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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百花村风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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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下了一宿的雨,秋老虎一下子蔫了,天气透出了些薄凉。
梅思影端着粥进来时,李寻欢正靠在床阁坐着,手中拿着一张信纸。见梅思影进来,他便把信收了起来。梅思影却没有留意这些,她的心完全被焦虑占据。自两天前龙小云来过后,李寻欢就已经躺不下,只能整宿这样坐着。梅思影猜测是龙小云又对他做了什么,可问李寻欢他也什么都不说。此时此刻,她竟有些后悔恢复了小云的记忆。
李寻欢倚着床,柔声道:“梅姑娘,你去歇歇吧,我无妨了。”
梅思影叹道:“如果你还有力气,就不要浪费它劝我,不如用来吃一点粥。”她用勺子捣了捣手中的粥,盛了一勺,递到他嘴边。
李寻欢吃了一点点,就目不转睛地盯着梅思影。
“怎么了?”梅思影侧头,不解道。
“……没什么。”李寻欢垂下了眼眸。无法忽视这粥熟悉的味道,然而他却也不会说些没根据的话勉强别人。李寻欢心中五味陈杂,却只是缄默不语。
“再喝一些粥。”梅思影劝道。
“等一会儿,我再吃。多谢你,梅姑娘。”他呼吸很急促,说话也断断续续的。
梅思影又叹了口气。门外响起敲门声,是关天翔进来了。
梅思影见了他,便把粥碗放到桌上,冲他点了点头,走了出去。关天翔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的背影,直到这背影消失在庭廊尽头,才恋恋不舍地收了回来。
两日不见,床头一动不动的男人,已经憔悴的不成人样。
他也有些同情起李寻欢来。龙小云恢复记忆前是那么依恋他,一口一个“李叔叔”。可恢复了记忆之后,就变成了誓不两立的仇敌,嘴里说出每句话,都专门刺向李寻欢最脆弱的地方,句句诛心。
关天翔坐到床边,迎上李寻欢温和的目光,道:“寻欢,今天觉得怎样?”
“已经好多了,多谢关兄。”李寻欢居然还微微弯起嘴角,关天翔觉得他也挺能逞强的,心里没由来疼了一下。
“寻欢,你好好养伤,我这次是来向你告辞的。”关天翔有些不忍道。
“关兄要,回京了吗?”李寻欢有些喘着问。
“是啊,家中来了信,催我回去呢。”关天翔撒起慌来一眼不眨。
“都是为了帮我,关兄你,在这里,这么久……家里……一定……着急……”李寻欢微微前倾起身,只这一个动作,脸上立刻冷汗涔涔。关天翔连忙把他按了回去。
“我的祖宗,你别乱动好不好。”关天翔嗔道。
李寻欢笑了笑,虚弱得摇摇欲坠,微笑也恍惚得很。关天翔禁不住想起当初李寻欢为他解围,两人寒暄之时,艳阳下他那灿烂的笑容,心中有些唏嘘。
“寻欢,”关天翔轻轻拍了拍李寻欢的手,“我们永远都是好兄弟。”
李寻欢看着他,目光清澈,只是点了点头。
关天翔起身道:“等过几日我再回来看你。”
“好。”李寻欢依旧微笑着回答,只是这笑容中流出了一抹莫名的惆怅。
关天翔离开了房间。李寻欢喟然地摇了摇头。
龙小云走进密室,打开暗格,这一次却是把怜花宝鉴取了出来,藏在了身上。听闻了司马超群将和王怜花决斗之事,他心中一阵窃喜。普天之下,知道如何解开怜花宝鉴秘密的人,唯有洛阳公子王怜花。京城这一遭,他非走不可。
只是,他这一走,李寻欢怎么办?他心里也明白,这几日对他做了有些过了,若是冷月宫来杀他,此刻的李寻欢恐怕无力自保。他不大想让这人死在别人手里,那最好还是带上他一起去京城。
思忖之时,龙小云发现自己竟不知不觉走到了李寻欢的房间门口。
他推开了门,梅思影也在。
他看到李寻欢正靠坐在床上,心里不由舒了口气,他想李寻欢既然能坐得起来,应该就能撑得住。他素来对李寻欢的病漠不关心,不知道他那病是躺不下的。
梅思影扫了龙小云一眼,目光中似有悲伤,还隐隐的,有些责备。龙小云却视而不见,他这段时间和梅思影相处,知道她是个好心眼的女人,定会对自己的所作所为看不入眼。只是这女人与他非亲非故,他才不会在乎她的意见。他想对李寻欢怎么样,谁也管不了,除非他娘还在世。
李寻欢见龙小云进来,并未因昨日之事有芥蒂之色,只是神情平静地望着他,似乎在等他说话。只是那一双眼睛因为高烧的缘故异常的亮。
