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1、第十一章 ...
-
11
门口的服务员告诉他们里边分淋浴区和温泉区,要在淋浴区把身体洗干净了才能进温泉。
孙子慢吞吞地脱衣服的时候,周原早就把衣服放在框子里了。掀开对开的布帘,进了淋浴区。这里只有两个莲蓬头。周原打开热水,他试了试,最早冲下来的水并不热,是非常凉的水,但他还是让它淋在头上,顺着脖子滑下去,行经的地方都起了鸡皮疙瘩。
听见孙子掀开帘子进来的声音,由于是赤脚,走在淋浴冲下来的水面上啪嗒啪嗒的。孙子走得很慢,走到了他身旁的莲蓬头,打开了热水开关。
那时水慢慢地热了一些,周原闭上眼睛,听见水冲到地板的声音,冲了很久很久,周原转头看的时候,就看见孙子站在水柱外看着他。
“不洗?”周原转开头,问。
“有点冷。”孙子转开了视线,试了试水,说。
他并不是没见过孙子的裸/体。高中的时候是公共澡堂,他们经常集体去洗澡。和他们也经常一起去游泳。只是从来都没有在没有旁人在的地方见过。
并没有什么好看的,晒成熊猫色的皮肤,肩部、前胸和腹部每一块肌肉的形状都清晰浮现。他的身材和历任男友们细瘦的样子完全不同,和周原过度类似的身材。
洗澡的时候也很随便,只是挤出洗发水快速地在头上抹了抹就冲了,身上也是,用沐浴露随便地摩擦了一下就开始冲水了。
周原想如果是自己的话,一定会更加仔细地把他洗干净,耳朵后面,发际下面,两侧腰,以及……周原把水打成凉水,闭上眼睛,继续让它从头顶冲下来。
水却慢慢变成了热水。
周原再度睁开眼,看见孙子站在他面前,把开关打到了热水档。
他站得那么近,周原退后了一步。
“小心感冒。”
孙子留下这句话之后就一个人先往温泉池那儿去了。
周原和孙子在温泉池里泡了半个多小时,一个在池东,一个在池西,一句话也没说。那之后孙子说了第一句话:“国庆怎么不和朋友去玩?”
周原从水里站了起来,往岸上走,他听见孙子也起来了;于是他就站在那儿,听见孙子也在后面站着了。
也不知站了多久,露出的上半身变得有点冷起来。他听见孙子走了过来,把浴巾搭在他身上,然后上了岸。
当晚他们在温泉庄吃饭,又一起打牌,然后女人们就叫了很多酒,喝得疯疯癫癫的,周原也喝了好几杯,所以很快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醒来的时候是又听见天空之城手机铃声的时候,他不知自己在哪儿,黑乎乎的,就爬起来了。他花了很长时间才摸到发光的手机,看见是孙俊打来的,没有接听,直接就挂掉了。
不久对方就发来短信:“这样也不是拖着办法,我们正式分手吧,我还想以后还跟你做朋友,可以吗?”
周原没有回短信。
孙俊又发了一条短信,说:“放心吧,你的怪毛病我不会跟人说的,祝你早日找到下一位,拜拜。”
他发现自己在床上,房间里没有别人。门没有关,门外就是楼梯,那儿有光,也有声音,似乎都是从一楼传来的。他站了起来,悄悄地走出去,从楼梯上下去。
楼梯是背对着客厅沙发,正对着电视墙的。他走到楼梯口的时候发现电视上在播着什么东西,然后就看见孙子坐在沙发上,背对着他,在看着电视上的画面。
周原没出声,用了数十秒注意到那画面并不是电视节目,又用了数十秒注意到那好像是他们高中毕业的时候拍的视频。但是那视频和他拿到的并不一样。
或者说,从某一段开始,他拿到的就没有了。
那是周原喝醉了的画面。
地点是学校的操场,酒瓶子就在他们脚边堆成一堆。他记得那会儿劳模说要拍摄一个毕业全纪录,拿着他新买的DV机得瑟得不行,那天从毕业典礼到毕业酒会都在拍,最后到了操场上也在拍。他记得那个视频到了他们在操场上喝酒之后,大麻说了句:“黑乎乎的有什么好拍的”之后就结束了。
但是那个画面好像是谁用高亮的手电筒在照着他们拍的,旁边还有“哇~~~”这样起哄的声音,听得出那个声音是大麻的。
周原看了很久才看出来,画面当中是喝醉的自己把孙子压在地面上,亲着他,一边亲一边说:“嫁给我吧。”被压制的孙子叫着:“喂!你们两个别看热闹了!快点帮忙!”
