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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0、上等女儿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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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即使是在与南蛮相隔甚远的中峻月江镇,天气也已经酷热到稍微动一动就要流一身的汗,空气中到处弥漫着一股烤焦的味儿。
华掌柜五更便自床上爬了起来。他开着一家酒铺,虽说酒铺不大,可这十几年下来也做出了名声,附近一带都知道他家的酒好,所以上门买酒的人总是络绎不绝。不过,他的酒铺还是十几年前的酒铺,面积没有扩大,从掌柜到伙计都只有他一个人。
从酒窖里把一坛坛秘制的好酒搬上了柜台,简单的打扫了一下这间不大不小的酒铺,又要去照顾他酒窖里的那些藏酒,到现在已忙活了一个多时辰,华掌柜这才有功夫才把门板卸下,开张迎客。
他不是小镇上的人。自从他来到这个小镇以来,他就在这里经营这家酒铺,每天的生活都是如此辛苦而琐碎。这十几年的时间,皱纹爬上了他的脸,白雪爬上了他的发,因为每天要抬起酒坛子,搬到柜台之上,他挺拔的背脊也日渐佝偻了。
这十几年,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老的快了。也是因为这样,他更加觉得生存的不容易。可是他却从未抱怨过一句,因为他深知像自己这样的人,能够这样生活已经是上天的恩赐。
前来他的酒铺买酒的人,多分为两种。一种是笑脸盈盈的,这种人一般是家中有喜事,喝酒来庆祝的。还有一种是借酒消愁的,这些买醉的人,各自都有着不为人知的心事。而他,每天都笑盈盈的将一坛一坛的酒捧给这些人,关张闭户之后,却也曾一个人坐在黑暗而寂静的酒铺之中,一杯接着一杯地喝着自己酿的酒,想起那些被埋藏在心底的往事,回忆起自己已经大半的人生。
街上来往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华掌柜也迎来了他今天的第一笔生意。
那是一老一少两个人。
老头子看来早已过了花甲的年纪,一边拿着把蒲扇扇个不停,一边咒骂着酷热的天气,看来是从别处来到月江镇的。老头走路一颠一颠的,要旁边的小孙子扶着。而那小孙子一面抚着老头子,一面把玩着手里的匕首。那匕首看起来并不锋利,却在阳光的折射下闪着锐利的寒光,让人一看到便从心尖寒到脚底。
祖孙二人进了酒铺。老头一边扇着蒲扇,走到了柜台之前,“掌柜的,要一坛最上等的女儿红。”
华掌柜连忙取来一坛女儿红放在柜台上,“客官,二两银子。”
那老头儿却也不急着付钱,反而用掌拍碎了坛口的封泥,撕去油纸闻了闻,又一眼看了进去,不禁皱皱眉,摇了摇头将那坛子酒推还给华掌柜,“我要最上等的女儿红。”
华掌柜只能赔笑道:“这的确是我这小店最上等的女儿红。”
老头子的脸色变得不太好看,“上等的女儿红,色泽鲜红,入口清爽,但喝过之后却醇美无比,通体酥麻。”
华掌柜有些疑惑。要问他喝了一辈子的酒,酿酒也有十几年了,可是偏偏就是没见过这个老头子口中的那种女儿红。
“你可知道那女儿红如何会是红色?”
华掌柜自然是答不出来。
老头子左右扫视了一下,探过脑袋,手指轻勾,示意华掌柜附耳上来。
老头子的嘴几乎快要咬到华掌柜的耳朵,轻声道,“因为那坛酒里加了人血。”
长长衣袖一卷,一把雪亮的刀已经砍向了华掌柜的脖子。
眼看着桌上的女儿红立刻就能变成红色,华掌柜的身子却蓦地向后一滑。
这一滑,他的身体已经在一丈开外,而眼前的柜台却被大刀劈成两半。
惊魂之下华掌柜还没来得及想清楚怎么逃走,他的眼睛便看到了三把匕首。
三把碧色的,显然是抹了毒的匕首。
小男孩的表情很是无辜,就像是正在把玩的匕首忽然不小心脱了手变成凶器的样子。
华掌柜佝偻的身体却忽地伸直,掌力推出,酒架上的五坛美酒猝然横出,其中三坛窜向飞来的匕首。“嘣”的一声,酒坛在与匕首接触的刹那爆裂,酒溅如瀑,将三把匕首挡下,剩下的两坛已射向了那一老一少。
华掌柜已经逃出了酒铺。
他的速度很快,因为他知道自己如果慢一点点就会被杀死。
