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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酷相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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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来了。”
抬眼见到朱砂,花胤没有半点惊讶之情,话中的熟稔仿佛他们不过片刻未见。
诚然,比起动辄闭关上百年,三年人界时光对他们近乎无尽的寿命而言不过弹指一挥间。
以前不曾注意,现在却不得不心生怀疑。
谁又能说这些修行浅薄,光凭一身美皮艳骨迷惑人心的精怪积少成多,不会成为填满血祭那近乎无底洞般沟壑的小小开胃?
花胤,你又何尝不是在做和方烈相同的事?
“你这里倒是一直都不错。”
朱砂心下有事,更何况花胤此人,只需一眼便能看出对面之人真正心思。
这是多少人命阴谋纠缠难解才能历练出,她才不愿自取其辱,倒不如明明白白展现给他,谋求一个光明正大的解释。
这才是相处之道。
花胤不紧不慢看了她片刻,忽然笑出声来,“我还当你会进步了些,不想还是这么直来直去。”
知道这一幕就算是揭过了,朱砂大张旗鼓地一把把美人榻上的花胤推开,“让开让开,我跑了快半个云州城,脚都快断了。”
花胤一双眸子原本便带着三分看不透的雾气,此时看来倒是颇有些高深莫测的感觉,“方狄最近可好?”
“红香院塌了,换了家食府。”朱砂摇头叹息,忽地眼前一亮,“不然你再去开个?”
她早知花胤不过那时是为了钓他们上钩,现下自然懒散学那姜太公,才懒得再下血本。
“免了。”
朱砂瞥他一眼,递过去一块手帕,“擦擦,眼泪要掉下来了。”
花胤:“……”
最近似乎的确是睡得有些太久了些……
“云州城没某些妖孽乱世,暂时还算是平安。”朱砂大大咧咧鹊巢鸠占,倒是相当自得其乐。
花胤半支着头看她,微微勾起唇角,“人祸可非我所能为。”
“又是因果……”朱砂嗤之以鼻,“你们都打着这些调调,没得让人心烦。”
“你来还不是为了这因果?”花胤举起一只手挡在面前,指缝间依稀漏下几缕日光,“玳凌说的没错,跟方狄牵扯过多迟早把你拖下水,倒还不如早断了干净。”
“那和满天神佛有何区别?”朱砂冷笑,“怕因果,才会因果缠身,若是身上原本便半分因果不带,那还修什么仙,得什么道?”
花胤懒懒一笑,也不和她争辩。
现下朱砂尚未尝到人生险恶,何必先去了了她这一番天真?
“天下就快乱了,”花胤随手拎起酒壶,半眯着眼倒入口,酒液顺着脖颈滑下倒是别有一番风情,“人界乱则天界乱,气象息息相关。”
朱砂下来正是为此,乱世中才会有那些见不得光的隐秘现于人前。
“上次你藏起来的东西……还打算藏到什么时候?”朱砂忽然提起上次滴血时花胤不惜和朱雀闹僵也要抢先出手争夺那物。
“到时候时,自然会出来。”花胤满含深意地看了朱砂一眼。
“说起来,我倒是有事要问你。”朱砂单刀直入地转了话题,花胤最近久浸各色来人之间,端的是看人说人话,看鬼说鬼话,腹中自是百转千回,突然来了朱砂这么个不按牌理出牌之人,一时间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何事?”
“朱雀陛下在祭奠谁?”朱砂径直看向花胤的眼睛,目光是难得的锐利,“或者说……四灵在祭奠谁?”
“旧人。”花胤避重就轻地巧妙回答了这个问题,滴水不漏。
“能让四灵都修改最受宠爱眷族的祖庙,莫不是怕那人孤家寡人在下面孤单寂寞……”朱砂微扬起下颔,精致的线条里在夕阳下带着几分催人欲摧的脆弱。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花胤平静地看她一眼,“不过区区一点香火,对他而言,就算四灵全数折了也偿还不来。”
“说的倒是置身事外,”朱砂眯起眼,“既然如此,你何必苦守云州城。”
“你倒是打探得详细。”花胤丝毫不意外朱砂能得知这点,“让我猜猜,是玳凌……还是涂青?”
