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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Chapter 5(2) ...

  •   后脑的头发忽然被猛得抓住,传来一阵剧痛,而后被用力往后一拽,又蛮横地朝前一推。

      我被拽得半站起身,毫不留情地狠狠扑倒在桌面上,发出一记钝响。

      胃部磕到坚硬的桌面,疼得一阵抽搐。

      连呼吸的空隙都没有,就又是一记向后猛扯,强迫我以不自然的角度昂起头,刺眼的白光不偏不倚打在脸上,激得眼睛发疼。

      这样的姿势,一动不动维持了几秒钟。

      并不是很剧烈的痛苦,却充满了扭曲的冷酷。

      “西利尔……莱恩……”游丝般的气息,像毒蛇缠绕在颈间。

      “告诉我……你究竟是什么人……?”他声音低沉飘渺。

      “我谁也不是,上校先生。”

      “告诉我……你是谁……”蛊惑人心的魅音又传了过来。

      “那我说,我是造物主,你信吗?”头发依然被紧紧揪住,我费力地转了转脸,斜过眼看着身后的审讯者,尽力挤出笑容。

      又是一记猛扯,掺杂着强烈的怒气,将我拉离台灯,狠狠一个巴掌。

      手套与皮肤接触并没有发出清脆的声响,却传来一阵绵长的钝痛,脸颊像被钝器重击了一般,变得麻木。

      大概已经肿起来了吧。

      “你知道吗?”他严肃的脸上泛出危险和残忍的笑容,“我很厌恶你,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

      “我想看到你崩溃痛苦的模样。”

      我侧过脸,避开他的目光。

      “能让我崩溃痛苦的人,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可惜他早已不在人世。”

      危险的气息似乎在瞬间减弱。

      我想我此时的笑容一定悲哀至极。

      那么久以前的事了,心早已不痛,烙印却永远不会消失,在不经意间骄傲地冒出头。

      “别突然这么沮丧,说点有趣的事吧?”审讯者看来对囚犯的私事兴趣不大,这对我们彼此都有好处。

      “多年的工作经验告诉我,你比较特别,”他温和的语气和疯狂的表情完全不相符,“或许是因为你和那个叫摩亚的孩子在一起呆久了,你身上有一种和他很像的感觉,像是自然的干净,我喜欢干净的东西。”

      “我自己倒是没有觉得,而且我也不喜欢被别人称作东西。”

      “狂妄的人,在这里,干净的东西是我对你的称赞,你应该感到庆幸。”

      “那上校先生,你知道吗?”我正过脸看着他,“一个人看起来干净,有两种可能,一种是真正的纯洁,另一种则是……实在太肮脏。”

      “哦?那你是哪一种?”他微笑地望着我。

      “可能是,任何一种。”我回答的很认真。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进来。”审讯官抬起头。

      一个士兵打开门:“上校先生,审判开始了。”

      锐利的眉轻轻一挑,野生动物般的男子终于放开我。

      “不是说好明天的吗?”他恢复了军人严肃的仪态。

      “J-072号闹得实在太凶,议会不想让他把自己弄伤,决定把他的审判时间提前,尽早安排他的去处。”

      “我知道了,你去吧。”

      士兵顺从地关上门。

      上校先生转过身:“我们期待的时候提前到来了。”

      “我并不期待,也不高兴。”我说。

      “你现在不知天高地厚的冒犯,我等一会儿会加倍在你身上讨回。不过现在,让我们来看一些有趣的东西。”

      他走到墙边,伸手按下,白色的墙忽然透出活动的图象。

      屏幕上似乎是一个法庭。

      各个席位上人头攒动,摄象机在法官右侧,正好能把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左右两边的长条桌前,带着白色假发和假领的黑袍律师正在忙碌地翻动卷宗,做着最后的准备,陪审团清一色穿着黑色的军装,正低头窃窃私语。

      整个大厅都充满了压抑的说话声,只有观众席上的人纹丝不动,全都安静地坐着。

      他们的年纪不尽相同,有的白发苍苍满脸皱纹,有的却容颜稚嫩如同孩童的模样。每个人都穿着柔软的白衣,神情冷漠,眼神空洞的如同机械一般,有几个人裸露在外的脖子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细长疤痕,让我想起已经去世的医生。

      “观众席上的那些全都是从老屋来的人,”上校坐上椅子,重新叉起胳膊,两条修长的腿搁上桌面,“很乖吧?我们的教育手段是一流的,要让他们这么听话可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

      “他们都没有名字吧?”我问。

      “那是当然,名字会增加一个人的自我意识和独立性,所以他们只有编号。摩亚也一样,他的编号是J-072。”

      我皱起眉。

      “很耳熟吧,就是刚才那个士兵口中的编号,你现在看到的是为摩亚而举行的审判,”他锐利的眼睛射出恶意的光芒,唇边勾起一抹冷笑,“这是你们最后一次见面了,感谢我的仁慈吧。”

      “你们要审判他的罪?”

