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第 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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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此次朝会过后，少皇子胡亥的贤名伴随着郡县制的颁布如飓风似的卷过了秦国，老秦人顿时又沸腾了。
自一天下之后，老秦人也多了些天下胸襟，时常坐在一起议论咸阳之大事，品评天下，言语中，颇有些前所未有的豪气。
譬如近几日，被提到的频率最高的便是这先前默默无名的少皇子。
当一身布衣的程邈路经那人流拥挤的酒肆之时，远远地便闻到老秦凤酒的浓香，大案之上正摆放着热气腾腾的肥羊炖，煞是诱人，这让刚刚从云阳国狱中出来，有好些日子未曾好好吃过饭的他不由得抽了抽鼻子。
老秦人依旧是这般的淳朴，见到衣衫褴褛的程邈，并未有任何的歧视，反而皆是一脸的怜悯和理解。
“小兄弟，进来一起喝个酒吧，暖暖身子，现在天气开始凉咯，夜路不好走啊。”等到程邈走到门口，里面立马便有人向他张罗着。
因面对老秦人的如斯热情推却不过，也因自己腹中的确饥渴难忍，程邈道了声“多谢”，便进了这酒肆来。
周围一圈人闹哄哄的，那邀他进来的老大爷见他也不说话，只低着头斯斯文文地吃着肥羊炖，便道：“小老弟你也莫与我等客气，看你这模样，是从远方来的吧？这年头，谁个出门在外，没有点意外之灾，你莫往心里去！”
老大爷显然是以为程邈遇上了歹人，遭了劫，故而有此劝慰。
虽然事情与他所以为的南辕北辙，程邈仍是感到心中一热，不由道：“多谢，如此，我也不矫情了。”
程邈实在是饿坏了，举起盘子，便大口大口地咥起了肉来，直将汁液吃得满嘴都是，大半个脑袋埋进陶碗之中。等那陶碗见了底，程邈方才喟然一叹，露出一个餍足的神情来。
酒足饭饱，便有心情关心周围之事了。程邈抬起头，扯着老大爷的衣袖问道：“方才我似乎听见大伙儿在谈论少皇子？”
“对也，少皇子不愧为皇上之子，颇有皇上少年之风！”
“说起来，我还记得当年皇上自赵国回来之后，在选拔王储的考核之中大放异彩，一举击溃其余候选人呢！也是自那时起，还是王子的皇上之名才传遍了整个秦国。”
“得此秦王，天佑我秦！”
“你说错啦，现在，可没有什么赵国了，只有上党郡、巨鹿郡、邯郸郡、雁门郡、代郡咯！”
“有王如此，有王子如此，我大秦何忧……”
听着周围人的议论声，程邈不由得伸手探向了自己怀中一卷厚厚的羊皮纸，眼神逐渐变得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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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阳酒肆热闹如斯，王绾的丞相府中却冷冷清清的，即使偶尔看见有一两个小吏，那也必然是步履匆匆，忙前忙后地在收拾着东西。
就在方才，王绾已向嬴政递交了辞呈，想必不日便会批下来。
自文信侯吕不韦获罪去职之后，王绾便接替他成为秦国丞相，这十余年间，接连灭国大战，王绾自知才具有限，每每在大小朝会上仅仅是给出自己的意见，其后诸事便交由君王裁决。他从未因秦王对李斯信任有加而暗生掣肘，也未因自己在这些灭国大战中没有功绩而忿忿不平。
只是——他老了。
王绾眯着昏黄的老眼，望着丞相府内的一草一木，恍然间，他想起了文信侯吕不韦，那时的吕不韦，亦曾住在此处，而自己，不过是他的一门客……
吕不韦因举荐嫪毐而与嬴政生隙，又因治国理念与嬴政背道而驰而被嬴政罢黜，自己当年虽支持了嬴政，但比起参与编撰《吕氏春秋》、师吕家之学的自己，果然还是主张法治的荀子之徒李斯更合嬴政心意。
王绾不否认，李斯比自己有才，若是李斯处于这个职位上，定然能比自己做得更好。
这一次的政见相左，让王绾明白到，自己是时候退出政治的舞台，将位置空出来，给这些年轻人了。
此时此刻，他心下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怅然之感。
想到英挺的皇长子，又想到初露锋芒的少皇子，王绾不由得仰天哈哈一笑，一拍脑门儿，竟像个老小孩似的道：“老夫庸人自扰也，明君、强臣、悍将，大秦三者得兼，何愁不兴！老夫便做个山野老人罢！叫老夫也尝尝那一身轻的滋味儿！哈哈哈哈——”
苍颜白发的老者转身进了屋中……
王绾将去职，虽然其政见与嬴政不同，因他一直忠于分内之事，更因他识时务，嬴政终究还是给这位老人留了分体面。
“丞相以为，何人堪为丞相的继任者。”前任丞相在去职之时向国君推荐一个继承者，譬如范雎推荐蔡泽，实乃再正常不过的事。然而，此事放到王绾身上，便不过是个象征性的问答。因为对于这个答案，君臣二人皆是心知肚明。
果然，王绾捻着雪白的胡须道：“李斯可也。”
事实上，王绾对于这个年轻人的才能，很是服膺。当初在灭六国之前，若非因为李斯的资历声望皆不能服众，他怕是当时便要退位让贤也未可知。
在历代秦国丞相之中，比起变法强国的商君，比起以连横破合纵的张仪，比起“远交近攻”的范雎，比起化周入秦的吕不韦，王绾可以说是平平无奇，无惊采绝艳的计谋，然而，他不妒才，不骄奢，不指手画脚，只勤勤恳恳地做着自己能力范畴内的事，他无愧秦相之职。
