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家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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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七四年十二月，西西里岛。
随着年末的到来，巴勒莫进入了一年之中最繁忙的时段。托纳托雷庄园内的仆人们总要从大清早开始就忙着布置庄园，又或者赶赴农场和市集，为即将到来的圣诞晚宴做必要的采购。不像一向对下人们宽容的布鲁尼家族，托纳托雷公爵从不允许下人将家人接入庄园共度新年，但如果是已在庄园里工作了六年以上的下人，在向管家递交了申请以后就能得到五天的新年假期和一份丰厚的补贴。因此在这段时间里，留在庄园工作的下人总是格外辛苦，以至于庄园小姐艾琳娜•托纳托雷也需要亲自参与部分准备工作。
不过，今年的情况乐观多了。
由于汤姆•蒙托到北方疗养身体的行程以及弥涅耳瓦•布鲁尼的远征，乔托•彭格列、蓝宝•蒙托、温蒂•卡特•布鲁尼和穆库罗•布鲁尼都应邀前往巴勒莫，共居在托纳托雷庄园，直到来年春季的瘟疫高发期结束。
当然，与他们同行的还有两个庄园的不少下人。
“希望乔托他们不会认为我们是因为缺少人手才邀请他们的。”艾琳娜•托纳托雷这么开口的时候，正站在庄园大厅的圣诞树前仰着脑袋将一个挂饰递给一旁爬上扶梯的女仆，抬起胳膊指了指圣诞树的某个位置，“那儿——对，就是那里……”
“他们不会的，”在另一侧的扶梯顶部忙着装饰圣诞树顶端，科扎特•西蒙忙里偷闲地低头冲她笑笑，“毕竟如果真是那样的话，不能带来任何人手的我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了。”
艾琳娜回他一笑，招招手让有些胆颤的女仆从扶梯上下来休息，而后来到科扎特踩着的扶梯旁，将他需要的挂饰递给他。“我可有好几个月没有见过你们了，”抬头好好打量了他一番，她的语气情不自禁地变得怀念起来，“在佛罗伦萨那边的时候听卡列琳说你短期内还不打算回去，是在帮乔托做生意吗？”
“嗯。”简短地回答了她的问题，科扎特笑着接过她递来的挂饰，巧妙地转移话题调侃起了她，“我以为你在佛罗伦萨那边有了斯佩多男爵的陪伴，老早就把我们扔在脑后了呢。”
摇摇头叹口气，金发女人一时失笑。
“科扎特，”她垂下双手交叠在身前，抬起脑袋微收下巴，不赞同地望着他，故作无奈：“你不该总跟乔托待在一起，从前你可不是这么喜欢调侃人的。”
她无可奈何的口吻令科扎特禁不住笑起来，他把最顶头的装饰摆弄好，两条胳膊搭在扶梯顶头，回过头来仔细瞧了瞧艾琳娜，在确认她看上去一切安好后，才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咧嘴露出一个温厚的笑容。
“我知道你不是个重色轻友的人。”他酒红色的眸子里映着她的身影，“你们最近怎么样？这次和斯佩多先生一起回来……是想正式跟托纳托雷公爵谈谈你们的问题么？”
说到这个话题，艾琳娜终于真正头疼起来。
“至少得先让爸爸有个心理准备。”她试着让科扎特明白她目前的处境，“你知道事情不会这么顺利。在某些方面，爸爸和弥涅耳瓦一样固执。”“但还是有希望，”科扎特倒不那么担心，他停顿片刻，伸脚，开始从扶梯上下来，“他很疼你。”
艾琳娜不得不摇头，她并不像他那样乐观。
“对了，科扎特——”等到科扎特跳下扶梯仰头审视圣诞树，她忽然想起了什么，转头看向他，漂亮的湖蓝色眼睛里抹上了一层忧虑，“关于穆库罗，我记得你应该有在弥涅耳瓦的生日宴会上见过他。我想知道，他一直都是现在这样吗？”
“呃，”对突然落入耳朵的名字还不大熟悉，红发青年缓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转而有点迷惑地对上她的视线，“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以前我一直觉得温蒂已经足够早熟了，”布鲁尼家族的继承人可从没少叫艾琳娜操心过，她每回提到温蒂都忍不住忧心忡忡，不是因为她一无是处，而是因为她太过优秀，“穆库罗比她小三岁，可我觉得……他们俩看上去就像一个世界的人。”艾琳娜深吸一口气，说出了自己最担心的问题：“我希望这不是弥涅耳瓦的教育失当引起的。”
“事实上他确实一直都是这样。”不等科扎特回答，另一个声音就从旋转楼梯的方向传来——乔托•彭格列正巧下楼来到大厅，他穿着干净的衬衫和马甲，一条胳膊的臂弯里还搭着西装外套，另一只手则揉了揉鬓间的金发，眼下有一圈淡淡的青黑，似乎还有些犯困：“早上好，艾琳娜，科扎特。”
“早。”
