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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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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太太总是跟朋友说:“我女儿尘尘除了缺点像我,其他的都像她爸爸。她那双腿长的只要一蹬脚就可以擦天花板换电灯泡,读书靠的是天分,不是死读书,从小学中学到大学都没有让我操过心。”
莫先生在一旁乐呵呵的说:“遇到尘尘的人,很少有不喜欢她的,她长得就像她妈妈,当然了,那么漂亮善良又聪明的女孩,就像落入凡间的精灵,自然是人见人爱。”绝对骄傲的口吻。
每次提起女儿莫恋尘,莫氏伉俪就禁不住一副自我陶醉状,朋友们几乎都怕了他俩,但因为夫妻俩平常为人大方热情,大家也乐于给几分面子,颇懂得应酬之道:“你说前世要有什么修行,今世才能生得这么一个天资聪颖的女儿啊。”
多么大的恭维,莫太太也不脸红,照单全收,说:“你还真的别说不是!”
莫先生的笑容越发灿烂。
人世间少有像他们那样的夫妻。
莫恋尘知道,她之所以叫莫恋尘,全是因为爸爸爱妈妈,妈妈的名字有个“尘”字。
莫恋尘听说他们有一段可歌可泣的爱情故事,但她从来没主动问起,比她母亲小五岁的阿姨倒是不时对她提起,那些情节,那些对白,活脱脱就是典型的浪漫爱情小说,她对此兴趣不大,正如她对恋爱这回事有天生的冷感是同样的道理。
只是,每次听到爸爸妈妈把她说得天上有地下无,莫恋尘总是紧绷着脸,眉头打结,有时候还会不自觉的浑身颤抖,她总觉得他们言过其实,夸大其词,因此在家庭聚会上见到那些亲朋戚友,难免都会有些小尴尬。
莫恋尘认为,人世间也少有像他们那样的父母。
所幸父母的宠爱并没有将她宠坏,莫恋尘小小年纪已经意识到自己不过比别人幸运一些。
上幼儿园的第一天,坐在她身边的是衣衫褴褛、面色蜡黄、看似营养不良,不断吵着要回家的阮珍珍。那时候莫恋尘就知道,阮珍珍没有她幸福,她连一个像样的书包都没有,大人只用一个简陋的布袋给她装书本,那破旧的水壶,还比不上她家里给宠物饮水的一个盘,这让小小的莫恋尘心里酸酸的,下意识把自己的书包和水壶都藏了起来;阮珍珍的父母又经常忘记来学校接她,落得要老师三番几次给家长打电话。有一天放学,阮珍珍好像预知不会有人到学校接她,她坐在走廊上嚎啕大哭,莫恋尘看到她哭,自己也陪着哭,莫先生来接她的时候,她要求爸爸把阮珍珍也送回家去。自此以后,每次妈妈给她什么吃的带去学校,她都会要求多一份,一份给自己,一份就给阮珍珍。莫太太也知道女儿心肠好,也从没有少给她多一份。
十三岁莫恋尘被送去英国读书,在莫太太的陪伴下在阮珍珍的家门口和她道别,两个小朋友抱在一起哭,阮珍珍对莫恋尘说:“尘尘,你不要忘记我,我是你最好的朋友,我最喜欢你,永远喜欢你。”
阮珍珍至今依然是莫恋尘最好的朋友。
莫恋尘更明白,尽管爸爸妈妈再疼爱她,为她铺好往后的路,最终她还是必须靠自己去走自己的人生路。
