到土里,地就肥了,花啊草啊就长得特别好!我本来想着,王府院子这么大,它们一定能派上用场...”
阿宝介绍的眉飞色舞,萧翊看着他那双因为谈及屎壳郎而熠熠生辉的眼睛,生平第一次感到了一种深深的无力。
他捏了捏眉心,打断阿宝兴致勃勃的介绍:“先收起来吧。”
阿宝“哦”了一声,有点恋恋不舍地重新盖好蓝布,把瓦罐抱回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