他生病时从不抱怨,总是安安静静地坐着。虽然他是这么一个不给人添麻烦的病人,龙小云还是很讨厌见到他病着的样子。他一直不喜欢病人房间中那种感觉。
于是他开门见山道:“李寻欢,八月十五中秋之夜,聚贤山庄的司马超群要和王怜花决斗。我准备明日动身去京城,你也一起来。”
听了龙小云的话,李寻欢的脸上完全看不出惊讶,却反而是一旁的梅思影听到王怜花三个字,浑身颤了一下。
“好……“李寻欢毫不犹豫道。
“他不能去!”然而他的话却被梅思影骤然打断。
“小云,你要让他怎么去?你李叔叔连床都下不了!”梅思影语气中可以听出极力压制的愠意。
“他这病不是一日两日了,我比你清楚他,”龙小云对梅思影道,“我们坐马车去。”
“他怎么可能经得住马车的颠簸?你根本就是……要他的命……”梅思影突然语声呜咽。
“小云是担心,关兄不在,他也走了,江怜月对我不利……”李寻欢却安慰梅思影道,“太原到京城,用不了太多,时日……无妨的……”
“不行……”梅思影握住李寻欢的手,摇头道。
龙小云不耐地叹了口气,“梅大夫,你要是怕我半路把李寻欢害了,你也可以一起去。”
梅思影顿了一下,仿佛听进了这句话。
李寻欢抬起头望着龙小云,目光依然是温存的。
龙小云拂袖离开了房间。
马车行在官道上,一路驶向京城。早晨出发时又下了一阵雨,秋意愈发分明。龙小云撩着帘子望着窗外,山西多丘陵,高高低低的坡路两旁木叶萧萧。出了城,满目都是郊野景致,若是天黑还到不了镇子,只怕得露宿荒野了。龙小云转过头叫车把式加快些。
车把式一扬鞭子,一阵颠簸,马车果然行得快多了。
龙小云已经看着窗外,仿佛没有听到李寻欢那一声低吟。
李寻欢整个人浑浑噩噩,身子随着马车的颠簸撞击在车篷上。汗水淋淋漓漓地往下淌,耳边嗡嗡作响。秋风夹杂着潮气从龙小云撩开帘子的车窗中灌进来,吹到他汗湿的衣服上,冻得他身子一阵阵发紧。或许是过于寒冷了,他本能地向温暖的地方靠去。
梅思影见他昏迷中靠了过来,便为他拉严斗篷,把他抱在怀中。
龙小云早已无心看风景,此刻索性拉上帘子,看着这二人道:“梅大夫,我劝你不要和李寻欢走得太近。你难道不知道,他身边的女人,全都没什么好结果。”
梅思影却道:“小云,你想多了。我对李寻欢只是……”
“何必解释。”龙小云打断道,“我看得出,你已经爱上他了。”
龙小云无心的一句话,却点明了梅思影一直紊乱的情绪。原来,她对他的感情,已经明显的连小云都看得出了吗,那她又何必再自欺欺人。
“梅大夫,你喜欢李寻欢,关天翔却喜欢你。你可知道我娘和他的事?呵,保不准,他要把你也像我娘一样让给他兄弟。他一直就有这种癖好。”龙小云冷笑道。
他仍旧是无心的,然而,这话却正戳到林诗音的痛处。简直字字锥心。
她紧紧抱住李寻欢的手松了松,望着枕在她肩头的男人,眼神多了几分悲痛和陌生。你还会不会再将我送给别人,表哥?她心里悲凉地问。
天色渐暗,马车依旧在丘峦间颠簸。两侧渐渐显出峡谷的风貌,路也窄了许多。这一段路,最是山贼出没地方,龙小云似乎在等待什么。
一炷香功夫,马车剧烈的一震,车把式哭叫起来。
梅思影怀中的李寻欢皱着眉头呻吟了一声。车外响起一个苍老的声音:“车上的可是小李飞刀?”
“你们是何人?”龙小云作为车上唯一能说话的男人,自然得撑台面。
“淮左五义。”苍老的声音回答。
梅思影发起抖来,她想起听关天翔说过,这淮左五义似乎是李寻欢的仇家。
“车上的人全都下来!”一个高昂的女声命令道。她话音刚落,梅思影就觉眼前一亮,车帘子被人掀起,一个穿短衫的年轻人一把把龙小云拉了下去,紧接着她感到自己也被人拽下了马车。
“寻欢……”她刚惊呼一声,就见一个脸上有道巨大刀疤的大汉把昏昏沉沉的李寻欢架了下来。
李寻欢的头无力地垂在大汉肩膀,虚弱地睁开眼睛。
“李寻欢,淮左五义奉夔玄阁阁主之命,请你上京。”穿蓝褂子的拐子这时道,他就是最开始说话的那个苍老的声音。
“我们本就要去京城。”龙小云道。
“哼,就凭你们?一个毛头小子?一个妇人?一个病鬼?”拐子扫了他们一眼大笑道,“怕是你们还未到京城,就已经成了别人刀下鬼!”
拐子说的不错,这一路上去京城的的人鱼龙混杂,大都是奔着王怜花和怜花宝鉴去的。一旦知道和王怜花颇有渊源的小李飞刀也在,怕是他们要变成众矢之的。
梅思影是这么想的,龙小云也希望她这么想。这一路离京城越近就越危险,他是故令淮左五义演了这出戏,以挟持李寻欢借口护送他们入京,且还不必暴露他夔玄阁阁主的身份。
梅思影果然悄悄递给他一个眼色。
龙小云便道:“几位大侠,既然夔玄阁阁主想的如此周全,小侄也不好推脱。”
拐子笑道:“识时务者为俊杰。让他们上车!”
