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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少年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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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砂斜靠在房内的梧桐榻上,方才沐浴完的脸颊上绯红一片。此时玳凌已经离开了神殿,她和澜沧在长时间的分离之后终于有时间单独坐下来谈一谈。
推门进来的挺拔身形立住,转过头对外吩咐道,“都清理干净。”
门外轻声应了数声,齐齐消散在空气中。
澜沧自进门看见朱砂穿着起,面上便浮起一抹浅浅的红,视线从一进门触及她开始起就开始左右徘徊,无论如何都不敢朝她身上瞥。
“你光屁股我都见过,现在害什么羞?”朱砂戏弄他够了,终于挥了挥手。“说吧,”
澜沧顿时舒了一口气,他的表情过于明显,朱砂不由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澜沧顿时警觉起来,朱砂乍然间以为看见了他脊背上受惊炸开的羽毛。
哎呀呀,真是太不可爱了。
“自从族内和下界断了联系之后,四长老便几乎一手包办了所有命令的传达。”夜风寒凉,澜沧微微一顿,走到窗边将窗扉合上。
“大长老他们怎么说?”朱砂微一皱眉,便领会了其中关节。
四长老朱闲向来好大喜功,二长老朱邢也乐得推出去一个挡箭牌,成就他超然世外的善人面孔。
其余长老虽说不至于作壁上观,但也多半是不放在心上,加之在有继承人名分的前提下,本着族内和睦的原则,自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谁知,身为族长正当盛年的朱祈竟然会遽然离世……
想到此处,朱砂的面色沉了下来。
“大长老他们如平日一般……”澜沧迟疑了片刻,没有把话说完。
“遛鸟逗狗,不务正业……”朱砂揉了揉突突跳动的太阳穴。
这群老不休。
“说说父亲离世那几天的事。”
“族长虽说身体不佳,却决然不会严重到去世的地步。”
澜沧向来不随意下结论,若是连他都这般说,那么只能说明朱祈之死确实可疑到了极点。
朱砂何其敏锐,“你的意思是,有人暗中下了毒手?”
澜沧缓缓摩挲着腰间佩剑剑鞘上的花纹,“属下不知……但族内即便有人有异心,也不会在此时用上这等自损筋骨的手段。”
朱砂看了一眼那柄剑,微微皱眉。
那剑陈旧鲁钝,不知澜沧为何多年来竟是一直不曾更换。
“说起来我还真是没用。”朱砂重重拍上榻侧,一时间木屑纷飞,尖利的木刺深深刺入掌心,她却浑然不觉,声音逐渐低落下去,“明知父亲之死疑点百出,却无从下手,连继承族长之位都只能凭借背后那个愚蠢的畿印。”
事实上,也只有在澜沧面前,朱砂才会露出现在的一面。他二人自幼相识,情分深厚,对朱砂而言,澜沧早已是无异于亲人一般的存在。
手上一暖,朱砂抬起头,只见澜沧默默蹲下身,将她的手捧在掌心,极轻微地叹了口气,取过针帮她将刺入肉内的木刺一根根挑出。
“你……”朱砂想说什么,看见澜沧专心挑刺的侧面,一时间竟是无言以对。
房间内气息温暖而令人眷恋。
“族长必然不希望见到你如此。”澜沧挑完刺,将伤处细细帮她包好,良久,才低声道,“我也不希望。”
朱砂并未察觉对面人眸中的神色变化,抬手看了看被包扎的甚是美貌的伤口,屈伸试着活动了片刻,满意地点点头,“还不错,手艺没退化。”
澜沧放开她的手,五指下意识握了握,却又松开,“你这几日不要碰水,其余的……”
朱砂一掌把他的脸拍开,翻了个白眼,“够了够了我知道,每次都是这样。”
两人谁也不曾察觉,澜沧眼中的目光温和得近乎宠溺。
“朱裘小姐曾经多番和各长老接触,有了二、四长老的大力支持,不少中立长老也开始摇摆不定。”
“我们的人还剩下多少?”朱砂想到朱裘一番辛苦终究付了流水,心中顿时畅快了几分。
“不算太多,隐于暗处的多半还在,但是明面上的大多都已经投奔了朱裘。”
“想想也是,”朱砂轻嗤一声,“换了是谁,也会选择一个明显看起来更有希望的主子。”
闻得此言,澜沧似是下了什么决心,忽地跪下重重给朱砂磕了三个头。朱砂反应慢了一拍,皱起眉道,“起来,你这是做什么?”
“属下有一事相求。”澜沧额头触着地面,却让人有狗咬刺猬无从下口的诡异感。
“你这是威胁我?”朱砂的面色冷了几分,一甩长袖,细致的镶金边拂过澜沧脸颊,登时出现了一道血痕,隐隐有血丝渗出。
“请少主提防玳凌。”
朱砂对他在这种关键时刻就严守规矩的品性实在是无可奈何,“起来再说话!难不成以后我被人砍了你也跪下禀告完再说?”
见她动怒,澜沧不敢造次,只得站起身来。他面上从不作伪,此刻的神色显然说明了他依然固守原有的念头不放。
朱砂怒极反笑,“好,很好……你现在倒是学会威胁我了。”
“属下不敢。”
血顺着澜沧的脸颊滑下,朱砂心头一软,像儿时一般搂住他的肩,“说吧,他怎么得罪你了?我去给你出气。”
澜沧摇了摇头,“你莫非从来没有怀疑过?”
