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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红莲·花开】 ...

  •   北宋的天空在战火缭绕的风云下尘埃落定,边疆的黄土在漫漫的沙尘中静静飞扬。
      有这么一批人,他们攀爬过陡峭的险山,穿越过茫茫的大漠,在被血泼洒过的土地上,默默收拾一地的悲伤。
      那里有不再鲜活的尸骨,那里有不能归家的灵魂,那里的马蹄淹没了不知多少征衣,那里的月光落下了数不尽的伤痕。
      他们成为了实实在在的流民,在大宋南北的土地上漫无目的的游行。
      在这里,没有天涯;在这里,寻不到家。
      这里的江湖,蓦然淡去了少年。

      “不成不成,你这丫头一看就是不好养的,身子骨又弱,面相又普通,只怕过不了几日就折了,我可不做这亏本的买卖。”
      “你就不能再多考虑考虑?”
      “这有甚好考虑的?拿到哪家去问都是这般,你还是省省,早日备好什物,免得下葬时也慌乱。”
      “她真的没有什么病,只是看上去瘦了一些,是真的……”
      “哎,不收不收,这样的丫头,养大了不过也就端个茶送个水,还白费得我这许多钱财来。”
      “可是……”

      她站在两个人的中间,看着她们左右言语,吵闹不停,忽然转头盯着对面灯笼高挂的阁楼,看着那些花枝招展的人从那扇门里进去,又出来,如此往复。
      那个时候,她还很小。
      很小很小。
      小到连她自己也估算不清年纪。

      女人总算是觉得累了,她很是不甘地妥协,狠狠拽着她,大步跨出弥漫着胭脂水粉的院子,外面的空气很潮湿,也许是要下雨了。
      整个世界都变得阴沉沉的,好像没有生命,好像不懂呼吸。

      七拐八拐,女人带着她在一个避风的角落里坐下,呆了很久都没有说话。
      她至今已想不起她的相貌来,也记不得她到底是不是自己的亲娘。
      时光就像飞驰白驹,会将某些不愿记起的东西在那方天地里磨损干净。
      她们已经饿了好多顿了,野菜的能量满足不了她正在发育的身体,她很饿。

      女人从街边回来,她的手里握着一个白面的馒头,这是她已有大半年未曾接触过的食物。她几乎没有多想,吃得狼吞虎咽。

      晌午时候,她就倦倦地靠在女人的身上睡起来,这一睡仿佛回到那个苍茫的大漠,那个遍地血腥的世界,那个耳边只能充斥着哀嚎与嘶吼的疆土。

      梦靥,她醒来。

      四周空空无人,只有来往的过客从她身边走过,他们匆匆地瞥了她一眼,又再度转过脸,疾步朝前行去。

      这一刻,她好像明白了些什么,缓缓站起身来,小小的身子在熙攘的人群里极不显眼。她仰起头,看着太阳直直照射下来,刺目而生疼。

      她在雨里走过,雨水浸透了衣衫,她走出城郊,磨破了鞋底,她孤身一人,一步又一步,接着流民没有走完的路,继续漫无目的下去。
      终于,她累得喘不过气来,蹲坐在大街旁,木然地看着她面前陌生的人,来了又去,去了又来,没有人停留,没有人伫足,甚至一只野猫,一只家狗,一只燕雀,一抹清风。

      “你从哪里来?”
      忽然有人朝她俯下身,背对着阳光,淡淡阴影的脸孔上含着笑。
      “你一个人?”
      她想要开口,却发现嗓子已经发不出声响来,只能呆呆望着她。
      那个人向她伸出手,毫无顾忌地摸了摸她的脸颊,继而笑道:“真真是可爱的孩子……你的家在哪儿?可要我送你回去?你迷路了?”
      她先是摇头,然后又点头,直到她自己也弄不明白是在点头还是在摇头,直到听见自己腹中发出大大地声响来,才猛然有些清醒。

      “哦。”那人很是理解地点头,“原来是饿了。”

      她记不得第一次走进那个家的情景,也记不得第一次睡在柔软床铺上的感觉,她只记得在她疯狂扒饭吃菜的时候,有一个人在她的对面,托着腮,看着浅浅的笑。
      自那以后,她要她叫她“娘”,无论是在家里还是在外面。
      “你叫什么名字?”
      她摇头。
      “你没有名字?”
      她又是摇头。
      “没关系……”她想了想,笑道,“我叫红莲,你既是我捡来的,就叫花蕊吧。”
      她不懂这里头的含义,但既然是她取得名字,她自然欢喜得很。

      住进了这个家,在她看来一切都好像是梦一般。
      闲来可以在院里摆弄花草,夜里可以逗着猫,窝在被褥中听窗外潇潇的雨声。
      她的娘女红很好,她绣了许多她不曾见过的花样给她,绣在她的枕上,在梦里,她也梦见那些绚丽的花朵。
      大漠里的烽烟,再也没有在她的脑中出现过。

      见到孙仁晨的时候,是三个月后的傍晚。
      那时才入冬不久,夜总是来得那么快,门外朦胧的红灯映照出诡异的色彩,罩在这个高大的人身上,将整个屋子都照得那么昏暗。
      她是生平第一次感到害怕,她瑟缩在傅红莲的背后,小心翼翼地拿目光打量着这个人,未料,她只看见傅红莲一如既往的笑,那么坦然,那么自在。