于是龙小云他们又重新被推上了车,拐子,女人,和刀疤大汉也坐进车里,霹雳弹和斩人剑一左一右坐在车把式身旁。
天色已暗淡的辨不清人脸,一盏天灯高高悬起,无尽苍凉。
一行人没能在天黑前入城,拐子遥遥望见远处有一处灯火,便令车把式把车赶了过去。这处有灯火的地方原来是个小村子,庄稼人睡得早,也就只有这一户人家不知还为谁在留着灯。
村子里怕是没有驿馆客栈之类,只能把希望寄托在这户人家上。淮左五义中的短衫年轻人先跳下了车,敲开了门。不一会儿,一个少年扶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跟着他走了出来。
少年朝马车里看了一眼,就道:“不行不行,你们人太多了,我姐姐今晚还回来呢,不够地方!”说着就想把老太太扶回去。
那老人家却道:“小乙,你怎么这样说话,谁没有个不方便的时候,娘平日怎么教你的?”
那小乙别别扭扭地不肯答应。
或许是帘子掀开的太大,夜风袭了进来,马车里传出了痛苦的咳嗽声。
“啊呀,你们这还有个病人呢。”老太太道。
龙小云一看有希望,便接道:“是啊,老人家,我叔叔病得不轻,求您行个方便吧。只要一间屋子,我们这些人挤一挤过一夜就行。”
“小乙,你快让人家进来。”老太太道。
那少年仍是十分不满,气呼呼地领着一行人进屋去。
进了最大的那件屋,众人面前亮堂了许多。老太太刚一想说话,突然看到李寻欢,就“啊”了一声。
“快快,小乙你扶一把,让他坐下来!”老太太慌张道,“你看他脸色这么差。”
刀疤大汉把李寻欢放在了屋子里唯一一把有靠背的椅子上。灯光下他的脸色确实十分难看,蜡黄蜡黄的,嘴唇又干又白。梅思影蹲下来,忧虑地握着他冰冷的手。
“老婆婆,可以让他躺一躺吗?”梅思影问。
老太太道:“对对,小乙,你去里屋把你姐姐要用的东西拿出来,让他们睡里屋吧,那儿床大。”
“那是姐姐的屋。”小乙争辩了一句,但看李寻欢实在病得厉害,只好道:“跟我来吧。”
里屋的床也并不怎么大。梅思影把李寻欢放到床上,替他盖好被子。
昏迷中他无法克制自己,一直都在咳嗽。
淮左五义中的最小的霹雳弹和年轻的斩人剑去外面抱了些干草回来,扑在地面上。龙小云坐在凳子上不吭声,旅途让他也十分疲惫。
房间里一时只剩下咳嗽声。
梅思影转过身,看着拐子道:“我们能不能拖一天再启程……”
“梅姑娘,你恐怕没有和夔玄阁阁主讨价还价的资格。”拐子张道。
梅思影冷笑一声,“我知道,但你们也不能无视他的命令吧。他要得是小李飞刀,而不是一具尸体吧。”
拐子张似乎无意中看了龙小云一眼,龙小云却低着头。拐子张沉默不语。
霹雳弹挠了挠头,左右看看这些大人,又回过身继续铺自己睡觉的草。
“他不能走了?”许久,龙小云才抬起头,依旧有些疲惫地问。
“伤口都裂开了,你觉得他还能再被颠上一天?你可以给自己一剑再坐马车试试看,试试看痛不痛!”突然间关于王怜花回到中原的传闻,痛苦的旅程,淮左五义的劫持,梅思影也失去了耐性,几乎是挑衅地说。
霹雳弹坐在干草上听他们说话,斩人剑已经翻身睡了。刀疤大汉和拐子都不接话,流星钩冷笑了一声。
一片沉默中,突然间响起了推门声。
所有人都俱时看向门口,那里站着一个长得很妖冶的年轻女孩。
女孩眼睛骨碌碌转了一圈,嬉笑道:“你们就是我弟说得客人?我叫苏小花,我来拿我的衣服的。”她扭着腰肢走到床边,看到床上躺着个男人,小声惊讶了一下。
她越过李寻欢,取了他身边叠着的几件衣物。一双眼睛却一直没离开李寻欢的脸。
直到察觉到梅思影的目光,她才收敛地一笑,小步跑了出去。
出门一拐和苏小乙装了个满怀。
“姐你傻乐什么呀?”苏小乙道。
“小乙你真讨厌,你干嘛叫人家老病鬼,那男人明明是个病弱的书生嘛。”苏小花娇声嗔道。
“因为我知道你喜欢这一型的。”苏小乙哼了一声,掉头走了。
李寻欢做了一个可怕的梦。他梦见满脸腐烂的林诗音扼住了他的喉咙,他怎么也挣扎不出。后来有人把他唤醒了,原来是小云。他们那时还呆在关外小酒馆二楼的房间。李寻欢松了口气,说小云我刚刚做了个噩梦,小云说,什么样的噩梦,是不是像这样……他的脸一下子变成了血肉模糊的骷髅。李寻欢惨叫一声,猛地睁开眼睛。
天旋地转,头痛欲裂,李寻欢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想要起身,却浑身毫无力气。他又在床上躺了好一会儿,才用肘一点点支撑着坐起了身。
这是一间小屋子,用家徒四壁来形容也不为过。地上还铺着许多干草。
突然干草丛动了动,李寻欢一惊,心道难不成还能钻出只刺猬?
