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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不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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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言出口,休说殷梨亭,便是宋青书也不禁大吃一惊,登即便要开口质问:“你怎么会遇到他?我莫七叔他人呢?”总算这几年在武当山被俞莲舟修理次数太多,牢牢记得长辈为尊,一句话死死堵在齿间,一双眼睛滴溜溜的看向殷梨亭,恨不能替他问出口。
殷梨亭身体一晃,迟疑俄顷,终于停下脚步。
他回过身向杨逍投去一眼,忽然拱手道:“这位杨先生,请问您当真见过我师弟?”
杨逍和他四目相交,只见他容色平静,清黑的眼眸波澜尽敛,全看不出半点情绪,全似象个生人一般。只觉自己胸口仿佛凿开个大洞,空洞洞的什么也没有,半晌才缓缓道:“当日不过匆匆一晤,殷六侠记心倒好。”
殷梨亭微微一哂,“阁下武功高强,自会令人过目不忘。只是不知杨先生在哪里遇到我那莫师弟?”
杨逍默然不应,目光如剑,定定刺入殷梨亭眼中。他虽不信殷梨亭喝下了忘川当真把自己忘记,然而时日长了内心深处终究也多少有些动摇。
这些年来他们之间相隔的又何止万里关山,以他铁石之性犹被情思折磨得痛楚难当,殷梨亭这样软弱的脾气,又怎么受得煎熬?
所以,所以,他才选了将自己彻底忘记么。
每每想到此时,他就觉得一颗心止不住的沉下,直到堕入无底黑洞。
有时杨逍也会相像与他重遇的情形。一千次一万次,什么都想到了,然而此刻眼睁睁见他神态如常,对待自己全似陌路人,胸臆间宛如堵了块巨石,又象腾了把烈火,一时又怒又涩,又苦又躁。
他心计深沉,心中波澜滔天,脸上笑意却依旧仿似三月春风,负了手闲闲的道:“这我倒有些记不清了。”当真意态悠闲,言语轻松。
他一脸戏谑之色,殷梨亭如何看不出?眼底登时掠过一股怒气,点点头道:“原来杨先生在说笑,在下有事在身,这就告辞。”说罢一拍宋青书,掉头便走。
宋青书在一旁早看得目瞪口呆,这两人怎么瞅也不像有什么不可告人的过去,莫非自己脑补得过了头,一番猜测大错特错?
他正一头雾水,冷不防被殷梨亭一拍,不由打个激灵,见这位师叔居然当真转身就走,不禁发急,一时来不及多想,扯住他低声道:“六叔,听听杨……杨先生他说什么,万一真有莫七叔消息呢?”
殷梨亭足下一顿,霎那间无数念头喧嚣于心。
四合汹汹,八荒茫茫,天地无垠,宇宙无终。
原来竟统统容不下他一个殷梨亭。
然而任心中起了何等惊涛骇浪,终究莫声谷的安危大过一切。他怔然少顷,终于回头望去,却见那人依旧负手而立,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强压了心绪,放缓声音恳声相询:“杨先生,您当真见过我七弟?”
杨逍虽然神色从容,然而亲眼见他不顾离去,几乎连肺也炸了。他生平最恨被人胁迫,可此时一颗心高高低低,动辄悲喜却全不由自主,正自愤怒不已,却听到殷梨亭软了声音相问,当真是欲怒不得,欲咎无门,笑容更深了几分,“哦,那人的确口称莫声谷不假,不过在下也从未见过莫七侠,这是真是假,却也说不准。”
他话里虚虚实实,只听得殷梨亭面色苍白,无奈只得道:“不知杨先生见到的这人什么模样?”
杨逍微笑,慢悠悠的道:“已有数日了,我亦记不甚清楚。这人么……”说着仿佛坠入沉思,并不再出声。
殷梨亭对他脾气禀性自是再明白不过,明知其存心戏弄,可心忧七弟也只能忍了气静静相候。
杨逍故做沉吟,余光在他面上辗转不去,只见面前这人黑眸长睫一如当年,然而眉梢风霜几许,鬓角隐现苍然。
他知这些年殷梨亭萍踪江湖行踪不定,然而眼见昔日那青竹般的少年被风吹雨打如此憔悴,只觉一阵酸楚一阵伤心。原本一股戾气也不知不觉散去。
这许多年来,在他心里那个殷梨亭从不曾改变,永远是初遇时少年模样,却不曾想到如今他也到了初遇时自己的年纪。
年华如水,便这般白白逝去。
原来已错过十一年。
蓦然之间,他心头涌上几分悔意:若是一道远遁江湖,是不是这一切会有所不同?是不是这些年他面庞上蔓出的每一分细纹,髻上每一根转灰的发丝自己都看得见?
总好过如今,如今……
然而就算再来一切,我们还会走到这个境地。
杨逍站在无人看得到的深空中苦笑:这红尘中的一切,这水火般的天下,我放不下;而你又不何尝如是?光伟门楣,师徒之情,手足之义,你的羁绊不比我少半分。
总会到如今。
你我相见,却不相识。
总会到如今。
他抬起眼,看到对面人双眸沉静如水,不由一阵酸涩。
他以为两人之间是爱得更深,挣脱不得的那个人,是殷梨亭,想不到而今依依而立,饱受折磨的那个,是自己。
杨逍沉吟许久,忽然抬头向周颠看去。
楼上周颠正暗自大骂:这混账王八蛋在唧唧歪歪的作甚?还不快来解老子穴道!只是这话却无论如何说不出口,只在心底将杨逍骂了几百遍,此刻见他目光灼灼向自己望来,笑容无限深窈,只觉头皮发麻,刚想到:这小子一肚子坏水,看这样定是要坏谁,就见杨逍一掸袖子,笑吟吟的道:“周兄一向可好?”竟是将殷梨亭生生晾在当场。
宋青书心焦无几,见他如此轻慢,只气得七窍生烟,真想上前把他狠狠胖揍一顿,翻来覆去的只是想:他真看到莫七叔了么?他又怎会见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