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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喃喃负手叩东篱(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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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午过去没几日,便进了伏,一年里暑热最难捱的几日,就在眼前。
暴雨酷热交替着轮回,人畜虽有些受不住,可这山间杂草却似疯了一般,遍了漫山青翠,一眼望去,心头倒是清凉许多。
山道蜿蜒,一匹枣红小马驮着个碧绿衣衫的俊俏女子,懒洋洋的漫步山间,若不是头顶骄阳渐烈,还真像是郊外踏青来的。
树荫下时不时一点碎金般的暖阳,映得那姑娘一双凤目格外醉人,檀口间似有若无的软语清唱,听不出是什么词句,可那调调,却当真欢快的紧。未挽缰绳,不见马鞭,这侧坐马背的姑娘不是旁人,正是金香玉。
手里攥着不知名的杂草,凤目中忽的一凛,眼前丈余外连滚带爬翻出一人,堪堪立定,一身青灰的衣裳若隐在树丛里,当真不好辨别。
“呦!这位公子,怎地不到六月光景,就急着行大礼呢?”香玉莞尔一笑,侧目打量来人。
初见时他面上那一丝狼狈此时尽被意气风流所掩,剑眉星目略带风尘仓皇之色,自然而然地皱着眉头,薄唇绽出抹淡笑,同样毫无顾忌的打量着香玉。
“姑娘玩笑,”他抱拳在前,竟握着柄沾血的长剑,“美人妖娆,别说只行这跪拜大礼,在下心中早已五体投地,不知南北了。”
闻言,香玉立时侧目,“公子要往何处去?”这人行迹匆忙,剑尖染血,该有人在后追逐,心底便不愿再多做攀扯,何况她今日往武台山来,另有要事。
“在下欲往药王谷求医,不知姑娘能否指点一二?”
“公子沿着此路向南便可。”香玉胡乱一指,也知他不会信,谁人不知药无忧不死不救的名号,贸然往药王谷求医必是死路,这假话,编的未免也太不用心了些。
心思辗转间,那人远远道了声谢,纵身几个起落已没了踪影,却还真是个高手。
林间忽的一阵风过,浓浓的杀气不过转瞬消逝,香玉挽起马缰,待要扬鞭策马,却闻身后马蹄之声迅疾而来,眉头立时便皱了起来。
特意挑了这晌午人烟稀少之时,却不想山野间,竟会如此热闹。
待看清来人是谁,香玉免不得越发无奈了几分,“楼大人,你我真是有缘呐!”
楼一刀定定瞧她,眉头忽的皱紧,“小心!”
话音未落,香玉只觉跨下一震,温顺的母马忽的撒开蹄子不要命地狂奔起来,惊得她忙去拉缰绳,可她马术不精,又不曾经历过惊马之事,原本侧坐闲适,这会儿一把没抓到马缰,竟从马背滑落,眼看就要跌在地上……
陌生却温暖的怀抱,紧紧将她箍在怀中,楼一刀侧挂在马背上捞起香玉,待要将她托上马背,不想自己的马也受了惊吓,不受控制的扬蹄飞奔。无奈之下,只得松了缰绳,抱紧怀中人儿,就势一滚,跃进了道旁树林中。
然而,这树林中的凶险,却越发慑人,不知何人在这林中设下机关,情势凶狠不似捕猎所用。
楼一刀躲开从天而降的竹刺,就地滚出丈余,没等香玉回过神来,漫天的竹刺迎面而来,密不透风一般,两人眼看着就要丧命于此,楼一刀却不知又触到了什么机关,错了两步光景,身子轰的一下坠进了地下。
从头到尾,香玉不曾喊一声,只紧紧攥着楼一刀的衣襟,任他拥紧了自己,待在这陷坑中站定,听到外间竹刺扎入树干的声音,才后知后觉出了一身的冷汗。
长长呼出一口气,香玉发觉自己竟然抱着楼一刀,面上尴尬,忙松了胳膊,觉察掌心一片黏腻,竟是满手的血,“你受伤了!”香玉惊呼,楼一刀面色不改地摇了摇头,松开抱着香玉的胳膊后退一步,只唇色略有些发白,可见伤的并不重。
可他怎么说也救了自己的命,又因为自己受了伤,此时两人共处陷坑之内,两人多高的陷坑她并无把握能上去……
如此想了许多,权衡利弊,香玉转到楼一刀身后,玄黑的衣裳根本看不出伤口在哪儿,她索性瞧着衣服划破的地方,用力一撕,被鲜血染红的襟衣赫然眼前,却还好,不过是一根竹刺入了肉,不过是皮外伤。
“楼某无事。”楼一刀说着,转身就要躲开。
香玉心中恼火,撕衣裳的动作立时粗鲁起来,坏心眼的抬手按上他伤处,如愿听到抽气声,才狠狠道:“你只管闭嘴!”说着在自己腰间寻伤药,可瓶瓶罐罐,这会儿一个都没了, “你带伤药了么?”楼一刀怀里有股淡淡的药香,行走江湖,伤药向来都会随身携带。
