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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破东风 (三十一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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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窗摇曳,烛影微晃。
明月高高的悬在空无一物的黑幕之中,洒下一地的水光。
雕花梨木的床榻上,封水声紧闭着眼,蹙着眉,忍耐着受伤的臂不时传来的阵阵疼痛。
如同千万只蚂蚁,在伤口处沿着血脉一点点的啃噬,分毫没有遗留。灼热难耐的温度和刺痛骨肉的痛感混织在一起,让床上的人禁不住哼哼起来。
却也只是哼了几句,这么大的疼痛,也没有让这个一向生龙活虎的少年睁开眼睛。
守在一旁的封丞相,坐在榻边,一双有些苍老的手掌抚上那张像极了自己年轻时样子的脸庞,有些感伤。
“水声啊,这就是命。你俩本身就形同水火,强要留在身边,必要受些无妄之灾。《战国策》里说过,当受则受,当辞则辞。水声你这么聪明,自然明白为父说的意思。那个你救回来的孩子,为父也很是欣赏。尤其是眉宇间的清淡风雅,绝不是泛泛之辈。如果不是你接二连三的遭难,为父定会让你多向他学习。可是,为父终究是自私的。我只想在我有生之年,看你平平安安,娶妻生子,我也就有脸去见我们封家的列祖列宗。不是为父不信那些江湖术士的话,是你的遭遇和他说的一模一样,为父不得不信啊。儿啊,醒过来吧,醒来为父就辞去官职,我们爷俩一起去乡下平静的过日子,远离这些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封恒的手掌宽大,常年握笔的地方有些小小的老茧,粗糙不平。
躺着的人眉头慢慢舒缓开来,胸口剧烈的起伏也渐渐趋于平缓。
终于,重新看到了床顶的那抹柔黄的纱帐。
侧过头,看着那个老人佝偻着背,没心没肺惯了的封水声扪心自问,自己,是不是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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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里的御医,医术那是好得不得了。
尽管刀口很深,险险的割过右臂里的最为关键的部位。尽管刀口有涂了一层不知名的毒药,让封家的少爷昏迷了整整一天。尽管皇帝给自己的药箱子里加了不少名贵的要命的药材,叮嘱务必要妥善处理。
还是那句话,命里有时终归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伤口的毒,在御医的看闻问切后,一番忙里忙外,一碗红中透着黑的药汁,在老御医的强灌下,顺利的流进了封水声的腹中。
回到宫里,免不了回到圣驾前一一回禀,这一通折腾下来,老御医的命也累去了半条。
正在医坊稍事休息的老御医,睡的迷迷糊糊之际,一道圣旨打乱了他的美梦。
惜别将将到手的从天而降的黄金雨,老御医拍了拍睡的臃肿的脸蛋,气沉丹田,迈着小碎步,一溜小跑到皇帝的偏殿。
进门,叩首,膜拜,老御医大气不敢喘,直挺挺的跪在那等待圣意的下达。
“杜太医,朕唤你来,想要确定一下,丞相的公子,可否无恙?”稳重低沉的声音从头顶压下来。
“回禀圣上,臣确保无恙。”
“确保无恙?”
“回禀圣上,臣确保无恙。”
“杜太医,确保无恙?”尾音带了明显的戏谑之意,跪在地上的人浑身不自在起来。
伴君如伴虎,这句话,不在朝中,不知其味。
杜太医小心的揣摩其中的含义,暗暗思量自己哪里回答的不合圣意。
“杜太医,朕的这把龙椅,坐的不太安稳啊。”袅袅的紫檀香气穿过鎏金的香炉,弥漫在空旷的殿内。
“臣惶恐!”
……..
天边的朝阳,没有按照约定,挂在遥远的天际。
黑压压的乌云,聚集成团,盘旋在皇宫的顶端,压的整个宫里的人都有些人心惶惶。
百忧国的国君站在皇宫的最高处,遥望围墙外的大好河山,眼角里都难掩住自己的得意之色。
这是朕的王土,永远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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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火初站在大厅里已经有一个时辰,却没有等来早早就让人叫醒自己的封家老爷。
正欲转身离开,身后的房门轻轻的敞开,进来一个人。
“ 别来无恙,严公子。”
严火初定定的站在原地,连回头的力气都没有。
“丞……相大人。”
“不用这么害怕,我没有什么恶意。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叫我声伯父吧。”封恒端坐在大厅之上的太师椅上,双手微合,交叠在膝上,仔细端详眼前的少年。
严火初平静下心神,抬起头,对视着那双玩味的眼睛。
“你是想问,我是如何知道你这严大人家的从不为外人道的公子?”
