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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 2 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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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夜左等右等,终究是一场空等待!
等不到心陶的电话,亦等不到她的简讯,反而等来了远志,恋尘已经感受到风平浪静背后的激流暗涌。
远志显然是刚从公司赶了过来,露出一脸的疲态,脖子上的领带早已松脱,却仍然不忘对她展露温和的笑容。
恋尘站起来,迷惑的目光迎着他,她问:“是我妈妈让你来的?”问了才觉得不对,她母亲根本不知道她在这里。
一个服务生走过来,远志点了一杯卡布西诺,拉开椅子坐下来,说:“不,不是舅妈,是心陶。”
心陶?是心陶?恋尘觉得太意外。是的,知道她在这里的,也只有心陶了,是她约心陶到这里来的,她们的十点场电影早已开始。
无辜的远志心里其实也充满疑团,他说:“心陶刚才打电话给我,我也奇怪,第一次接到她的电话,她说号码是跟舅妈要的,她只是让我来这里接你回家,她说你没有开车来…。”
恋尘十分困惑,隐隐像是有些明白又不尽然全明白。
远志讪笑起来,为自己解嘲,“我还以为是你约我来的,现在看来,是白高兴了一场…。”
恋尘一刻也等不下去,她要迅速把事情弄清楚,可越是心焦越是不得要领,她在远志的车上不断重复拨打心陶的手机,却还是无人接听,她让远志把她载到母亲那里去。
莫太太穿着一套真丝睡衣很是悠闲地坐在客厅看电视,看见恋尘来到,也不觉得讶异,立刻起身迎前去,像是一早就料到她会出现一样。
见女儿脸色不佳,已猜到事情原委。心陶今晚跟她要了远志的电话号码,说明她希望看见的事已经露出曙光。正要开口,恋尘却开门见山先说话了:“妈妈,我有一个问题想问问你。”
莫太太早有心理准备,她镇静的回答:“你问。”
恋尘的神色非常严肃,“是否我问你的任何一个问题,你都会坦白回答我?”
莫太太毫不迟疑便点点头。
恋尘坐下来,眼睛直视她的母亲,“你今天是不是见过心陶?”
莫太太不过轻轻扬起两道眉毛略表一下疑惑就斩钉截铁的回答:“没有!”首个答案已经无法坦白,甚至回答得飞快。
恋尘注视着她的母亲,一脸质疑,“妈妈,你没有对我坦白。”
莫太太牵过恋尘的手,说:“妈妈真的没有见过她,无端百事我干嘛见她,我跟你爸爸的结婚三十周年的日子又还远着,这期间又没有其他亲戚的婚庆活动要托她办理,我每天都不知要见多少人。”
恋尘无法信任她母亲,她直接问:“妈妈,你最近到底对心陶做过什么?说了什么?”
她母亲一听,立刻摆出一副很是无辜的姿态,“尘尘,小陶是成年人了,你觉得妈妈能对她做什么?难道我拿她当扯线公仔不成?她是一个有主张的人,我说的话又怎么可能动摇得了她?”
回答得那么快速,还诸多自我辩解,态度也淡定自如,反而可疑,恋尘非常乏力的坐下来。
说也奇怪,莫太太一直对心陶很有把握,知道她绝不会把她私下找过她的事告诉恋尘,至于她为何有这种把握也说不清楚,也许完全出于某种信任。
莫太太眼里有一种难以掩饰的窃喜,她试探着问:“怎么了,小陶不理你了?”
恋尘抿着嘴不说话。
“她不理你,你就来质问妈妈?”莫太太笑了,趁机陷心陶于不义,“尘尘,听妈妈说,有些人不过是陪你玩的,交朋友的事,不必太认真,表面上可能表现的喜欢你,心里不过三分钟热度,不是人人都会掏心掏肺的与人交往,人家接近你,贪图你什么呢,难道要跟你共度余生?无非是你漂亮聪明伶俐单纯又善解人意,觉得相处起来没有压力…。”
恋尘面露不悦之色,“妈妈你说谁?你说心陶吗?”