周原从来没听过孙子这么狼狈的声音。
没有其他人出现在画面中,只能听见大麻幸灾乐祸的声音:“好戏怎么能打搅!”
周原看见自己直接对着孙子的嘴亲了下去,有人把手电筒打到他们脸上,好像恐怖片那样,在晃动的灯光下两个人动来动去,孙子躲开,他又追上去,吧唧吧唧地亲着。
镜头外的两个人在对话,大麻对劳模说:“喂,周原看见会不会把你的DV烧了?”
“那就不让他看见呗,我换DV的时候再拿出来给他看。”劳模“哇”了一声,“周原有这么猛吗?孙子完全不是对手啊!”
镜头中的周原用一只手把孙子的两只手固定在他的头顶,膝盖压住他的肚皮,直接行凶,那时孙子基本上放弃挣扎了,想喊什么又立刻被堵住嘴了。
“哇,不得了了!”大麻说。
“你去搞定他,再下去孙子要被他强了。”劳模笑着说。
画面的最后就是大麻出现了,抱着周原的腰,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他从孙子身上拖开。周原边踢边嚷:“放开我!”然后又语无伦次地喊:“嫁给我!”
孙子则躺在地上动也不动。
“你要谁嫁给你啊?”劳模的声音就是那段视频的绝唱。接着画面和声音都消失了。
过了一会儿,又出现了一个画面,好像是静态的,是孙子房间的画面,正对着他的床。隐约有些嘈杂的声音,但不知是从哪儿传来的。周原注意到画面中的床单似乎就是上次去孙子家睡觉的时候,半夜在浴室看见的那件蓝色的床单。
画面持续静态着,那时忽然就被人切断了电源。
孙子站了起来。
周原悄悄地走上楼梯,回到房间,躺在床上,侧身睡着,面对着阳台。那时他才发现自己身上穿的是带来的小熊睡衣。他觉得全身都在发烫,甚至包括从鼻腔出来的气也是烫的。
不久之后,听见轻轻上楼的脚步声。有人进了门,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又走近了床。
耳边的气流好像被隔绝了一般,略带温热的物体接近了他的右脸颊,但是在那儿迟疑了一会儿,又离开了。
他听见他去了浴室,关上门,接着开始淋浴的声音。
淋浴持续了半个小时,悄悄开了浴室的门,轻微的脚步声。
周原以为他会这么上/床来,但是他好像又绕到了阳台上。
香烟的味道从阳台传来。周原半睁开眼,就能看见他的背影。孙子睡觉的时候是不穿睡衣的,只穿了条篮球裤,上半身裸着。
月光穿过屋檐,洒在了他的身上,发出银白色的光。肌理清晰的脖子和背部,结实的腰,一半隐没在宽大的篮球裤里头,下/半/身只露出了小腿。
孙子稍微侧了侧身,侧脸好像雕像一样。镀了银的雕像,挺直的鼻梁,轮廓分明的下颌与喉结。
他咬着香烟的过滤嘴,他喜欢那样咬着。他抽完的烟总是有深深的齿印,在距离过滤嘴的末端只有一点五公分的距离,他应该是咬着它,那段距离就是他的牙齿到舌头的距离。
孙子在外边站了十几分钟,转过身看着他。
那个眼神周原从来没在他眼中见过。
周原闭上眼睛。
孙子走了进来,在他的背后躺上了床,轻轻掀动他的被子钻了进来,就那么不动了。
久到周原几乎以为他已经睡着的时候,他忽然把手伸了过来,微颤着的冰凉的手,轻轻抚摸着他耳侧的头发。但只是一下,手就缩回去了。
