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1、Chapter 9（2） ...
-
不知过了多久，黑暗里现出一点柔和的光。
光芒慢慢扩散，散成一片夕阳洒落的金橙色，温柔映照着黄昏下背光的大树，勾勒出一个熟悉的阴影。
又染红了树下的草地。
美得像画。
是梦吗？
我记得宫殿边缘就有这样一个安静的地方，这是很久以前，我出生不久的时候，某天散步时发现的。
主人在那里，独自想着心事。
熟悉的高大身影孤独地坐在草地上，眺望着夕阳下沉的远方。从他身上，我看不见往常那个完美又温柔的主人。
我一动不动地站着，看他回过头，看见我，伸手做了个邀请的动作，叫我过去。
我默默地走到他的身边，坐下，和他一起看着似乎触手可及的夕阳。
周围好安静，只有我和主人并肩坐着。
时间，就这样停止吧。
“西利尔。”
温暖的声音立刻吸引我侧过脸。
“什么事？”我小心地问。
“你想不想到外面去？”
“为什么要到外面去？”
主人叹了口气，摸摸我的头：“其实我很想离开这里。”
“离开？去哪里呢？”
“哪里都好，只要能遇见能和我说话的人。”
“我们不是都会跟你说话吗？”
主人苦笑，摇了摇头：“算了，你不会明白的，而且我也知道自己永远离不开这里。”
我想了想，轻声问：“主人，您是万能的，为什么要特意把我和梅塞蒂斯制造出来？养育我们不是很累吗？”
从出生开始，我就不明白这个原因，不明白主人为什么要如此宠爱我和梅塞蒂斯，不明白我们和其他的类到底有什么不一样。
但似乎，主人在我们身上追求着什么东西。
提问并没有立刻得到回答，我以为自己说错了话，害怕地背过身子。
过了一会儿，肩膀被温柔地搂住，拉进温暖宽大的怀里。
“我想要朋友……”依旧低沉的声音，却没有了平日的威严，却多了一丝寂寥。
“我想要朋友，想要有能和我说话，和我在一起的同类，让我不再孤独。”
我不太明白什么叫朋友，只看见主人在夕阳下寂寞的神色，觉得心里很难过，忍不住跪起身子靠过去，伸出手，轻轻抚摸着他的脸。
“主人别难过，我们做你的朋友。”
如果你孤独，就让我和梅塞蒂斯来做你的朋友吧，让你幸福，快乐，是我们生存的全部意义。
主人淡淡一笑，没有回答。
那个安静而美丽的傍晚，后来在我的记忆中渐行渐远，可是一旦重新回到脑海里，就成为了折磨，永远不会消失。
我明白，主人没有从我们身上得到他想要的东西。
而我对此，无能为力。
***
冰冷的沙漠夜晚。
身体似乎被什么宽大的东西托着，轻轻晃动。
是谁的怀抱，这么安全？
是主人吗？
我微微睁开眼睛，看见自己正躺在谁的怀里，层层粗厚的布料包裹在身上，抵御着深夜沙漠里的寒气。怀抱随着缓慢的步伐一颠一颠，舒适地让我又想闭上眼睛。
抱我的人发现我动了，便低下头来。他的脸被宽松的斗篷遮住，只露出隐藏在阴影里的鼻子，上面有黑色的痕迹。
心凉了一下，来接我的不是主人。
只是检查官。
也对，是我忤逆了主人，派检查官来找我已经是最大的宽恕了。他本完全可以不再管我，任我死在野外，被动物吃个精光，然后再造一个新的类，不用花多大力气。
一想到这里，我就苦笑起来。
“检查官，你放我下来吧，回去也没有什么意义。”
检查官像不明白似的看着我，步伐依然没有放慢。
没有思想的检查官，不会明白我的想法。他们只知道忠实地执行主人的命令，只要没有把我带回宫殿，任我如何解释也是徒劳。
即使在平时，类也不可能抵过检查官的力量，何况是现在身体这么虚弱的情况下。我放弃了挣扎，回去就回去吧，被骂也好，被打也好，既然我已经输了，活该吞下自己酿的苦果。
原来在外面，同样也没有我能生存的地方，我只能回到主人身边。
而我的心，也已经在沙漠里失去意识时，彻底地死了。
但我没有想到，即使没有了心，后来的日子也会这么痛苦。
当我一个人步伐沉重的走进正殿时，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
我以为主人是怜爱梅塞蒂斯的，对他的爱胜过我。即使梅塞蒂斯撒了谎，帮我隐瞒真相，欺骗主人，被发现后也不会受多重的惩罚。
我以为，主人只会惩罚我。
可是一踏过门廊，我就觉得空气里有一种和以往不同的恐怖气氛，阴沉沉的，仿佛蒙上了一层隐晦的黑纱，让人喘不过气。
鼻子嗅到一种奇怪的气味。
是血？！