刺猬没有,却冒出了一个小孩子的头。霹雳弹把自己从草堆里挖出来,朦胧睡眼正对上一双惊讶的眸子,整个人一怔。见是李寻欢,又放下心,蹦起来啪啦啪啦掸小花裤上沾着的草。
他只顾掸身上的草,头发上的草秆子却兀自旁逸斜出。
李寻欢伸出手,为他拨掉了头发里的草秆。霹雳弹一下子跳出了两步远,瞪圆了眼睛盯着他,“小李飞刀,我知道你最狡猾,我才不会告诉你阁主是谁呢。”
“我并没有问。”李寻欢道。
“但是你一定想知道,所以你才要假装对我好。”霹雳弹警戒地揣度他。
李寻欢淡淡笑了笑,并不解释。
只不过帮他掸去头上的草,他便说自己对他好。,这孩子远没有他装出的那样谙于世故。李寻欢觉得他就像一只孤独的小狼,竟禁不住想起多年前那个拿着竹剑的同样孤独的少年。
霹雳弹见李寻欢缄默不语,以为他被自己说中了心中诡计,心里暗暗得意。
突然一个年轻女子的惊呼打破了二人的僵局,苏小花小脸粉扑的白花花,两腮两朵桃晕,对李寻欢笑道:“李大哥,你醒啦,肚子饿不饿,我给你留了饭。”
李寻欢揖道:“姑娘是……”
“哦,我叫苏小花,你叫我小花……就行!”她搔首弄姿地说。打眼瞧去,苏小花也不过二八年纪,但一看便知是在风月场里混过的,把媚俗当情调。李寻欢年轻时也是风花雪月过的人,这种女子他一眼便能看出。只是,这苏小花年纪尚轻,只学了些皮毛,少女的单纯尚未散尽,诱惑起人来还十分稚拙,让李寻欢看得心中暗暗痛惜。
苏小花端着几盘饭菜放在小屋的桌上,婀娜着腰肢扶起李寻欢坐到凳子上。
“李大哥,这些菜都是我亲手为你做的,快尝尝好不好吃!”苏小花殷勤地为李寻欢夹菜。
李寻欢烧还未退,也没什么食欲,只拾起筷子吃了几口。
“好不好吃?”苏小花瞅着他的眼睛。
“好吃。”李寻欢微笑道。苏小花的脸一下子明亮起来,这样发自内心的欣喜,洗去了她身上的许多扭捏作态。
“李大哥,你看你这么瘦,得多吃一点才行。我们家平时不吃肉的,这些肉都是我特地炖了给你补身子的,你可得都吃光啊。”苏小花絮絮不止。
“小花,你不必这么辛苦的。”李寻欢说,在苏小花的注视下,认认真真地一口一口吃着炖肉茄子白米饭。“梅大夫在哪里?”他问。
“梅姐姐可真是好人啊,她一大早就帮我娘看她的腿,现在应该还在针灸呢吧。李大哥你放心养病,我昨天听他们说你们今儿个歇一天,明天才走呢。”苏小花提起李寻欢要多住一天,脸上喜滋滋的。
吃了几口饭,李寻欢还是忍不住咳了起来。
“哎呀,怎么又咳了,昨儿听你咳了一整晚啊,”苏小花拍着李寻欢的背道,“对了,我娘说白萝卜汁儿加蜂蜜对咳嗽特别管用,我给你煮去啊。”她说着就提着裙子踮脚跑了。
李寻欢放下筷子,把拳头抵在嘴边低咳着。霹雳弹像看怪物一样瞪着他。
梅思影正巧走了进来,看到了便为李寻欢拍背,待他不再咳了,把手放在他额上。
“还在烧,再睡一会儿吧,”她轻声道,看了看桌上眉尖微蹙,“病还没好,不要吃这么油这么硬的东西,你怎么不知爱护自己呢。”
她把李寻欢扶到床上,为他盖好被子,“我去给你煮些粥。”
李寻欢拉住了要起身的梅思影。
有你在我身边,多么好。李寻欢很想这么对梅思影说。然而,他又无法轻易说出这样的话。梅思影和林诗音,他若只是凭心中的感觉,根本就是同一个人。可是任谁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因为林诗音早已过世。李寻欢无法把自己的感情说出口,因为他仍旧不敢相信,自己竟会对诗音之外的女人动心。
有时候,这种悬在半空中似是而非的东西,最是折磨人。
午饭过后,龙小云坐在台阶上,茫然地望着天空。接连几日的阴霾终于散了,日头出来,青空碧落万里无云。突然响起的笑声打断了他的思绪,苏小花背着手跳到他面前道:“小云,你怎么老是老气横秋的,不如跟我踢球玩?”说着从身后拿出一个藤条编的球出来。
“没兴趣。”龙小云正在想怜花宝鉴的事,随口道。
“哎哎,不行,一起玩嘛!”苏小花一把拉起龙小云,又回头冲正杂剥豆角的苏小乙喊:“小乙,你也来玩!”结果谁都拗不过她,三个年轻人踢起球来。