周原看着月光隐没,深夜来临;又听见第一声鸟叫,然后是它们的窃窃私语,嘹呖中破晓,亮光从山后铺了过来,清风吹动了纱帘。
背后的人在沉睡,一夜都没有磨一次牙。
孙俊的那条朋友短信周原没有回复。他从来不认为过去的恋人可以成为朋友,就像他从来不认为朋友可以变成恋人。因为变成恋人的朋友一旦不再是恋人,也不会再是朋友。感情并没有那么简单,可以从一变成二,而不经过加减乘除。
他不止一次想象过把朋友变成恋人的样子。如果他们两情相悦了,开始的时候,他们可以很甜蜜,迫不及待住在一起,亲吻、拥抱,每天也不厌倦。他甚至想象过,他们的爱太过浓烈,他们深夜出去吃完夜宵,会在街头没人看见的地方都忍不住接吻。他会每天对那位朋友说和我一起过到死吧。
但是时间久了,家人的人就会问那位朋友:你怎么还不结婚?那位朋友的母亲是位难缠的女人,儿子不结婚,她不会善罢甘休,她会不断地给他介绍对象,他也不能对母亲说他们的关系,没有借口推脱。他要是说不想结婚,母亲就会一哭二闹三上吊。
他们会开始吵架,他会责怪朋友为什么总去相亲,那位朋友也会责怪他为什么总为这件事和他吵架。同学们会问那位朋友为什么年纪这么大了还不结婚,问的人越来越多,到最后他可能会觉得真的应该去结婚。
三十岁的男人不算老,三十五呢?四十呢?父亲母亲七十岁的时候他还不结婚,那么他会一辈子被定义成失败的男人。
如果被发现了,那么就玩完了。他的恋人是其他人还好办,是那位朋友,那么他家里人会知道,亲戚会知道,同学会知道。他认识的人、认识他的人全知道了,世界就只剩他们两个了。
他想那样,他们是活不下去的。能够那样活下去,一定也就分手了。
即使分手了,那位朋友在这里也没办法过下去了。父母会蒙羞,亲戚不往来,同学不理睬。吃喝嫖赌都可以,金屋藏娇也可以,那是正常男人,不结婚还搞这种事情就是不可以。
那位朋友会受不了的。到了那个时候,一定会责怪他:你为什么要和我在一起?
如果因为一个人就毁掉一生,毁掉所有的社会关系,那位朋友最终一定会怨恨他,老死不相往来。
如果一切没有开始,他可以看着他过一辈子,老了之后可以相约喝喝茶,抽抽烟,打打牌;他要是生病了,他可以去医院看望他;他要是死了,他可以在他的灵柩前恸哭——不,也许自己要比他先死,那么至少在死之前还能见见他。反正那时已经老到谁也管不着了,也许他可以牵一牵他的手,和他说声再见。
到老也不就几十年?只要忍忍也就过了。
忍受能有多艰难?他要说他可爱的女友的时候,只要把话筒放在一边当作没有听见就行了。他要和太太出来玩,不要找上他一起去就可以了。
不要让他知道,他也在想着他就可以了。
清晨来临的时候,身后的人终于动了。先是呼吸声变小了,然后翻了个身,最后坐了起来。伸过来的手在他的肩上迟疑了一下,最后轻轻拍了拍他。
周原把被子拉到头顶,那手放心地又拍了拍他,伴随着他一贯的大嗓门:“如意,起床啦!”
是的,这样就很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