      “没错,然后他就会像其他人一样回到机关为他准备的家,在那里度过他的余生。对了,摩亚性子很倔强,你或许可以看到十分有趣的场面,不过不用担心,不会有暴力画面出现的,我们不喜欢看见血淋淋的残破身体。”

      位于法官左侧入口的木门向两边打开,两个荷枪实弹的士兵押着一个人走了进来,我一眼就认出了那熟悉的身形。

      白皙的皮肤,纤细的肩膀,那个我再熟悉不过的孩子现在就在我面前,却隔了一道冰冷的墙,无法触及。

      他的手上戴着和我一样的镣铐,环在单薄的腕上显得尤其沉重,眼上蒙着厚厚的眼罩,在士兵的引导下慢慢走上被告席。到了比较近的距离,我才发现他的手上和脖子上都有几个青紫的痕迹。

      “他身上的伤可不是我们故意弄的,”上校像看透了我的心思似的,慢慢道,“我跟你说过那孩子很倔强,刚被抓来的时候拼命想逃走,踢伤了好几个士兵,我们不使出点力气根本制不住他。当然了,下手稍微重了点,我们也有错。”

      士兵解下了摩亚的眼罩,站到他身后。

      他并没有动,像一尊精致的雕塑般,闭着眼站着。他依然还是那么漂亮,只是更加瘦了,原本圆润的脸颊微微陷了下去,让人心疼的恨不得马上搂在怀里。长长的眼睫毛随着呼吸轻轻颤抖,投下朦胧的阴影,美得眩目。

      周围响起稀碎的杂音。

      “肃静。”法官手中的小锤重重敲下,大厅里立刻安静了下来。

      “被告,报出你的编号。”响亮冷酷的声音回荡在宽敞的空间里。

      浓密的睫毛抖动了一下。

      “摩亚。”站在被告席上的孩子没有听从命令,而是口齿清楚的报出了自己的名字。

      大厅一片哗然。

      “J-072。”一个律师报出了摩亚的编号。

      听到这个号码,摩亚嫌恶地皱起眉。

      法官清了清嗓子,开始宣读起诉书:“J-072号…………”

      起诉书的内容不外乎是摩亚不服从机关的法律,并且在得知机关有所行动后拒不采取合作态度,反而逃出城市,成为通缉要犯。

      “你有什么话要为自己辩护吗?”法官问。

      整个大厅的气氛如琴弦一般绷得紧紧,谁也不敢制造任何杂音,彼此互相限制着呼吸,压抑着。

      “我只有一个问题。”少年清亮的声音将空气完全撕破,在一片刻意制造的寂静中,这声音显得尤其刺耳,却有着超越一切的力量。

      所有人都屏心静息,等待着摩亚的下一句话。

      “我有什么罪?”

      “什么才能称做罪恶?是伤害到别人吧?我没有伤害任何人,罪在哪里?”

      “一个城市的居民必须遵守监管者订下的法规,反抗便是罪,无论你是否伤害到别人。”法官看起来早有准备,答起来异常流畅。

      “那是居民,不是我。”

      “你在这个城市,就必须服从。”

      “权利和义务是相对的,我从未受过这座城市的善待,唯一一次和你们的交涉就是被逮捕关进监狱,凭什么服从你们?”

      “那是因为你犯罪在先,不是我们故意刁难。”

      “我犯了什么罪?”

      “违反机关法令,法律规定老屋来的人与普通市民不得有私下接触。”

      “为什么?”

      “这是法律,没必要向你解释。”

      “你们怕我们?”摩亚冷笑。

      法庭上的空气又产生了微妙的流动,几乎每一个人都不自在的做了小动作,或低头,或抽气。

      摩亚击中了一个人人心知肚明,却拼命用华丽辞藻掩饰的真相。

      “J-072号,请注意你的言辞。”旁边的律师开口了。

      “那就换一种说法,你们轻视我们,认为我们天生就低人一等,天生就该被践踏被侮辱被随意使唤随意观赏,”摩亚昂起头,“请问法官大人,是哪一种?”

