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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女贼如花】嫩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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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中有个槐花谷,碧水酽酽,竹海涛涛,中有一株二人合抱的大槐树,加一棵水花树,当真嫩绿转浓,枝繁叶茂,美不胜收。
此时,从马车里劫来的一个老车夫一个小少爷正被绑着就近丢在槐花谷的槐树下。红裙女子远远站在一旁,摸了摸头发,扶了扶芍药,抖了抖衣服,望了望树,举起钢刀往那年轻的少年脖颈处一指:“老子问你,你!叫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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槐花谷是百花山最大的谷,这种易攻难守四面山的地方,一般只用来种点莴苣,避个小暑,决计不能用来建寨。但如花山中的槐花谷里竹楼林立,青青黄黄,与山色相映成趣。
若是那些喊着要去终南山的人瞧见此处,必定认为这才是个避世隐居的绝妙风雅之地,诶,世人多是睁眼瞎!白生了明目,却汲汲营营往终南去,不知人间有此乐境。不过——这儿,可是如花从小最头疼的所在。
自她跟着忠叔到这山谷中来,忠叔就在这谷中建了学堂,叫山上弟兄陪她一同读书。
犹记得那白白嫩嫩红光满面的老头子拈着几根山羊须摇头晃脑道,“落草~岂是~长久计~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借着为弟兄铺设未来光明大道的名义,而实际上只为如花一人读书无聊找人陪绑的缘故,专门砍了竹子搭了学堂为山中兄弟讲学,读那些有的没的的四书五经诗词歌赋。
如花幼时迫于尊师重教的教诲,在这学堂里也上了几年课,天天爬树上房打磨时光。徵河那个文雅的名字就是那时候学了字后改的——但如花很是不屑,且颇认为“如花”二字才是大俗大雅大开大阖,既有形容她绝艳容颜的意思,又符合她行走江湖豪情万丈的气质。正所谓「美人如花隔云端,云端就在如花山。」
当然,槐花谷让如花头疼的不是学堂,而是,那棵郁郁苍苍活了百年的大槐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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槐树下那车夫早就晕乎过去,边上少爷冷清清抬了抬眼,只瞧了如花一瞧。一身整洁的浅碧衣衫沾了土,倒没消减几分他的俊秀雅致,果然大户人家养出来的孩子就是有素质有仪态。
如花探手接过一旁徵河递上的刚从学堂里翻来的雨伞,把钢刀往泥地里一插,望了望头顶晴朗朗的蓝天白云,淡定撑开伞来举着,一步步踱近少年。
猎猎红衣无风自动,轻举着的八十四骨伞,竟是违制地用了明朗朗的正红色,伞下女子的面庞也被映得越发妍丽。
槐树枝叶繁盛,在地上投出树冠的影子,红衣女子撑着红伞,绑腿皮靴直踩到地上树冠影子的边缘,再不多走一步,将手中红伞举高一分,对着少年抬抬下颌,道:“我说,你姓赵,赵初是不是。”语气竟相当笃定。
少年眼中一动,瞬间归于平静,但这一动还是叫如花看了去。她嘿嘿一笑,作势要上前去勾一勾少年下巴例行一下调戏,却在瞧见地上树影的时候顿了下,想了想还是缩了手,退后两步,四下一瞧,再退后两步,直退出树荫范围将伞往边上一丢,负手微笑道:
“赵公子,见过你那破马车才晓得原来你这么简朴,令尊堂堂四品黄堂,竟然如此清廉啊。前日老子刚放了他车队过去,听信儿说是你身子不好掉了队,这已经等了你好些时候了。”
那赵公子此时方正了正色,对着如花仔细打量,开口道:“敢问姑娘绑了我是要做甚?”