“终归是有人。”朱砂原样抛还给了花胤。
当真是心思狭窄,睚眦必报,花胤不由失笑,拍了拍身侧的榻,垂地的青丝妩媚几可照见人影,“上来,听我讲个故事。”
年少相识,并肩期许。
再加上旁人不甘寂寞的置身其中。
直至后来的阴差阳错,几番生死纠缠,相逢犹恐是梦中。
在花胤的娓娓叙述下来,便也就成了一个久远的传说。
“于是现在便是你守着这云州城,他们送香火?”朱砂静静听完,终于按捺不住嘲道,“人都死了,做这些给谁看?”
按照花胤所说,那人身死,但魂魄却一直散在六道之中不愿归来,又何尝不是一种逃避。
为一个懦夫反目了这么多年,甚至还赔上了天界最绚烂的传奇,到底是谁亏欠了谁?而那个早逝之人,是否又当真那般无辜?能和花胤以及四灵之人并肩,怎会是纯洁白兔?
朱砂总是不信的。
“亲爱的小朱砂,”花胤忽然换了一个腔调,笑眯眯道。
朱砂不由打了个寒颤,警惕地看着他,“你想做什么?”
她刚才颇有些畅所欲言,谁知道花胤这只老妖怪会不会来什么背后一枪,她可不想冒这个风险,先前回归天界的教训,一次便足够了。
“你和朱雀的随身灵结了血契吧,带出来看看。”
花胤所言绝非空穴来风,必然有其所指,朱砂索性便将涂青招了来。
后者显然正在薄暮处玩得开心,一身艳红的新嫁娘服饰便这么凭空出现在了人前。
当然,云州城内薄暮那戏班就此成为鬼戏班那是后话。
涂青正跟他那“新郎官”卿卿我我,你侬我侬,即将演到生离死别时被生生抓了来,口中犹在唱道,“官人你听我说……”
只见面前骤然老母鸡变鸭,顿时一张脸沉得可以拧出水来。
“何事?”
“涂青,跟着朱砂过得如何?”花胤的声音响起之时,涂青骤然变了脸色。
他之前尚未发现花胤也在,兼之花胤积威犹在,不自觉便正色了几分,“你如何会在这里。”
花胤却不理他,反倒是笑吟吟看向朱砂,“你前段子一直在查方氏主母,不如我送你一份礼可好?”
朱砂心下暗暗生寒,她手段自信已经足够隐秘,不料花胤竟然手眼通天到这般境地。
“涂青,说说看。”
这和涂青又有何关联?
涂青显是对花胤有所畏惧,他下了命令,也只得不情不愿开口,他声音不大,但随着他的叙述,那一身正红新嫁娘礼服骤然便弥漫上了一股浓烈的血腥。
“都做了祭品,”涂青不情愿道,“我只来得及捡了点残羹剩饭。”
朱砂几乎难以置信,“那是眷族主母,为何……”
“纯净善良的魂魄……”涂青下意识舔了舔嘴唇,似是在回味那无上的美味,“方氏别的不怎样,倒是选女人的眼光一等一的好,带着灵力的魂魄简直让人食之难忘。”
幸亏方狄不在此处……不然让她该如何解释?
花胤一直早知此事,却不但瞒的滴水不漏,还和方狄相谈甚欢,朱砂简直不敢想下去。
在这些上仙面前,下界生灵的命比草芥还不如。
所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果然诚不欺我。
“很吃惊?”花胤示意涂青离开,平静道。
朱砂摇了摇头,但面上神色却还是不好。若是和方狄不交好,眷族此事倒是入耳当真不过听听便罢了,但是……
“这不过是朱雀的一份小小血祭,”花胤抬眼看向云州城的方向,好整以暇道,“若是以后你当真站稳了这个位置,那些腌臜的,入不得眼的,比比皆是。”
“你背后的畿印感觉如何?”朱砂离去之时,花胤忽然不紧不慢开口问道。
“畿印?”朱砂愕然。
“无事……”花胤低低一笑,执了手中那壶,继续仰颈倒入。
他已醉生梦死这么多年,便也不在乎再多等这一时半会。
那人的归期,已经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