淮左五义各自呆在自己的角落,不时看看这秋高气爽天踢球踢得精神抖擞的年轻人。
他们都已经不再年轻,就算最年轻的霹雳弹和斩人剑,比起这三个年轻人,他们也是苍老的。一个人如果心已经老了,即使身体还年轻,也依旧难掩颓然之色。经历了背叛与生死,被这个叫做龙小云的长袖善舞之人所救,他们答应追随他以报恩情,纵使明白,这龙小云,也并非什么大善之人,当初肯从官府手中救他们兄弟,大概也就是为了招兵买马。不过,江湖人义字为重,一诺千金,既应了龙小云,那阁主就是阁主。
龙小云在关外时便常常被那些小乞丐拉着蹴鞠,技术娴熟,苏小花就笨拙得多,龙小云喂给她一个好球,竟还被她踢飞了。龙小云见她高抬腿的夸张样子忍不住一笑。
球飞了出去,被刚走出屋子的李寻欢接住。他大概是刚刚睡醒吧,鬓发凌乱。
这样的场景太过眼熟,龙小云的心仿佛被猛地拉回到那一望无垠黄沙滚滚的关外,回到那边陲小城里的小医馆。
那个时候,那个时候李寻欢虽也是病着的,但气色要比现在好得多。
那个时候,自己常常逗他,总能把他逗笑。
龙小云愣愣地看着李寻欢蜡黄的塌陷双颊,干裂的嘴唇,有一种非常不真实的感觉。他确是恨李寻欢,但却并没有恨到非要他的命不可的地步。他伤他侮他,不过在逢场作戏,为了骗过关天翔罢了。只是,因为他心里讨厌他,所以便认为只要自己不是成心要他命,无论这人伤成什么样,都不是他的责任,他完全漠不关心。
或许就是他之前太过漠视,此刻心里才会这样的震动。他没有想到,自己竟一步一步的,把人逼成了这副样子。他犹记得,关外时李寻欢趿着鞋子茫然走出来的样子,虽然邋遢,但却依旧英气慑人。他甚至还感慨过,李寻欢还是邋遢些的好,免得总那么让人仰望。
而现在呢?现在呢?倚在门口的男人,真的就只是一个衰颓的病人罢了。
门口的李寻欢捧着球,仿佛也回忆起了什么。明亮的阳光洒在他紧紧裹起的褐色旧披风上,却也似乎并不能温暖他。
“李大哥,球不能用手接,得拿脚踢!”苏小花笑着奔到李寻欢面前,从他手里接过了球。李寻欢牵起嘴角,笑了笑。
龙小云注视着李寻欢,见他目光恍惚,抬起手,以为下一刻他便要咳嗽,却不料他只是把已经虚握起的拳按在了胸口,转身回房间去了。
“龙小云,踢球啊!”苏小花叫道。
龙小云被球砸了一下,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夜幕将至,苏小花捧着一个瓷碗款款走了进来。
李寻欢收起了手中的松木。苏小花眼睛贼的很,把碗放在桌上,嬉笑道:“李大哥,你刻得好像是个女人?是谁呀?”
李寻欢微笑道:“一个故人罢了。”
苏小花识趣地闭了嘴巴,指了指桌上瓷碗道:“李大哥,我今天下圃给你挖了颗白萝卜,切成丝和蜂蜜一起煮,可以治咳嗽,你快点喝了吧。”
李寻欢没想到苏小花真的去为他做白萝卜汁儿,不过是萍水相逢的人罢了,他一时心中百般滋味,道:“小花,你……真的不必为我……”
“你快喝呀!”苏小花含笑敦促道。
李寻欢捧起碗,低头喝着。他的眼帘半合,长长的睫毛低垂,半透明的菱唇濡湿在蜜色的药汁中。虽然他年纪大了,自是不如那些面如冠玉的年轻公子,但只要细细观摩他的五官,就能发现这张脸有多么精致。苏小花痴痴地想,他年轻时,一定是个光华耀眼的人。而如今这些风华虽都褪去了,一颦一笑中露出的细枝末节,却仍足以摄人心魄。
李寻欢喝完了药汁,苏小花便递上帕子,李寻欢却已从怀中取出一方擦拭了嘴角。
“多谢。”李寻欢道。
“李大哥别客气,我明天再给你煮。其实蜂蜜不够好,听说麦芽糖更管用呢。我明天就上街给你买麦芽糖……”
“小花,你不必费心,我……”
话音未落,便听得院中苏小乙的呼救声,竟十分凄惨。苏小花一骨碌起身冲向院子。
院中,五个村里赌场的打手押着苏小乙殴打,苏小花第一个跑出来,被其中一人一把拉住,道:“苏小乙,你要是没钱换赌债,就把你姐姐送到我们的娼馆赚钱还债!”