“怀疑什么?”朱砂颇有几分狐疑,虽说玳凌此人一贯神神秘秘,但没有做出任何对她不利的事却是不争的事实。
“你这次下界,能回来已经是万幸。”澜沧说了这么几个字后便成了锯嘴葫芦,任凭朱砂再怎么追问也不再开口。
知道这人除非是有了确实的证据,否则绝不轻易开口,朱砂也只得妥协,“若说是方狄,我和他早就相识,这次能回天界也多半是靠了他,不然你哪里还看得到我。”
“那些事情都暂时先放放,”朱砂一眼瞥见微微透白的天色,大惊失色,“赶紧把典籍都翻出来,不然几日后我就死定了!”
澜沧微愕,“典籍?”
“登基大典。”
澜沧手一抖,佩剑险些落了地。
第二日,阳光灿烂。
朱砂推开门之时,顿时倒退了三步。
她面前的卷轴铺天盖地压下,一时间竟有种被淹没的错觉。
朱砂单手揉着眼,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自从她以各种借口溜下界之后,便再也没有看见过玳凌以如此雷厉风行之势带着诸多典籍前来等她起床的经历了。
“这些都是大典时所需的相关典籍,为免以后麻烦,我今日索性一并带了上来。”玳凌微笑,朱砂分明从其后看出了昭然的幸灾乐祸。
“真是多谢了。”朱砂咬牙露齿一笑,她昨夜才让澜沧去找,不料今日玳凌就送上门来,这只狐狸一定是故意的。
“为新族长排忧解难是我应当所为。”玳凌负手微侧下颔对身后命令道,“诸位,请把典籍归位,一应杂事都不要打扰新族长。”
言毕,他看似无意地看了看朱砂,准确无误地终止了朱砂尚未出口的话,“这次的祭典会有不少人应邀前来观礼。”
朱砂眯起眼,“朱裘?”
除了朱裘,其余人多半也不希望她这个新族长当众丢了凤族的脸。至于长老们,没有什么比他们那张老脸更重要的东西。
“长老们也多有此意。”玳凌不紧不慢接话,“但是,这是朱雀陛下的意思。”
朱砂如遭雷击,“你说什么?”
玳凌拂了拂衣袖,动作出尘,看在朱砂眼里却是可恶至极,“朱雀陛下打算亲来观礼。朱砂,若是你年少早衰需得提前说明,我也好早作准备。”
朱砂恨得牙根发痒,却又无计可施。
“请吧。”玳凌云淡风轻地做了个手势,朱砂四处寻找外援澜沧未果,只得转身往书房走去。
“少主。”澜沧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玳凌转过身来,看向朱砂最忠心侍卫的眼里带上了一抹考究之意,但一闪即逝,快的让人几乎难以察觉。
澜沧恰在此时抬头和他对上,两人眼神交错,一时间竟似都从对方眼中明白了什么。
“我会为您准备好一应礼服以及相关物事,请放心去学。”澜沧心中念头百变,临到口边忽然转了风头。
朱砂万万没料到从澜沧口中听到此话,白了他一眼,拂袖而去。
神殿的地面永远一尘不染,在空旷的高处看不见一丝人烟,亘古不变的寂寥。朱砂加快了脚步,只觉得迎面而来的风透骨生寒,偶尔见到的侍女也是沉默如雕像。
而当看到书房时,她的心情无异于重获新生。不料推开房门之时,却见到了她意想不到之人。
朱砂脚步一顿,只见身后的玳凌也已不见了踪影,知道这是他特意安排,“真是稀客。”
书房内粉紫色长裙的女子举起茶杯,不紧不慢地品了一口,这才抬头看向朱砂,“的确很久不见,朱砂。”
朱裘保持着一贯的装腔作势,惟独身后那人让朱砂眯起了眼。
“绫罗。”
“劳少族长挂心,绫罗不胜惶恐。”灵动娇憨的青衣少女露出一个无邪的笑容,但朱砂却丝毫不敢小觑了她。
近年来风头最劲的少年天才,博闻强识,却偏偏被朱裘拉拢了去。
朱砂不再理她,径直走到朱裘身前,居高临下地嘲道,“我这人向来记仇,若是要谈些什么,先把琵琶骨穿了才是正事。”
朱裘不紧不慢放下茶杯,食指一叩,绫罗应声上前,温言软语道,“绫罗向来闻得少族长宽容大度,不料竟是这般风趣,果真是得了族长陛下的真传。”
朱祈这大帽子一压,朱砂反倒真不好说些什么。若是硬生生顶上去,这才是背了不孝之名。
朱砂不耐地将朱裘地茶杯往窗外一扔,“你这次来有什么事?”
“你!”朱裘何曾受过这般对待,当即便要站起身来,却被肩上的一只手给微微施力扣住,这才醒过神来,换上一副正统凤族嫡系的端庄华贵气质,“你还是这般沉不住气,真是让人失望,等到了登基之日怕是凤族的脸里外都要丢了个干净。”
朱砂笑靥如花,“这面子功夫我自然是不能和你相比,可惜这天意不由人。”
朱裘握住杯子的指尖白得发青,终于按捺不住怒气,冷笑一声,“你在那说话夹枪带棒也没用,我这次可是奉了长老们的意思和玳凌一起在最短时间内教会你祭典上的规矩。”
朱砂勃然变色。
“没错,”玳凌慢条斯理地接话,此人总是在朱砂最不欲看见他的时候一身光鲜的出现,此时也是如此。
“长老们一致认为,朱裘小姐于凤族礼法精通,又是少族长亲姐,是最佳不过的人选。”
什么最佳不过的人选,朱砂在心底冷笑,不过是多方权衡后再派出一个监视者而已,只是这监视者能走到哪一步,譬如新族长即位时不幸身死,这可由不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