回想当年被送到英国的寄宿学校,一开始难以适应,哭哭啼啼吵着要回国,莫先生只好放下繁重的业务,带着莫太太一起飞过去陪了她一个月,怪只怪被父母过度捧在手心呵护,一时间难以独立。然而不超过半年,莫恋尘就完全适应了异地生活,还早早学会自己淘米煮饭做菜。若干年后,莫恋尘以优异的成绩考进剑桥大学,父母在寒假过去探望,她还能带着他们把英国的各个角落游了个遍。
留英十二年,间中也回国来度假,父母佣人跟在后面侍候她反而觉得别扭,设法支开他们,说:这些我自己会做,不用你们,真的不用你们…。
莫恋尘习惯了独立的生活,回国后坚持要独居,莫先生不想违背她意愿,送她一层小公寓,方便她平常上下班。
莫恋尘读的科系是很少女生会选择的土木工程,她是工程师,业余却爱与漫画为伍,兴趣爱好和本科职业完全是南辕北辙。
莫恋尘的小公寓也布置的十分漫画式,苹果绿馒头沙发、万圣节南瓜吊灯、五指山的趣致软椅、绵羊小书架,墙壁上挂着星座图腾,书架上以漫画占据了书籍的二分之一。
她自小就爱天马行空的想东西,无论什么时候,只要面前有一张纸一支笔,她就下意识在白纸上涂鸦。她读书真如莫太太所言,靠的是天分,一年级已经可以把一到十二的乘法表倒背如流,同龄的孩子写中文字经常顾不上笔顺,她却天生好像知道每个字该怎么来去。学校新学年未开始,她已经在假期把所有的课本看过,并且过目不忘,真正上课时,才悔不当初,因为闷极,于是就只顾着在白纸上涂鸦,尤其上到沉闷的科目,更是变本加厉的画,先是一个圈一个圈的画,画到最后,她画出了人脸、五官,四肢….。
从小到大,涂鸦涂多了,竟也画出小小的名堂。读到高中,很多同学都觉得她的漫画画风独特,学校的协会或团体一旦有什么活动需要宣传,大家自然而然就想起莫恋尘的漫画,找她操刀,她也从不推辞。
现在的工余闲暇与周末,她喜欢躲在家里画漫画。那些漫画都有丰富的表情,它们会笑,会哭,会生气,充满了喜怒哀乐,彼此之间更还有互动和故事。
莫太太来到她小公寓,看见她画的漫画,总爱说:“我家尘尘的漫画应该拿去出版,就这样家里画画,简直就是浪费人才嘛。”
莫恋尘倒是很务实,她说:“妈妈,你别取笑我了,兴趣是不能当饭吃的。”
莫太太听了颇感安慰,她知道女儿纵然还保留孩子气的一面,但她个性沉稳、一点也不浮夸。
莫太太今年不过45岁,搂着25岁的女儿,还常常拿她当洋娃娃,一见面就要抱她,有时候还一把亲在她脸颊上,完全无法自控的模样。
她还没有意识到,莫恋尘已经长大的事实。
有一次到女儿的公寓,看见桌上一本沉甸甸的精美本子,竟然想也不想,便捧着翻阅。
莫恋尘跳起来,把东西抢回来,说:“妈妈,你怎么可以看我的日记?”
莫太太一脸嗔怪的说:“你不记得了,小学的时候你写作文,都是先让爸爸妈妈过目的。有一次你还写了一首歌颂爸爸妈妈的诗有没有?有没有?”
“可是这不是写作文,这是我的日记。”莫恋尘苦着脸。
“日记有秘密?”莫太太瞪大眼睛,露出好奇的神色。
“妈妈,日记里就算没有秘密,但也有个人隐私。你明白吗,是隐私。”
“是是是,我的尘尘长大了。”
莫恋尘叹息,颇为苦恼。
有一次她在浴缸里泡澡,没想到妈妈会上来,她竟然拉开虚掩着的玻璃门直接就闯了进来,吓得莫恋尘把毛巾抓下来围住自己。
她妈妈坐在浴缸边,若无其事的说:“尘尘,妈妈跟你说一件事哦...。”
“妈妈,你能不能先出去?”她请求。
莫太太竟然说:“妈妈看着你大的,有什么好害羞的?”