在王绾一家人坐着马车离开咸阳的那一日，嬴渠梁去送行，他并未与王绾当面辞别，只是目送着那辘辘远去的马车，然后，对着那个方向郑重一拜。
大秦日后，又该是另一番面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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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绾去职的第二日，嬴政下令，设左右丞相，以李斯为左丞相，冯去疾为右丞相，再加上太尉王贲与御史大夫冯劫，这边是目下的“三公”了。
当嬴政正坐在大案之后批改奏折的时候，忽然有人前来禀报：“皇上，殿外有一布衣士子求见。”
嬴政笔下微微一顿，“哦？是何人？”
“那人自称程邈，原是我秦国一县狱吏，后因犯事，被关入云阳国狱之中，直到半月前，方才得释。”
听到这个名字，嬴政的双眼闪过一道光，将手中奏折放下，双手撑在案前：“他可曾说，为何事而来？”
“此人在狱中琢磨出一种字体，现已编订成册，望上殿亲呈皇上。”见嬴政感兴趣，底下人也不敢怠慢。纵使今日是衣衫褴褛的布衣士子，他日指不定就是国家的高官重臣了，春秋战国多得是这样的例子，只是不知这个程邈是否有这样的才干与运道了。
嬴政急匆匆地快步从大案后走出：“那还愣着作甚，还不赶快把人给朕带上来！……不，朕亲自去！”
“！！！”见惯了皇帝风风火火的模样，然而，皇帝对一个素未扬名的布衣士子如此上心，这却是头一遭。底下的小吏心中诧异，面上不显，快步领着嬴政去了王宫书房。
待到程邈被带上来的时候，嬴政只觉殿中多了一根竹竿。因程邈长期被关于云阳国狱中，人很是消瘦，且肌肤有种病态的苍白。
此时他正穿着一身看不出颜色的布衣裳，身上沾满了泥浆，还有种独属于牢房的霉味儿，可嬴政却毫不在意，面上只是四平八稳地问道：“听说，你有东西要呈给朕？”
在皇帝的威势之下，程邈的腿儿不自觉地有些许微颤，他定了定神，方从怀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一物，便有人拿了呈上给皇帝。
“这是罪民在狱中所书之字，取名隶书。在狱中，罪民常思忖着将功赎罪，故而，写下三千字。”
嬴政翻开那羊皮纸，双眼亮了，看着面前齐整娟秀的字体，不肖程邈多说，他也能体会到隶书的好处——便于书写。
嬴政每日要批阅的公文不下一石（一百二十斤），多用小篆，然小篆费时，每每一天下来，嬴政都觉费时费力，尤其是近些日子，在连续几日的批阅文书过程中，他竟觉得精力不济，全然不若二十岁时的样子了。若是能将这便于速写的隶书推广，将会减轻他很大的负担。
不过，嬴政高兴，也不全然因为此事。最紧要的，是他知道，能够协助推行“书同文”之人出现了！
书同文、车同轨、兴修水利工程、在边疆处修筑万里长城，这是在立国之初，嬴政便与臣子们商定好的事。
此四项中，又以前两项为最优先，何也？若不修建出四通八达的路，河渠的施工与长城的修筑便愈发艰难。山川阻隔穷乡僻壤，材料如何运进，大队劳工如何开入，便是一难。
故而，定下的目标有四项，现在能够做的却只有两项。
书同文，便于秦国在原本的六国颁布施令，统一法治，其作用亦不肖说。
嬴政赞了声“好”，便将手中的羊皮纸放下，双目炯炯地望着程邈：“不知先生可愿为我华夏文明做些贡献？”
乍然听得此言，程邈心下一凛，正色道：“皇上有命，罪民安敢不从？”
虽然程邈已从牢狱中被放了出来，然秦法规定，凡是犯了事的人，即使受过刑罚，其罪人之身也无法消除，故而程邈只以“罪民”自居。
嬴政蹙了蹙眉，有些不悦道：“此大事也，先生。春秋战国之世，邦国林立，文化各异，文字不同。如今天下一统，为我华夏文明传承之故，文字亦要统一，不知先生可敢担此重任？”
程邈愣了愣，方才幡然醒悟到，始皇帝不是在敷衍或抚慰自己，而是切切实实地将这项大山一般的重任摆在了自己面前！一时之间，程邈心下激动不能自已，又为自己先前的态度而感到羞愧，忙躬身对着嬴政郑重一拜：“罪民必定万死不辞！”
“好！”嬴政大案一拍，激扬道：“从今日起，先生便是我大秦御史，与左丞相一同负责这书同文之事！先生虽先前有过，然而终已赎过，今日起，往事休得再提！若是谁拿此事说事儿，耽误先生进程，我嬴政第一个不饶他！”
程邈从未见过如此果决的皇帝，一时之间，他只觉心下一热，一股酸涩之意直逼眼球，他对着嬴政又是诚挚地一拜：“谢皇上！”
嬴政微微思考了一下，踟蹰了下，用商量的口吻道：“依先生看，朕命胡亥来给你打下手可好？”
“这……”程邈惊讶了，然后沉默了，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嬴政见状，连忙道：“胡亥只负责些许文字整理工作，决不影响先生工作！先生亦不必当胡亥是皇子，若是先生大事因胡亥而耽误，嬴政便立马把他领回来，再不提此事！”
见皇上如此诚挚，又想到先前国中流传着的少皇子的贤名，程邈终是答应了。想来，皇上只是为了让少皇子历练历练，以便日后委以重任吧？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第 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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