      原来这个家在城中开了一家布店,生意很是红火,有了傅红莲的绣活儿无疑更是锦上添花。
      对于她的到来,孙仁晨没有做任何的表态,似乎就是默认了一般,只是,她不敢跟他说话,他亦不会与她交谈。

      时光像青石板上远去的马蹄,将青春慢慢燃尽,转眼已是六年过去,这个家仍旧只有她一个孩子。
      日子变得越来越难熬,有什么东西孕育在其中,等待着一个时刻,爆发出来。

      那是一个夏日雷鸣的夜晚,她躲在大大的桦木柜后面,看见他们两个人争吵不休,她甚至看见他挥起拳头,硬生生砸了下去……

      她无所出。
      她不能生育。

      可她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妾室,她哭过闹过抗争过,终于,他缓下口来:

      听说石山上有龙迹,生出一种七菱角的灵芝来,能治百病,若它治得好你,我就不会纳妾。

      她尚未反应过来,孙仁晨已经大力摔门出去,他或许又会喝一夜的花酒。

      雷声渐渐消停下来,夏虫的鸣叫再度充斥了整个房间。
      她浑身发抖,还在刚才的场景里没有走出来,呆愣愣地瞧着笔直站立在房中央的傅红莲。
      然后,她看见了血,从她身上淌下来,红得像初绽的月季,流得像山间的溪水。

      去石山的日子里,傅红莲的旧疾显现出来,她的身子渐渐衰弱,一日不如一日,连爬上山都是她连扶带背的。
      山上的空气更加寒冷,她寻来暖炉,想要给她暖暖手,却发现她浑身都在冒汗,汗水透过厚厚的衣衫,在她背脊上化开,她只是一面咳着,一面忙着手里的活计。
      她说:多绣一些才能多卖一些,卖得好价钱,他才会高兴啊……
      她不解:娘,为什么要他高兴?他那么坏,他老是打你!
      傅红莲皱眉,看着她:不可这样说你爹。

      她气,气得连话也说不出来。
      那日夜里,孙仁晨喝了酒,一把火烧了她绣的所有绣品,抡起桌上的茶壶就朝她扔去。
      青花瓷在地上碎裂,清脆得让人觉得莫名的心寒。
      等硝烟过去,孙仁晨睡倒在床上,她默然扶起她,坐在桌边。
      她问:娘,我们回家好不好?
      傅红莲咬着牙,强笑道:你爹他其实人很好的……

      这天夜里,等着傅红莲睡着,她悄悄推开门出去,心头的抑郁徒然剧增,正巧撞见喝得烂醉的霍盖,她猛然想起前几日里此人曾对傅红莲有过轻薄之意。
      她尾随在他身后,看着他进了柴房,看着小二将门上了锁。她站在门口犹豫了半晌,爬到那棵粗壮的榕树上,将偷来几粒铁锥固定在鞋上,然后顺着榕树长长的根须探入房内。
      月光下,她解下她长长的头发,轻轻地勒住霍盖的脖子,一点一点直至他窒息……

      傅红莲死的时候很安详,就像正在熟睡一般,她抬起手,覆在在她眼上,然后起身,提包,推门……

      *

      “难怪我说怎么亥时还看见有人出客栈,原来是那个小丫头。”小二惊呼出声,随即一拍脑门,“掌柜的,这怎生是好?雪已经化开,想必那丫头一个人下山去了,她寻得到路不?若是走错了道儿没准儿会死人的!”
      苏月娘用帕子点了点唇,漫不经心:“等天亮了再去找找吧,要找不到那也没法子了。”她有些倦意地“唉”了一声,对着还拿着信纸的莫愁二人提醒道:“二位客官,天色也不早了,早些去睡吧,收拾收拾东西,等明儿就能送你们下山了。”
      “哦,好。”莫愁随意应下,偏过头看了一眼展昭,却感觉他握着自己的手愈发紧了,不由得也用了一分力道回应他。

      在文字的末端,她写道:
      我肩负着两条人命,但我娘叫我好好活着,所以,我不能死。

      莫姐姐。
      我只是为了还一个愿,仅此而已。

      *

      江南的水乡,暖风习习。

      “小姐,小姐!你快来看,有人昏倒了!”
      那人听见声音,忙的放下手里的东西。
      身后的小贩朝她喊道:“哎哎哎,庞小姐,你这东西还要不要了?”
      她来不及回头:“要的要的,我过些时候再来!”

      明媚的阳光照在水岸上,分明看见有个年纪轻轻的姑娘倒在那里,她的手里紧紧抱着一个牌位。
      似乎是感觉到周遭的响动,她坐起身来。
      “是位姑娘啊,小姐!”
      赶来的那个人走到她跟前,蹲下身,一如多年前熟悉的情景。背对着阳光的脸上含着温暖的笑。
      “你叫什么名字?”
      “红莲。”
      “你家住哪儿?”
      “不知道。”
      “你爹娘呢?”
      “不知道。”
      “你是迷路了?”
      “不知道。”
      “你手里抱着的是什么?”
      她静了片刻,抬起头来,认认真真看着她:
      “红莲。”

      “哦。”那人有些明白地笑着点头。“原来是个傻子。”她转过身吩咐道:

      “阿青,你找庞管家来,带这个丫头回府上去,就说是我说的。”

      池水里的莲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
      开时热闹,谢时无声。
      她只是为了还一个愿,仅此而已。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红莲·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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