“放开我姐!”苏小乙的眼睛一下子血红,剧烈挣扎起来。
这时候龙小云,淮左五义和苏老太也都闻声来到了院子。
“放开我闺女!”苏老太大叫道,撑着拐杖扑了过去,被一个打手拦住,“老太婆,你儿子去我们赌场赌,输了没钱还债,你说怎么办?是把你家房地契交出来抵债,还是把苏小花送到娼馆呀?”
“娘,我根本不会赌,是他们说我欠保护费,非让我去赌。我一赌,就输了二百两啊!”苏小乙大哭道。
“你们、你们!”苏老太恨不成声。
龙小云在一旁静观其变,身后却一女子走了出来。
梅思影取出一叠银票,递到打手的头儿面前,“这是二百两,我替苏小乙还债,你放了他。”梅思影心知这一路最好不要节外生枝,毕竟李寻欢病着,他们又还在淮左五义的挟制中。她并不太懂得江湖的那些明的事儿暗的理儿,所以她只以为拿出银票替苏小乙还了债,便可息事宁人。
谁知打手头子一把攥住梅思影的手腕,讪笑道:“哪儿来的俊姑娘,要不你跟我们走,我们就不要苏小花那个脏biao子了。”
“住口!”梅思影挣开手腕,低声呵斥。
“呵,你也别给苏小花打抱不平了,你打听打听,这平山县城里谁不知道她呀,二十钱就能玩她一夜。苏小花,你也别在人前装啦,去我们娼馆卖,不比你在外面当流莺赚得多呀?”打手道。
“小花!”苏老太愕然看着女儿,“他们说的,是不是真的……”
苏小花呆呆望了苏老太好一会儿,目中满是绝望之色,突然轻佻一笑:“他们说得对,老太婆,你让我去卖花,那能赚多少钱呀,还不够我的胭脂钱呢。我才不愿意打扮的土里土气的当村姑呢,我这么卖,钱来得快着呢,我乐意你甭管!”
“小花——”苏老太长嘶了一声。
“姐!你说的什么话!姐!”苏小乙吼道。
苏小花只是挑眉笑着,两行清泪挂在腮边,“几位大哥,行了,我跟你们去娼馆,有钱谁不赚呀,我才不守着这老太婆和毛头小子坐喝西北风呢,我干嘛跟自己过不去呀!”
“嘿,瞧你这德行!带走带走!”几个打手放了苏小乙,推搡着苏小花往外走。
“放开我闺女!”苏老太竟不知何时从柴垛里抽出一把柴刀,照着抓着苏小花的打手就砍,只是人老了力不从心,她被打手猛地推了个跟头。
打手恼羞成怒骂将道:“老太婆你找死!”拳头已经举起,苏老太若是吃了这一下怕是过不去今天了。
拳头未落,一把飞刀刺穿了打手的琵琶骨。
“李寻欢,你!”龙小云低声吼道,小村子连个像样的驿站都没有,赌场却开得红火,本已蹊跷;再加上今日这赌场人处心积虑要苏家房地契,这其中定是有什么由头。这些人带走苏小花绝不是进娼馆那么简单,龙小云本欲暗中跟着,查出黑幕来,却不料计划竟被李寻欢破坏。
流星钩握在手中的兵器松懈下来,冷冷扫向龙小云气急败坏的脸,又看向李寻欢,面上毫无表情。其实并不只是她,淮左五义都在看发出飞刀的这个男人。
小李飞刀是江湖上的传说,很少有人见过。所以很多人把它传的神乎其神,甚至据说刀发出时瑞云四聚,祥光耀眼,万丈苍穹之上直射下一道白闪,见此光者灰飞烟灭形神俱散。
此刻他们见了,却发现这不过是一把普通的小刀。没那么多花哨的东西,厉害之处只是很准、很快。
然而就是这种准、这种快,使它成为这世上最可怕的武器。
你不知道他是何时发刀的,你甚至不认为这样一个人能够发刀,但是他就这么出手了。李寻欢。李寻欢。到底他还是那个智擒梅花盗,打败上官金虹,平云王之乱的惊才绝艳小李飞刀。
有这样一个生平的人,无论他看上去是多么落魄,你都不该小觑他。
李寻欢依旧是颓然的,扶着墙走了过来。打手们连连后退,用视鬼怪的目光窥伺着这个瘦高男人。李寻欢却并没有看他们,他也没有看龙小云,他走到苏老太面前蹲了下去,用右掌抵住了她的背。
空气中有一股热度扩散开来。梅思影一惊,“李寻欢!”