这里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这时，我惊恐地看见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倒着一个洁白的身影，是梅塞蒂斯！
他的身上沾满了斑斑血迹，正痛苦地抱成一团，似乎已经失去意识，一动不动。
长发遮住的容颜苍白憔悴，原本红润的双唇也没有了一点血色，凝结的暗红痕迹顺着嘴角淌到地上，那副模样就像……死了一样……
我从来都没有见过梅塞蒂斯这么可怕的样子，惊恐地后退了好几步，又跑上去跪倒在地上，颤抖地拨开他的头发。
“你回来了？”
低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我浑身一冷，颤巍巍地转过头。
主人正从台阶上，一步步走下来。
他褐色的眼睛紧紧盯着我，面无表情，充满了让我想立刻转身逃跑而又一步也动不了的恐惧感。高大身躯渐渐接近的感觉从来没有这么可怕过，那阴影似乎遮掩了一切光芒，如同展开翅膀的恶魔。
正殿里并不冷，我却不停地颤抖，几乎站不住脚。
他走得很慢，很慢，每一步的接近，都成为了漫长的煎熬。
主人……好恐怖……
我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会怎么惩罚我？心里完全没有以前犯错时会有的底，我无法预料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在我记忆里，主人从未如此生气过。
“外面好玩吗？”他冷冷地问。
主人的说话声惊醒了梅塞蒂斯，他轻轻动了一下，我赶紧俯到他身边，想把他扶起来。
“不许碰他，站在原地，不许动。”主人一边向我走过来，一边下了命令。
我不敢再动，只能呆呆地站着，眼睁睁的看着梅塞蒂斯无力地在地上爬动。他纤细的指尖抠住坚硬的大理石地面，想站起来，却只撑起一点就重重的倒了下去，身体与地面接触的时候，他发出一声痛苦的低吟。
主人无动于衷，无声地看梅塞蒂斯在地上挣扎。
“主人……西利尔不是故意的……请你原谅他吧……” 梅塞蒂斯颤抖的双手拉动主人的衣角，苦苦哀求。
我的心猛得一抽。
主人看了我一眼，瞳孔里几乎冒出火来，脚底忽然踩住梅塞蒂斯的左手。
“啊——！”梅塞蒂斯痛苦地尖叫起来，苍白的脸紧紧皱成一团。他剧烈地吞吐着气，不断咳嗽，一缕缕的鲜血不停地从嘴角流出来。
“不要！”我扑上去抱住主人的腿，却被他反手一个巴掌打摔在地上，嘴唇磕到坚硬的地面，流出血来。
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流个不停。
剧痛让刚刚清醒的梅塞蒂斯又失去了意识，我手脚并用地爬过去想扶他，主人冰冷的声音又传了过来。
“西利尔，你看到了。”
我的嘴唇不停地发抖，绷紧全身，不敢回头。
“这就是你的代价。”主人的声音没有一点起伏，如同机械一般。
“这一次只是警告，希望你们记住今天的惩罚。”
他伸出手，仿佛轻柔地拥住我，禁锢住我的身体。我动弹不得，猛然感到一阵痛楚的窒息，在他怀中听到自己的骨骼，发出碎裂的声音。
主人捏碎了我。
“自己把这里收拾干净。”而后，他丢下一句话，转身走了。
从头到尾，我都没有看见他的表情。
许久，宫殿里一片死寂。
我僵硬在原地，几乎忘记身体的剧痛，恍惚中似乎听见有人在喊我的名字。
是梅塞蒂斯，他含满泪水地看着我。
“西利尔……对不起……”他一开口，眼泪就止不住的流下来。
“在说什么……该道歉的是我……”我想笑着宽慰他，却也只流着泪。
那天，从正殿到水池的路，从没有这么长。
我们互相搀扶着，走得很慢。
所有的类见到我们，都红着眼睛，却什么也不敢做，只能沉默地跟在我们后面，看我们是否需要帮助。
直到我们进入放置水池的房间。
我们在水里紧紧地依偎着，只有这样，才能忍受身体的疼痛。
可是心却一直会疼。
在水池过了三天，我们才完全恢复了体力，能够离开了。这些日子里，我们什么话都没有说，都各自缩成一团，呆呆地看着外面，想着自己的心事。
从水里出去的时候，我犹豫了一下，拉住梅塞蒂斯的手。我不知道他想到的事，是否和我一样。
“梅塞蒂斯……”
“怎么了？”他回过头问我。
“我们……”我咽下渗进口中的水，“我们……把主人杀死吧。”
说罢，我立刻侧过头，不敢去看他。
柔软的手轻轻一颤，却没有抽走。
我们就此下了决心，成为反抗主人的类，成为背叛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