莫太太一脸认真的注视恋尘,“我当然是在说她。”仿佛她说的都是事情的真相,她看清了真相,只有她女儿还看不清。
“妈妈可记得最初如何在我面前盛赞小陶?”
莫太太一时无语,然后无趣的说:“此一时彼一时,人终究会改变。”
恋尘不禁惨笑一声,“人会改变,变得不是她,是妈妈你。”
莫太太深知恋尘从一开始就不愿意屈服与妥协在她强力的施压下,现在的她甚至已经无所畏惧的地在她面前显露出她对心陶的喜欢和维护,正因如此,才让她十分忧心,面对这一段感情,她那种令旁人无法招架的勇气,让一个作为母亲的她无法不去正视。
“人心深似海,妈妈不想你付出真心,最后一无所得,还让自己受伤害。”
“她是个怎么样的人,你不是不知道,如果你是因为我而对她产生了偏见,你可以保持沉默不表态,不必急着破坏她,更不必违背良心说出那些难听的话,我在你眼里虽然还没有长大,但也懂得分辨是非与黑白。妈妈,你爱护我之余,能不能不要伤害心陶?”
莫太太有点心虚了,“小陶又不是豆腐做的,她在这个社会沉浸了那么多年,有那么容易受伤害吗?倒是你,入世未深,应该要多提防别人。”
恋尘说:“我提防任何人都不提防她。”
莫太太不想放过任何一个能让恋尘死心的机会,“像她这样具备内外在条件的女人,结过一次婚,就有可能再结多一次婚,她生过一个孩子,就有可能再生多一个,现在只是机缘未到,她追求的人生无非就这样,跟很多的女人一样。”
恋尘不耐烦,“这是什么逻辑?妈妈你怎么老来这一套?你的口吻好像是代表了所有女性,难道你觉得全世界的女人的想法都跟你一样?”
她母亲固执的说:“我觉得我代表了大部分的女性。小陶毕竟只是一个普通的女人,你刚好在她失去丈夫之后出现,她让你来填补那个空窗期..。”
恋尘的脸色沉下来,“我不爱听这些,我认识的心陶不是这样的人。”
莫太太看着她,“你觉得你很了解她?”
恋尘笃定的说:“至少我比你了解她。”
莫太太胸有成竹,“女儿,你了解的可能只是片面的她,时间能证明一些你看不见的东西。”
恋尘敏感起来,“妈妈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言多必失,莫太太连忙掩饰罪行,“妈妈只是好意提醒你,没有特别的意思。”
问来问去也问不出一个结果,恋尘悻然起身告辞。
她母亲却若无其事拉住她手,说:“我们不说小陶了,一说起她我们就会不欢而散,来,陪妈妈吃个宵夜,厨房炖了燕窝..。”
恋尘却一声不响往门口走去,头也不回的走了,莫太太只得怔怔坐回原位。
恋尘一夜无眠,好几次她都冲动的想飞车到心陶家去问个究竟,然而又不想把曼丽和依依吵醒,两个人的事,最怕惊动其他人。
好不容易挨到天亮,一大早她便开车赶到《真爱》。
来到心陶的办公室,里头只有一个清洁女工拖着一部洗尘机在打扫。
大约十分钟后,爱米出现了,看见她,便说:“莫小姐,来找小陶吧?她清晨曾打电话来交代,说今天不会来公司了。”
事情未免发展的太曲折离奇,恋尘错愕,“为什么?她发生什么事了?”
“我也不晓得,像是说人不舒服,所以不来了…。”
恋尘回到车上,立刻打电话给心陶,原以为铃声仍然会像昨晚一样响到自动中断为止,但这一次却例外,心陶倒是接电话了,那头传来她低沉乏力的声音。
恋尘劈头焦虑的问:“心陶,你在哪?你在哪?”