严火初默默的点了点头。
“我们去书房吧,那里不会有人打扰。'
封府的书房内,一时间气氛有些凝重。
封恒笔直的坐在北墙下的一把靠椅上,静心凝神。身后的一幅《雪梅怒放》图,与封恒丞相身上的一袭黑衣格格不入,碰撞出强烈的视觉差异。
清幽洁白的雪,怒火绽放的红,一阵压人心魄的黑。
这间书房,严火初之前是来过的。
封水声虽然是顽劣了一点,接二连三的气走了几位德高望重的西席先生。少有人知道,封家的公子,多么喜欢这些散发着古老味道的古籍字画。每日必定会抽出一小会功夫来这儿翻上几页书,写上几笔字,聊裱一下内心的感情。
英雄惜英雄,英雄各不同。于封水声而言,他眼中的英雄,则是那些心怀天下悲天悯人的诗人画仙。有时候看到某位前辈绝望之际抒发的郁闷不如意,无不让自己的内心堵上一堵。这种有心而发的感触,岂是那些只会照本宣科教书的先生理解的了的。
《雪梅绽放》的旁边,是一副平淡无奇的田园山水画。没有落款,没有题字,没有亮人眼睛的妙笔之处。
简简单单的一亩薄田,在小茅屋前稀稀落落的生长着绿油油的果蔬花卉。几只身形恍惚的蝶儿停留在含苞待放的花骨朵上,细细品味嘴里的芬芳。茅屋的一侧是重峦叠翠的青山,一座挨着一座,绵延不绝。半山腰处挂着银色的瀑布,倾泻而下,敲打在下方的一方圆形巨石上,溅起腾腾的白雾。白雾消散处,是小池。池边点点的湖蓝色,熠熠生辉,小鸭子在池中悠闲的你追我赶,享受着山中的悠然自得。一人一杆一斗笠,坐在池边静静的垂钓。
看着严火初站在门口,呆呆的盯着那幅画拧眉头不语,封丞相开了口。
“那是水声十五岁的时候画的,小小年纪,却能不被这利益熏心的世俗所迷惑,誓要做个尘世外出淤泥而不染的逍遥人,画了这副画寄托心思,倒也有趣。来来来,严公子,莫要站在那里了,坐下来,老夫想要问你几个问题。”手中轻飘飘的一张便签,小心的折了几下,放回袖中。
“严公子家中还有些什么人?”一落座,封恒迫不及待的问道。
“无亲无友。”
老丞相的眸子里顿时亮了起来。
“我依稀记得公子你是辰龙年生人?”
“是。”
“公子祖籍可在国之东?”
“在下祖籍盛末,无忧国最东边的城镇。”严火初的眼里写满了疑惑,这位封丞相,到底想要说些什么。
“严公子。”
封恒站起身,郑重的对着严火初作了一个揖,娓娓道来。
封水声是封恒唯一的宝贝儿子,全府上下都紧要的很。可怜的是,最该疼他的娘亲却在婴儿呱呱坠地的时候,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没有娘疼的孩子,就更加的惹人怜爱。整个府上对他的溺爱可想而知。
含在舌尖上的封水声过满月的时候,喜酒摆满了府前的一条街。吃席的都是些左邻右舍的平民百姓。如此亲民的举动,让大家对那个襁褓里的小娃儿顿生好感,念及那位有福气但没福命的封夫人,忍不住的说些比如夫人走得太早了啊,小少爷真是可怜啊之列的感伤春秋的话,更有甚者背过身抹上一把清泪,以示内心的悲悯。
熙熙攘攘的众人中,一个青年俊朗的小哥,唉声叹气的声音,越来越刻意,终于在嘈杂的周围显现了出来。
正当众人以为这小哥也是在惋惜小少爷的娘亲时,小哥一句话,如一颗年节里燃放在高空的li花弹,炸亮了半个天空。
“可惜,这么为国为民的丞相,竟然要白发人送黑发人,可惜啊可惜。”
周遭立马闪出一圈空地,大家放下手中的杯盏碗碟,眼含怒意的望向那个不知死活的家伙。
封丞相那时正抱着自家的宝贝儿子,左摇右摆的哄着她的哭闹。
站在丞相府门前,应接不暇的瞥了一眼那小青年。“罢了罢了,一表人才的少年郎,没想到是个疯子,让他吃些喜宴,打发走了吧。”
丞相的大度,一时间更加激起了大家伙对那小青年的不满。如果眼神能够成为利器,那个诅咒小少爷短命的罪魁祸首的人必定早已体无完肤,七窍流血而死。
“丞相大人,可否让小的抱一下小公子?或许,他就不哭了。”青年缓缓走来,立在府门前的台阶下,半仰着头,笑的一来呢虔诚。
说也奇怪,哭的撕心裂肺的封家少爷见到那青年,大有缓和下来的迹象。封丞相心中好奇,将自己的儿子小心交了出去。
包的严实的襁褓里,只有一张肉嘟嘟的小脸看的真切。青年一手抱着婴儿,一手轻抚上婴儿的眉心,低声呢喃。
“我们今日能相遇,也算是缘分。念在我吃了你府上的一顿酒肉,便破个例替你挡一挡小劫,也算是还你一个恩情。”
小婴儿收住洪亮的哭喊,圆溜溜的小眼睛隔着水蒙蒙的雾气,瞅着抱着自己的那张清秀的脸,破涕为笑。
封丞相在一旁,也看出了这青年的不同寻常。
一个箭步上前,重新抱回儿子,对着那青年点了点头,示意他借一步说话。
这一借,就借到了封府的书房。
年轻人告诉老丞相,小少爷的命格颇有趣,生在富贵中,却总是求而不得。不知是真的求而不得,还是到底求不得。
老丞相一张脸,终于从方才的红光满面变了色。
几经交谈,年轻人留下一句话,轻飘飘的跨出了房门。
若要小少爷平安渡劫,这一生,莫要与辰龙年生人过近交往,尤其是来自东方的龙,小心万劫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