莫恋尘一脸无奈的说:“妈妈,我....我已经不一样了。”
“有什么不一样,你还是爸爸妈妈的心肝宝贝。”
莫恋尘打了一个冷颤,心里还是温暖的,不得不笑吟吟的说:“是,妈妈,我知道了,心肝宝贝先把自己洗的香香的,下午才陪你喝茶逛百货公司。”
因此,哪怕是独居,自此洗澡她都一定要先把门闩上,免得妈妈突闯香闺,图个尴尬。
25岁的莫恋尘,在莫先生莫太太眼里还是个孩子,可是他们又十分矛盾,觉得女儿到这个年龄也是时候找户好人家,幸幸福福披婚纱结婚去,并期望着她婚后生活无忧,夫妻白头偕老,就像她跟莫先生那样。
在莫太太当少女的那个时代,25岁早就把莫恋尘生出来了。25岁的她,带着5岁的小尘尘。现在莫恋尘跟她长的一般高佻,大家都觉得她们像姐妹,不像母女。
夫妻俩总认为,女儿肯定能像他们,找到情投意合的另一半,这一点他们信心满满。
这让莫恋尘倍感压力。
她暂且无心恋爱,当然,追根究底,是所遇到的人,都不对味。
在英国交过一个时间最长的男朋友赵文斌,也不超过三个月。赵文斌有一双深邃迷人的眼睛,来自香港,跟莫恋尘的经历一样,他也在十三岁被家人送到英国,也选择了寄宿学校。
刚到英国的时候,两个人同班,坐得很靠近,他不谙普通话,她不谙广东话,两个人鸡同鸭讲,最后只好用英语交谈,后来,赵文斌到底还是从了莫恋尘,像婴儿学语一般口齿不清的说起普通话来,时间有功,最后倒也把语言学好了。
大学第二年,两个人相约到伦敦皇家歌剧院观赏了一场精彩绝伦的歌剧演出,之后走在秋末萧瑟的行人道上,莫恋尘正要把手插进大衣口袋,赵文斌很自然的就牵住了她的手。
赵文斌说:恋尘,我其实很喜欢你,你当我的女朋友吧。
那时候的男女交往,落入一个固定的模式,只要男的有意,女的有情,一般都是这一句开场白。
莫恋尘低下头,含蓄一笑,也不说好,更不说不好。
赵文斌看着她晕红的脸,牵起她的两只手,说:“我喜欢你,不是因为你那美丽的容颜,而是你那如夏天般迷人的笑容。”非常的诗情画意。
就那样,莫恋尘跟他手牵着手往回家的路上走去。
恋爱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当年廿二岁的莫恋尘其实跃跃欲试。
这样过了三个月,莫恋尘开始三番四次把和赵文斌约会的事忘得一干二净,有一次下了课,她一骨碌跑回家,轻轻松松倒在床上,拿出书本自习半小时,忽而听见门铃响。门外站着赵文斌,一脸的无辜,惊魂甫定的说:你没事就好,你没事就好!
莫恋尘怔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心底有点荒凉,有点寂寞,有点内疚,她很轻很轻的搂住赵文斌,内疚的说:对不起,是我忘了赴约….。
没多久,她就提出了分手。
后来,她结识了一个同系的日本男孩,两个人因为都爱画漫画而走在一起。同样的,没过多久,莫恋尘老毛病又发作,她又频频忘了赴人家的约会。日本男孩觉得中国女孩既不守时又不守约,失望之下自动疏远她,事情也就不了了之。
莫恋尘在校园的追求者众,可惜后来她都没有看上他们任何的一个。
现在回了国呢,不愁无人介绍,姨妈姑姐甚至是莫太太本身,怕是即将噩梦连连,难有平静的日子。
有时候莫恋尘也希望自己能像妈妈一样,终归能遇上一个值得托付终生、长相厮守的男人。
她的父母,真的恩爱了一辈子,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两个人有四分之一的时间都在旅行。莫先生早年继承父业,做的是餐饮业,酒楼餐厅分行散步城市各个角落,现在都交给值得信赖的老臣子打理,夫妻提早享受晚年。
懂事以后,她渐渐意识到,要遇到一个心仪并且相爱到白头的人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这更是一件无法遗传的事。
跟其他的女孩一样,莫恋尘也爱做梦,只不过,她做的梦跟别人不一样,她的梦都在漫画里。
莫恋尘的书房墙角,摆着一幅她个人的漫画自画像。她笔下的自己,美丽又孤傲,半边脸永远向着阳光,半边脸却笼罩在乌云下,明朗和阴郁,双重的性格,她甚至只给自己画上半边翅膀,飞行的时候,身体不能平衡,经常从半空中掉下来。
她觉得自己是个折翼的天使。
阮珍珍每次欣赏她的画作,看到这一幅的景象,总是不能理解,她总是问莫恋尘:为什么不给自己画上另半边的翅膀?
要觅得另外的那一半,对莫恋尘来说是很难很难很难很难的事。
她预知自己绝对没有妈妈幸运。
她的预感,向来灵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