内力灌入,这时苏老太已经睁开了眼。李寻欢道:“梅姑娘,你帮她看看。”梅思影立刻扶住苏老太。
李寻欢这才看向打手们。
看到他的目光,打手中一人惨叫一声,撒腿便跑,其余人也仿佛回过神,跟着大气不敢出地连滚带爬逃了出去。李寻欢并没有追的意思。他收回目光,扶住柱子慢慢地站起来,又慢慢地往屋里走。
走到龙小云身旁,他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这一眼,却竟让龙小云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如烈火焚身一般的愤怒,如坠入冰窖一般的颤栗。他仿佛又回到了十年前,那时这个男人的目光也是这样淡淡地扫过他。
自此武功尽废,他的人生地覆天翻。
翌日,龙小云他们打算向苏老太一家辞行。苏老太一夜之间仿佛老了许多,道:“吃过午饭再走吧、吃过午饭再走。小花还没回来哪,呵呵呵,小花还没回来。”
话音未落,只听门口归来的刀疤大汉马铁手沉声道:“……她……回来了。”
他抱着一个浑身伤痕,衣不遮体的少女走了进来,放在家里唯一一把有靠背的椅子上。
“小花,小花?你回来啦?”苏老太只看了一眼,就喃喃地念叨着,念着念着蓦地就倒了下去。斩人剑一把扶住她。
苏小乙和梅思影也赶了过来,苏小乙抱头嚎啕道:“姐——娘——”
龙小云道:“小乙,梅大夫,你们把苏大娘扶到外面去!”几人一阵手忙脚乱。
龙小云见苏小花已经奄奄一息,却还没断气,问:“是谁做的?”
“赌场……的人……”她气若游丝。
“李大哥……”她紧紧扣着肚子上的衣料,嗫嚅着。
“李寻欢呢,叫李寻欢来!”龙小云冲淮左五义吼道。霹雳弹跑进了里屋,很快响起了越来越近的虚浮脚步声。霹雳弹扶着李寻欢走了出来。
他看到椅子上的苏小花,原本虚浮的身子突然一晃。
“李大哥……”苏小花依旧在呼唤着。
李寻欢跪在她身侧,柔声道:“小花,李大哥在。”
苏小花看着自己的肚子,那堆被撕烂的衣服里鼓起一个包。李寻欢循着她的目光把东西取了出来,是一个罐子。
“李大哥……麦芽糖……比蜂蜜……好,对你的咳嗽……好……”苏小花笑了,可是她的嘴肿的厉害,笑容也不成样子了。
“小花……昨天晚上……怕娘自责……才那么说……小花……不是自愿的……李大哥……别嫌弃、嫌弃我……”
“李大哥知道,小花是好姑娘。”李寻欢紧紧握着麦芽糖的罐子,他的声音很轻很柔,仿佛若是用力,便会字句破碎,泣不成声。
“李大哥……喜欢我……吗?”苏小花目光迷离起来。
“喜欢。”李寻欢望着她,觉得自己的眼睛很热,视线很模糊。
“骗人……”
“真的……”
“那……吻我……”那声音已经细不可闻。
龙小云看着李寻欢,流星钩、霹雳弹、拐子张和马铁手也都默默地看着他。李寻欢轻轻俯下身,吻在小花冰凉的破损的唇上。许多年了,李寻欢没有再吻过任何人,然而他这次亲吻的,却是一个被摧残破碎的原本该如鲜花般美好的年轻生命。
这是李寻欢最苦涩的一个吻。他缓缓地离开,凝视着女孩被殴打的不成形状的脸,她已经再也不会盯着他吃肉,再也不会偷看他的雕刻,再也不会故意把球踢给他了吧?李寻欢依旧握着那罐麦芽糖,慢慢站了起来。他轻轻地走了出去。
昇平赌坊前人来人往络绎不绝。门口拉客的瞄见那种半大的庄稼孩子就花言巧语连哄带骗地拽进去。
披着褐色斗篷的瘦高男人踱入了赌坊。
里面乌烟瘴气的,很快有小厮带他到一处赌桌前。一群人闹哄哄地,“下注下注!”庄家道。
男人默默把两张银票压在四和六两个点数上,小厮给掀开一看,全场没声。
“庄家你这押得够不够啊,这爷可押了一千两呢。”旁人起哄道。
庄家扔了一叠银票在桌上,与身后站着的一个抽旱烟的汉子换了个眼色,道:“开始开始!”
庄家开始摇色子,手一停,众人正要围过去,身后那汉子突然吐出一口烟,眼前一片烟雾缭绕,谁还看得清开的是什么。庄家嘿嘿一笑,正要暗中换点,猛地一股风迎面吹来,旱烟全给吹到他脸上,他被呛得大咳不止。对面男人收了掌,淡淡道:“一、四、六,我赢了。”
两点全压中,按规矩赔两倍的钱,那就是两千两,庄家起身笑道,“爷,这数目不小,我回去跟掌柜的报个帐,”扭头低声对抽旱烟的汉子耳语,“这小子不是瘟生,方才他用了内力,你看着他点。”
片刻后庄家回来,讪笑道:“爷,您是贵人,手气好呀。不是见好就收吧?咱们掌柜的想跟您玩几把,账最后结吧。”
“好。”男子说。
他方才一掷千金,赢得也痛快,已经吸引了不少赌客,一听说掌柜的要亲自来过招,全都围了过去。
还是赌色子,男子依旧押四六,掌柜的旁边也没见谁再吞云吐雾。结果男子第一局就输了。掌柜的问:“再来一局?”