“早上好，乔托。”艾琳娜悄悄审视了他一眼，“你又打算出门了吗？”
“不，现在还不需要。”掏出怀表看了看时间，乔托环顾了一圈大厅，饱含歉意地对他们一笑：“很抱歉我不能帮忙。你们有见到蓝宝么？”
“别傻了，你已经够累了。”微微皱起眉头安抚他，艾琳娜回忆了几秒才接着回答，“蓝宝？他或许会在花园里，我听说他昨晚叫莎布丽娜把狄亚德送过来了。”“也有可能在书房，”她身旁的科扎特跟着补充，“他最近喜欢去找温蒂和穆库罗玩。”
“谢谢。”乔托得到回答才松了口气，按揉了一下胀痛的太阳穴，勉强支起笑容向他们解释：“我刚刚才听说他这几天肠胃不舒服，想在出门前去看看他。如果有必要，可能还要带他去镇上的杰罗拉莫医生那儿……蓝宝的病从小到大都是交给他来医治的。”
科扎特听完，正打算说点什么，就被艾琳娜先一步打断。
“那快去吧，”她说，“多陪陪他。”
乔托于是感激地点点头，匆匆告别他们跑向了花园。
等到他已经走远，科扎特才转头将疑惑的目光投向艾琳娜：“为什么不告诉乔托蓝宝的肠胃炎已经康复了？”
他知道蓝宝前几天被肠胃炎折磨了一段时间，直到昨天才开始正常饮食。这也是莎布丽娜管家同意把狄亚德送来陪他的原因。而那几天乔托刚好在忙，没有时间关注蓝宝，甚至没有听说他生病的事——蓝宝因此生了很久的闷气。而如果乔托现在才去安慰他，难保蓝宝不会因为他竟然不知道自己已经康复而气得暴跳如雷。
“或许在你们男人眼里，事业总是排在第一位。”艾琳娜弯腰挑拣挂饰，不紧不慢地说道，“但是科扎特，我们总有一天会因为我们对家人的疏忽而后悔的。我不希望那种事在我的朋友身上发生。”直起身把一颗金色的星星挂饰塞到他手里，她替他理了理脖子上还没来得及取下的红围巾，“你也该抽空去佛罗伦萨看看卡列琳他们了。我相信安吉拉和安迪都很想念你。”
科扎特一愣。这条围巾是安吉拉寄给他的圣诞礼物，她亲手织的。他想起了随着包裹一起寄来的卡列琳的信，她告诉他佛罗伦萨那儿一切平安，工厂也秩序如常。她是个说话有的放矢的姑娘，写信也从来言简意赅，不会多提甜言蜜语，只交代现状，好让他少操心。
他忽然就想抱抱她了。嘴边不自觉地扬起温柔的笑意，他总算明白了艾琳娜的用心：“也对。”
而与此同时，还在单方面跟乔托赌气的蓝宝•蒙托正和他单方面认可的小伙伴们待在托纳托雷庄园的花园中，手脚并用地试图指挥他那只懒惰的哈士奇。
“狄亚德，站起来！”藻绿色头发的男孩儿急切地冲着它挥舞胳膊，软磨硬泡许久，简直要抓狂：“站起来，狄亚德！”
哈士奇动了动耳朵，依然懒洋洋地趴在草地上，甚至不情愿回头看他一眼。
“你看，它就是不听我的指挥。”泄气地耷拉下脑袋，蓝宝转头望向身后的温蒂•卡特•布鲁尼，语气颇为懊恼，“我已经训练它两年了，可它只会吃和睡，还懒得出去遛弯。”他烦躁地抓乱了自己的头发，“一定是我训练的方式不对！”
“不一定，我的狗只接受了半个月的训练。”棕发女孩儿拿她那双蔚蓝的眼睛淡瞥他一眼，接着便从容地出声，“马尔斯，咬它。”他们身后不远处，还被女仆杰奎琳牵着的阿拉斯加雪橇犬闻言低吠了一声，猛地向前一蹿挣开了杰奎琳手里的狗链，凶狠地飞扑向懒散地趴着的狄亚德，张嘴就咬！
可怜的杰奎琳完全没有料到这茬，吓得倒抽一口冷气。
在蓝宝目瞪口呆的注视下，温蒂平静地看着面前两条相互厮咬滚作一团的狗，若无其事地总结：“很显然，品种不同，学习能力也相差甚远。”
她说完还不忘看了看蓝宝，对方露出了困窘的神色。
“恕我直言，蓝宝先生。”适当地停顿一下，她补充得不骄不躁，“哈士奇是我见过的最愚蠢的品种了。”
“好吧……”蓝宝已经放弃了训练他这只“最愚蠢的品种”，注意力很快转向了别处：“话说回来，你管你的狗叫什么？”
“马尔斯。”从头到尾都站在一旁一言不发的穆库罗•布鲁尼终于找到了机会开口，笑得意味深长地瞅了眼站在自己身边的温蒂，“是表姐父亲的名字。”
“……呃，”把他的话反复琢磨了两遍才明白他的意思，蓝宝噎了噎，不大确定地看看棕发女孩儿，“我记得……你爸爸不在你身边。你很希望他像它一样陪着你？”
他有些同情温蒂，他和她一样在出生时就失去了母亲，但他好歹是在父亲的呵护下长大的，不同于温蒂，她从四岁开始就没再见过她的父亲。
“不。”然而温蒂•卡特•布鲁尼神色平静地否认了他的主观臆测，视线没有从她那只毛茸茸的阿拉斯加雪橇犬身上挪开，面不改色的陈述一如既往地语出惊人，“我只是想像使唤狗一样使唤他而已。”
穆库罗矜持一笑，对这个答案并不感到意外。
“……”而蓝宝彻底收了声。
现在他有理由相信那句话了——有的人天生就不需要同情。
他扭头，认命地不再去看这两个年纪比自己小并且生活在与自己截然不同的世界里的孩子，重新对他的那只连搏斗时都无精打采的哈士奇抱怨起来：“狄亚德，你就不能站起来跟它打吗？”
作者有话说
第38章 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