电话里明显传来浪潮声,心陶迟疑了一会才说:“我在码头…。”
恋尘又是一惊,“码头?哪个码头?”
心陶告诉了她。
那个码头恋尘当然知道,而且熟悉,父亲在她刚出世没多久曾经有过一艘以她名字命名的白色游艇,当年就停泊在那码头,大人喜欢在那里看日落,她就喜欢在那里看海鸥,父亲甚至在风筝季节会带她去放风筝,她只是不明白,心陶何以会走到那里去。
恋尘来到码头的时候,只见她坐在一块岩石上,海风很强劲,吹得她好像随时都可以飞起来一样。
恋尘很快来到她身后。
经过一整个夜晚,心里压着的厚重的疑团,不料第一句问出口的话竟然是:“心陶,为什么要到这里来?”
心陶微微侧过头,恋尘一下便看见她额头上的伤,她心里一紧,趋前去,问:“你的头怎么了?你怎么受伤的?”
心陶并不回答。她脸上架着一副很大的茶色墨镜,恋尘完全看不到她眼里的忧伤。
清晨开车离开家的那一刻,心陶未免过于高估她自己,事实上她的情绪依然波动到让她无法静下心去做任何正事,因此她最后才会把车开到码头这里来。
恋尘简直不能不去怀疑她的母亲,她问:“你的伤是我妈造成的?跟我妈有关?”
心陶摇头,说:“跟她没有关系。”
心陶所在的岩石只足够容纳一个人,和恋尘之间有超过三尺之宽的空隙,她只能留在另外一块岩石上看着她,跟她说话。
短短的时间内,她已经进一步确定自己的感觉没有错。她不敢相信,不过相隔一天一夜,所有的事情都起了变化,她们像是隔了天涯,她觉得心陶已经变成另外一个人。
空气中有一种她无法辨认的陌生感,她不喜欢这种的氛围,她把手伸给她,哀求她说:“心陶,我们回去吧,我不要在这里跟你谈话…。”
心陶却一动也不动,她只是低声说:“恋尘,你先回去吧,我还想再坐多一会。”
恋尘茫茫然的把手收回来,怔怔的凝视着她侧影。
码头空无一人,灼热的阳光落在身上是一阵阵的刺痛,每一口呼吸到的空气里都充满了海的咸腥味,这样的地方有什么值得流连?她却想独个儿留在这里。
然后,她发现属于她们的那枚戒指已经不在心陶的手上了。
恋尘怔怔的退了一步,敏锐的思维让她在霎那间全盘掌握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而且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温热的海风此刻却像寒风,变得异常刺骨。
断绝了一夜的讯息与沟通已经是一个再明显不过的暗示,何必逼着心陶把话说清楚?话若要说得太清楚反而显得残忍。
恋尘什么都明白过来,脑海却忽地陷入一片空白。
海风肆虐在耳畔怒吼,像是魔鬼的咒语,宣判着她们之间的关系已经结束。
她们真的结束了吗?恋尘不敢接受,不能接受。然而,她分明从心陶身上看到那份曾经有过的坚定已变得支离破碎,她甚至是哀伤的,她连背影和侧影都是哀伤的..。
她知道,是她的母亲利用了高压手段暗中在她背后操控一切,最后的结果是心陶受伤了,也妥协了,她向她的母亲妥协了,也向残酷的现实妥协了,妥协之后的痛苦,满满占据在燥热腥臭的空气中,让人此刻拒绝去呼吸,却又不得不去呼吸;恋尘更知道,心陶在感情上不是一个言语丰富的人,她只能用行动来告诉她这一切。
那一刻,恋尘多么痛恨她的母亲!