“哈哈,我瞧这赵小公子细皮嫩肉的,如花娘子,你收了他做暖床相公正好。”边上一脸胡茬的李强李三爷插|进来笑道。李强是寨子三把手,虎背熊腰,传说他留那一脸胡茬是为了体现一身豪迈正气。
“不错不错,确实不错,长得有鼻子有眼的,”三爷边上文绉绉帮腔的是在学堂时学得最积极、最爱卖弄,却最叫夫子头疼的百步狐狸阿郭,“敢问赵小公子今年贵庚?”一壁说一壁突然上前拿细长手指摩了摩地上少年的脸,拈了拈指尖。
“胡闹~”不等赵初公子挣扎脸红,如花一拍正回来的郭狐狸后背软软嗔道,“你们一个个的,什么时候有了喊赵四品老丈人的爱好~”
赵初少爷听了,想说「丈人」一词不是这样用的,刚要开口,如花已转过头来向他,顺手搭着郭狐狸的肩膀对他森森露齿一笑:“听说你老爹这次匆匆赶去杭城,是替洛城来的人铺路扫街……”少女摸着下巴现出一口好牙晃晃地映着阳光,“候着迎驾吖。嘿嘿~”
少年闻言不由眉尖一蹙,实在是惊诧如花这一介草莽口中竟能吐出这样机要大事,此番洛城来人行迹隐秘,牵扯颇广,若是这种山沟沟里的山贼都知道了消息,岂非天下尽知!
——当然他低估了如花山的客流量,要知此处多小道,自然也多小道消息,灵通程度仅次于杭城第一青楼暖情阁。如花家的情报人员每天筛选消息累死累活,拿消息慑一慑他大少爷实在太容易了。
他收了心思眯眼看向对方,凝神等她嘿嘿后的下一句话,却长久不闻动静。忽地只见方才淡定邪笑的少女变了脸色,伴着一声尖利嘹亮的惊呼,原本的一脸笃定片片碎裂,说时迟那时快,红衣女子紧攥双拳一跳三步远躲到那胡茬汉子背后,换了一脸紧张害怕又嫌弃地表情瞪着他。
少年茫然地顺着女子的视线低头环顾,依旧保持一头茫然,再看那红衣女子跺着脚,一边转圈扭脖子巴望背后,一边带着哭音喊方才出声调戏的大胡子和白面瘦子:“阿三!狐狸!快看看我身上有没有,啊啊,打掉!——你妹夫的吊死鬼!今年怎么这么早就有了啊……”
赵初与如花的对话,就在女贼的惊叫里,在李阿三敦厚郭狐狸无奈的抚慰里,不了了之了。
被那声尖叫惊醒的车夫,在他以后的人生里,回忆起此段,一直不知道能令传奇女霸王如花寨主惊叫的东西到底是什么,那声吊死鬼,从此成了如花山神鬼之灵气的佐证,但后人寻而不见,从此冷飕飕地成为了一个谜。
——事实上,当晚,被单独关押在如花山肉票堂的赵初在被送了半碗米饭四根青菜作为晚点加甜点加夜宵的时候,从红着脸替他送饭的阿静小姑娘口中得知了真相,白日里让她家威武的寨主悚然的不是那槐树上魂魄白日显灵,而是,槐树上最容易生的一种虫子。赵初记得书里头记载它叫——咳,「尺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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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赵初就成了肉票。
因为如花向来只记得寨子里的银子,不记得寨子里的肉票,所以除了送饭姑娘阿静外无人关心的赵初吃了十二天青菜,瘦了五两肉。
相比较,早早被如花放了,揣着赵初一把扇子去给赵四品报信的车夫老王,就只吃了十一天青菜,且十分有福地在杭城郊外赵家别院里匆忙扒了一顿饱饭。
饱饭之后,车把式老王就被赵四品大人赶着,替赵大人与赵家护院一行引路到了如花山口,指了指上山的路,趁着赵大人发号施令布置的空当,撒腿跑了——百里奔走擅轻功的郭狐狸后来有次在街头看到他,还上去打过招呼,说是,「老王,凭我的经验,饭后疾行,十分容易得胃下垂啊。」自然这是后话。
彼时赵四品带人来救宝贝儿子的时候,如花正在如花山寨子正厅里拿着小匕首修指甲,阿静弱弱守在门口,犹豫着晚上能不能让寨主给赵公子加点汤。如花边上,徵河一脸无奈地捣着花泥,捣了阵拿手指沾了些花汁,竖着手指到如花面前,问道:“你瞧这个色儿怎样?”
如花眯眼看了看,抬手拍拍徵河的肩,夸奖道:“老子瞧着不错,再稠点,嗯——涂指甲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