十一年前,他就是因为稍微慢了一点,才差点死掉。在江上漂泊了七天七夜,才到达了这里。
可是十一年前,他面对的却不是这两个人。十一年前他经历的是一场大逃杀,他面对的是二十几个人。
一把大刀和抹了毒的各种暗器,绝对是精妙的配合。
暗器绵密,如同一张不通风的秘网,任凭他的速度再快也难以逃脱。他只能慢下脚步,推出掌力来挡,可是偏偏在这是,老头子的大刀已经追到,若是他依旧躲在自己的掌风后面,大刀势必会将他劈成两半。
是抵挡暗器还是力敌大刀?似乎哪一种选择都是死局。
然而,华掌柜却的袖袍一卷,空气之中如同陡起旋风。密网一般的暗器被他卷入袖中,他的脚下又是一滑,已经生生避开劈头而来的一刀,向着人群之中奔去。
这是小镇最繁华的地段,人来人往络绎不绝,他相信只要混入人群之中,自己便安全了。
然而,就在他甩掉了那一老一少,脸上现出得意神色的一刹那,他的面部神经却蓦地抽搐了一下。
他一转身,看到了身后的街角边,正坐着一个拉糖丝的老婆婆。老婆婆的脸上满是褶皱,可是笑容却和善而慈祥。华掌柜在自己的脑海里面搜索了一圈,都没能找到这个老婆婆的脸。
酒铺开在这条街上,他对这条街上的每一个人都很熟悉。但是他从未见过这个老婆婆。她从来没有出现在这里,甚至这条街上都从来没有过一个拉糖丝的手艺人。
他确定,他是第一次见到她。
然而这一切都来不及了。华掌柜觉得自己的脖子上仿佛被虫子叮了一口,有一股麻麻痒痒的疼,伸手去摸,却摸到了粘滑而温热的液体。
他忽然觉得嗓尖一甜,身子便向前倒了下去。
脖子上的伤口极细,就如同老婆婆手里刚刚拉出的糖丝,几乎是肉眼所无法看出来的。可是那伤口也很深,几乎是顷刻之间割断了整个喉咙。
华掌柜死得并不快,实际上,在他停下脚步,面部神经开始抽搐之前,他的喉咙已经断了。
他死得却也很快。在他意识到自己脖子上的异常之时,他已经没有时间去想任何事情,眼前甚至没有来得及一黑,就已经倒地气绝。
人群中爆发一声尖叫,害怕血腥者更是捂上了眼睛再也看不下去。
远处的酒铺之中,那一老一少两个人也早就不见了,只有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和一个娇俏的小姑娘走入了人群中。
街角拉糖丝的老婆婆也收了摊子走入人群中,只是走着走着,老婆婆不见了,不知何时多了一个袅袅婷婷的少女。
那魁梧的男人和娇俏的小姑娘不是别人,而是子墨邪的鬼影和鬼牙,只是那少女却是从未见过的。
她长得很是甜美,拥有一双水灵灵的眼睛,双眸清澈得就像是清晨阳光照射下,水仙花上的露水。这样的女孩,笑起来应该是很惹人爱的,可是偏偏,她非但没有笑一下,整个脸色还是冷冰冰的。
对了,她就是之前,林雨期在酒楼里看到的那个冷冰冰的少女。而那次,林雨期见到的男子和少妇,自然便是鬼影和鬼牙假扮的。
可是,这少女又是什么身份呢?他们才回到子墨邪不久,此趟前来月江镇又是所为何事?
“没想到,还不到五个月的时间,你就已经能够这么厉害了。”
“不是我变厉害了,而是你们两个越来越不中用了。”说着,那冷冰冰的少女居然对着鬼牙笑了起来。笑容很浅,两片粉红的嘴唇抿成一条弯弯的线,弯向两边若隐若现的酒窝,乍一看让人觉得自己的心就好像被抹上了一层蜜似的,可是当你真正觉得甜的时候才会察觉,那笑容的弧度冷得像是一把刀,一把抹了蜜糖的刀。
鬼牙却对那笑容习以为常,手里拿着也不知是从哪里顺手牵羊来的包子,一边咬着,一边咯咯一笑道,“即使让那个酿酒的跑掉了,他也活不成,因为他已经中了我的毒,我何必多费力气去追他呢?”
“你对他下了毒?”少女问道。
鬼牙自是有些得意,卖关子道,“怎么?没看出来?”
少女的目光一闪,“在那五坛子酒上?”
鬼牙不答,只是得意地笑。
少女不禁感叹,“看来这五个月下来,你可没有少下功夫。”
“彼此彼此。”鬼牙甩甩手,淡淡道。
五个月。的确不是很长的时间。
可是五个月的时间,早春的微寒早就换做了盛夏的酷热,哪里还能寻到当初的风景?
走在少女和鬼牙身后的自然是鬼影。
他的手里拎着一个酒坛子。
酒坛子里装的,是方才华掌柜卖给他的女儿红。
现在,这坛女儿红已经变成了“色泽鲜红,醇美无比”的上等女儿红。
因为里面泡了一颗人头。
这坛上好的女儿红,将是他们送给司罗教教主柳慕最好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