楼一刀闻言,也是习惯性的往怀中寻,摸出来一堆碎瓷,瓶子破了,药自然也没了。
无语望苍天,这伤虽不重,可暑热天里若不及时处理,难免会化脓,那样就严重了。香玉正心烦,却瞧见陷坑壁上树根稍挂着个巴掌大的小布包,显然就是她平日里装瓶瓶罐罐的那个。
让楼一刀当了活梯子,让香玉踩着,堪堪够到了那布包。
“这下好……”香玉一个“了”字卡在喉咙里,看着布包里的碎瓷片以及混作一团的粉末,越发郁闷了,她今日出门,似乎带了金创药、迷药……似乎没有毒药……这一堆药沫似乎也可以用。
瞧着她一脸的纠结,楼一刀忍不住开口:“金老板,楼某无事,咱们还是先上去……”
“你闭嘴!”香玉低喝,继而不加犹豫,挑挑拣拣了颜色像伤药的那部分,拔掉竹刺一掌将伤药按在了楼一刀的伤口上,如愿听到他一声闷哼,果真闭了嘴。
撕下裙摆将他伤口包扎好,香玉这才松了口气,打量起处境来。
“这是猎人捕兽的陷坑,”楼一刀开口,小心翼翼的打量香玉,“上面那些机关,却是杀人的利器。”
香玉浅浅一笑,扯下发上草枝,忽的凑近楼一刀,“怎么,你怕我?”如此近的距离,楼一刀可以看清香玉根根分明的睫毛,以及她狡黠明亮的眸子,心中一滞,背后的伤口似乎有蚂蚁在爬一般,蚀咬着他的血脉。
“大人这是……”温热的呼吸浅浅地扑在楼一刀面上,香玉看着他迅速泛红的面色,不免笑得更加得意,“害羞了么?”
就在香玉笑得越发张扬灿烂之时,楼一刀棱角分明的唇忽然毫无预兆的贴在了香玉唇上,软软的、冰凉的触感,让香玉猛地一震,难以置信的瞪着楼一刀迷茫的双眼,忘记了动作。
淡淡的桃色熏染了楼一刀醉人的桃花眼,仿佛醉了一般,眸光迷离,一脸的无辜,似乎根本不知道自己刚才做了什么。
“好香……”楼一刀喃喃,香玉却如触电一般,忙不迭撑身后退,见鬼一般瞧着楼一刀,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楼一刀?楼一刀?”
然而楼一刀恍若未闻,只面色越发晕红,真像醉了一般。
若说是醉了,不若说是中了媚药,更确切一点。
金香玉这才回忆起,她今日出门带的药物,是让水绿准备的,并没有特别吩咐,莫不是水绿无意间,将媚药一并放了进去……
想到这儿,再看楼一刀的神态,香玉几乎可以肯定,楼一刀就是中了媚药!
这媚药她平日在青楼里总用,效力并不特别厉害,若意志坚定,也是可以忍过去的。
但瞧着楼一刀如今的模样,那媚药从伤处直接溶在血液里,似乎扩大了那药效,楼一刀此时,全然神智全无了。
“楼一刀!”香玉咬牙,一巴掌甩在自己的救命恩人脸上,脆生生的清响,果然让楼一刀的眼眸,清明了几分。
“楼某无事……”他瞧着香玉喃喃开口,却仍是这么一句,听得香玉心头一软,也狠不下心来了。
“你且歇会儿,待黄昏时,山道上自会有人路过,能救我们上去。”香玉拢好衣衫,别过脸去,尽量不看楼一刀,趁人之危的事儿,她金香玉从来都不屑于做。
楼一刀待要开口,心头一股气血上涌,那感觉不似伤痛,只瞧着坐在对面的老板娘,血气越发的奔腾,登时噤声侧目,暗暗提气,想要压住那股血气。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林子里看不到太阳,自然也不知道时辰,香玉靠着陷坑坐着,时不时喊一声救命,倒也真没几分期望,只盼着楼一刀这媚药的劲儿头快些过去,两人合力,说不定还能出去。
“如此苦等,也不是办法。”楼一刀忽的开口,眼中清明,面色发白。
香玉心想他功夫好,兴许已将那药劲儿压下去,“你没事儿了?”
“楼某无事,不若金老板踩着楼某的肩先行上去?”他丝毫不提自己,倒果真是个老好人。
“我先上去,再拉你上去!”香玉说罢,仍存了几分小心,待靠近楼一刀,发现他并无异样,才放心踩上了他的肩膀。
这陷坑底部约摸丈余见方,两壁泥土松散,楼一刀背上有伤,并不能站得太稳,是以香玉踩着他肩膀,距离坑口还约摸半尺的距离,脚下着力又不稳,使不上轻功,如此一番折腾,楼一刀脚下一歪,两人便摔在一处。
香玉撑着身子坐起,不经意撞上楼一刀肩膀,待听到他略发粗重的喘息声,心中暗道不好,待要脱身,整个人被桎梏着肩膀推靠在土壁上,她这才看清,楼一刀的眼睛,已是一片血红。
“你放手!楼一刀!”香玉抬手去推,心想要快些把他打晕就好了。
温软的触感再一次传来,楼一刀仿佛溺水之人寻求浮木一般死命抓着这份希望,无意间便加深了这个吻。
香玉脑海里一阵晕眩,点滴清明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