她站在心陶身后,呆了良久。
她真的不愿意去相信自己所判断的。这种敏锐的感知让她觉得太残忍,残忍的就像直接在某个人身上掀起了一层皮,再直视那血淋淋和白森森的创伤一样。
然后,过了一阵子,她才听见自己的声音有点颤抖的在说:“心陶,告诉我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
心陶被海风吹得太久,整个人陷入在一种麻痹的状态,首先麻痹的是她的脸,再来是她的四肢。有那么一刻,她的耳朵像是突然停止接收浪潮之外的任何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她突然像是才听见恋尘刚才的说话————心陶,告诉我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
心陶一下子惊醒过来,她猛地转过身,才发现恋尘早已不在身后了。
她心里一慌,连忙站起来,一个踉跄,一只鞋从她脚底松脱,扑通一声掉进了海里。
心陶跨过几个岩石回到岸上,“恋尘..。”她望向远处的道路,那里没有人,也没有车。
恋尘已经离去。
心陶陷入一种被掏空以后的恐慌里,她突然害怕,从今以后再也见不到这个女孩。
回到车上,她失声痛哭。
恋尘已经无知无觉地把车开到莫家来。
家里的车在,司机也在,证明她的父母没有外出。
一路上跌宕起伏的情绪到了这一刻再也无法平复,她铁青着脸打开大门冲进屋,女佣告诉她,莫先生和太太都在楼上。
恋尘上楼,门也不敲便闯到她父母的卧房,里头没有人,她退了出来,停在走廊上。就在这时,她突然听见自己的卧房隐约传来了她父母的对话声,她缓步来到房门口,眼前所见,让她止住了原先的念头——。
只见她的母亲背着门口坐在她的床上,怀里抱住一个精美小箱子,而她的父亲就坐在她母亲身边。
地板和床上摊放和堆叠着一些小小的物品,竟都是她小时候穿过的衣服和玩过的玩具——蕾丝花边小晚装、露背小裙子、海军装、吊带交叉工人裤,断了轨道的电动火车、乐高积木、失去眼珠子的洋娃娃,还有母亲在她第一次出国亲手为她织的毛衣…。
她的父亲一边欣赏那些东西,一边笑呵呵轻声对她母亲说:“看到这些东西就像看到我们女儿小的时候,真的好怀念呀。对了,我拍过不少的录影带啊,我们多久没拿出来看了,今晚一定要好好回味一下…。”
她的母亲从那小箱子取过一个小小的玻璃瓶,轻轻摇晃了一下,里头全是她从幼稚园到小学期间脱落的小乳牙。
她母亲骄傲的说:“人家说乳牙长得漂亮的孩子,换牙之后以不整齐的居多,可是你看我们尘尘,乳牙恒牙都长得多好多精致呀。”
“你还记不记得尘尘约莫九岁大的时候,曾经有星探发掘过她,要找她去拍儿童牙膏广告?”
“当然没忘记…..。”
听到这里,恋尘发愣的靠在门边。
在她内心那么挣扎难过的一刻,她的父母竟然坐在一起回忆起她的童年并且沉醉在幸福的氛围里。
父亲抱着感恩的心又说了一句:“我们的女儿是上天恩赐的礼物,她是受老天恩宠的孩子…。”
母亲充满感慨的说:“太宠幸的孩子,魔鬼是要妒忌的,所以不能让她有半点差错…。”
恋尘转过身去,面对一堵墙壁,一串热泪不由自主滑下来。
她靠着墙,慢慢跌坐在地板。
说这话的人是她的母亲,一个爱她至深的人,但也是她毫不留情的亲手扼杀了她的爱情…。
恋尘也曾经想过,她是老天送给莫家的礼物,于是,她含着金汤匙出世了,于是,她拥有父母满溢的爱,然而,她属于她的父母,却不属于自己,这就等于她活在人世间,却又不属于人世间一样。
她从来不敢也不忍说自己像一个傀儡,享有着父母那么深沉的爱,她觉得这种想法不该存在,当然也有丰衣足食享尽宠爱的幸福傀儡,他们唯一的代价就是无法活出真正的自己。
现在,恋尘会悲哀的想,那个幸福的傀儡会不会就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