      “我们限制你们的行为是为了保护你们,请不要误会。”

      “失去了起码的自由,没有名字,连一个选择生活方式的机会都没有,这是保护吗?保护至少该由被保护者来决定是否需要,而不是保护者的一意孤行。”

      “有时适当的强制手段是必要的,你以后便会了解。”

      “我一早就了解,你们之所以能够使用强制手段,是知道从老屋来的人太懦弱,没有反抗心。如果有一天我们要争取自由,任何枪炮都无法压制,每个人都为自由而生,也会为自由而死。”

      “住口!——”

      摩亚对法官的警告听而不闻,转身面对已经渐渐吵闹起来的观众席:“在座的你们都是我的同伴,难道你们真的喜欢生活在人造阳光和空气里,不想品尝一下自然的气味吗?”

      “你们每天每天都独自长吁短叹,有没有人认真想过要做些什么?机关的无理约束之罪为什么要你们来赎?谁都没有必要为他人的过错承担任何责任!”

      几个士兵冲了上来,拽住他。

      摩亚并没有挣扎,挣扎没有任何意义,而他想说的话,也已经说完了。

      “你们没有力量,无法过上安逸的生活,我们是在保护你们。”法官冷冷地说。

      “如果有一个真心喜欢的人,那任何生活都会是安逸的。”摩亚望着他。

      “……今天休庭!”终于,小棰再次敲动,结束了混乱的场面。

      审讯室里。

      “他在对你表白呢。”身后传来上校的声音。

      我忽然感到全身无力,不禁苦笑起来:“可惜我不配接受他的爱。”

      “你们真是天底下最完美的伴侣,无论在哪方面。”上校丢下这句话,离开了房间。

      一切就此结束。

      我被带回了囚室,重新回到了那熟悉的地方。

      我一个人坐在阳台上,呆呆地看着面前的玻璃屏幕,仔细回顾法庭上的事。之前的假设并没有错,没有我在身边,摩亚的确会更优秀。

      过去我们形影不离的时候,他很少跟别人说话,即使受了再大的冒犯,也只会冷脸盯着讨厌的人,然后沉默地走开。即使开口,他也不会像今天这样尖利地与人正面交锋,为自己而战斗。

      我们已经不再需要彼此的羁绊。

      想到这里,心情忽然轻松起来。

      ***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上校正坐在我的床边。

      “我来了好久了,没想到你居然能睡得这么熟,”见我睁开眼,他微笑着开口,“今天要举行第二次审判,你不关心吗?”

      “还好。”

      “昨天摩亚的捣乱,倒是让你们多了一次见面的机会。”

      我觉得胸口好象被什么堵着一样,不想说话,只是笑了笑。

      “你的眼睛并没有笑。”上校直直地看着我。

      “可惜我看不见自己的眼睛。”我想起身,却被他按住。

      “我现在突然对你的经历很感兴趣,你以前是干什么的?”他问。

      “履历表不难找吧?”这个人总是在不停地考验我的耐心。

      “这只是你来到这个城市以后的经历,之前呢?”

      “即使是市长,也没有权利盘问一个市民在定居之前的事吧?”

      “别人当然是,但你不一样,我想知道你的一切。”

      “昨天不是还说很厌恶我这种人吗?”

      “刚才看你睡觉的样子,我改变主意了,我想看看你的另一面,比如愤怒。”

      “我不知道你喜欢暴力的人。”我尽量把表情放松。

      “不是,只希望能看见真实的你。”

      这个人不仅疯狂,而且傲慢,是因为臣服在他脚下的人太多了吗?

      无论如何,我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

      况且,现在已经没有什么让我牵挂的了。

      我站起来,微微一笑:“上校先生,请问你身上有没有钟表一类的东西?”

      “你想干什么?”他挑起眉。

      “让你看看我反抗的样子。”

      “难道想用表砸死我?”

      “你等一下就知道了。”

      锐利的眼看了我一会儿,他的手往怀里一探,掏出一只金色的怀表。

      我一声不吭地接过去,开始拧动发条。

      本来还想看看今天的二次审判,可惜一切已经全部被眼前这个人打乱。

      我想试着原谅他,可是他又一再触犯我的禁区。

      我不想生气,可是你偏偏一再惹我。

      你一再踏过我忍耐的底线,在我面前炫耀你的无礼。

      所以,我确实有一些愤怒。

      以及遗憾。

      你要付出的代价,将会很沉重。

      上校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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