男子也不急躁,道:“好。”
结果第二局又输了。
所有人都摇头,都说他原来只是个愣头青,先前那局赢得是撞上了。
男子道:“赌得就是运气,自然是撞上的。若是总撞不上,也奇怪。”
第三局他又输了。
掌柜的道:“你没筹码了。”
男子道:“兴许我还能赢回来呢。”
围观的众人也都这么说,谁来赌场不是这个心思,总是在想,兴许还能赢回来呢。
于是男子选了三点和四点。再开一局,男子细细端详着掌柜的的手,色子将停时,那掌柜的又要用手在桌上一拍,却被男子半路截住,他目光何其敏锐,瞅准点数,内力暗涌,生生翻出了个三四五点。
“大伙瞧见了没,这小子会武功,他出老千!”掌柜的吼道。
男子冷冷一笑,众人只觉赌桌上一股热风暗涌,噼啪几声,桌上的三枚骰子齐齐裂开,一汪银亮亮的水流了出来。
“水银!掌柜的你用药骰!”众人方知被骗,怒不可遏。所谓药骰,就是把骰子中间挖空,灌上水银或者铅,在投掷落地将停时,用手在桌上一拍,水银等物下沉,掷出的点子必然符合自己的需要。
众人要把那掌柜的扭到衙门去,正争执当中,赌局内室门里刹那间冲出二十几个拿刀的打手,众人一见纷纷抱头散去了。
只有那披着褐色披风的男子依旧坐等在暮色中。
苏老太禁不住痛失爱女的打击,竟就在苏小乙怀里咽了气。一天之内失去两个至亲,苏小乙也仿佛失了魂,木然呆坐在灵堂中。
天色暗淡,龙小云伫立在窗前。
梅思影劝过了苏小乙,走到他身边,叹道:“寻欢还没回来么,我出去找他。”
“不必了,他应该就要回来了。”龙小云望着暮色道。
“小云,你知道他去了哪里?”梅思影问。
说话间风里袭来一股猛烈的血腥味儿,两人奔出屋子,淮左五义此时也聚集到了院子里。
李寻欢褐色的披风随风飞扬,他拎着酒壶,默默地走进了屋子。或许是暮色深沉,看不清他的神情,只是这股浓烈的血腥味,让人不由退避三分。
龙小云又想起李寻欢那个淡漠的眼神,浑身禁不住一颤。
梅思影却追了过去。
龙小云回到了灵堂,苏小乙仍旧呆若木鸡地坐在两张灵床之间。
龙小云叹道:“小乙,我问过你姐姐,她在县城里时,就有不少人向她买你家的房地契。这次的祸事,怕都是因房地契而起。所谓怀璧其罪,我想,不如你将房地契卖给我,这样他们就不会再找你麻烦。”
苏小乙仿佛真的傻了,耷着脑袋一声不吭。
“我给你五百两。”龙小云道,见苏小乙看也不看他,便又拿出银票,递到他眼前。
却不料,一直一动不动地苏小乙突然挥手打掉了银票,冷笑着看着龙小云,道:“我们家没有宝藏!如果有宝藏我姐会去外面卖吗!你别打如意算盘了,休想让我把房地契给你!”他竟摔门而出。
破木门在风中吱呀呀作响,龙小云觉得这灵堂有些瘆人。他抱紧双臂走了出去。
翌日龙小云他们帮苏小乙把苏母和苏小花下了葬,李寻欢昨夜回去后又发起了烧,梅思影照顾他一夜,并没有来送葬。龙小云不再提买房地契之事,只是要揣给苏小乙些银两。苏小乙看了他一眼,还是没有收。
回去的路上,路过村口,见贴着官府的布告,说是昇平赌坊的掌柜因诈骗云云下狱,赌坊一干人等也均获罪。其中有三人涉嫌奸杀民女,被身份不明的江湖人士就地正法。
流星钩看了布告笑了一声,道:“他算个男人。”
龙小云没有接话,一行人走回苏家。苏小乙卷好铺盖说要投奔远方表亲,与龙小云李寻欢他们在村口作别。
龙小云他们坐上马车,沿官道继续向京城行去。傍晚在驿站住了一宿,第二天晌午时到了平山县城,一行人找了家馆子打尖。上菜时,听得有人向小二打听买马的事,说是要去百花村。
那小二惊讶道:“百花村,客官难道还不知,百花村让一伙流匪给烧光杀光啦!”
桌上几人互看一眼,拐子张叫来小二,问:“小二,你说百花村被烧光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一天前吧。”小二道。
“正是我们刚走之后。”流星钩道。
“什么人……居然做出这种事!”梅思影放在桌上的手微微颤抖起来。
龙小云叹了口气,“百花村定然是有什么秘密,才遭来如此横祸。我觉得还是跟那些要买苏家房地契的人有关。本来我想向苏小乙买下他家的房地契,这样幕后之人如果想要苏家的土地,就一定得找我们。只是没想到,苏小乙却不肯卖我。”
这时李寻欢却道:“苏家的房地契在我这里。”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朝他看去。
“为何在你那儿?”龙小云讶然问道。
“我与你想的一样,昨晚去找小乙,他便把房地契给我了。”李寻欢道。
“百花村的村民一死,村里的土地就成了无主的,会被官府收回。到时再竞标拍卖,标下百花村的人,大概就是我们要找的人。”李寻欢喝了一口酒淡淡道。
龙小云皱了皱眉,用酒杯挡住口,没再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