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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诺儿与糯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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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中,那是一个阳光大好的日子。
五岁的莫轻言早已跟随着爹读书写字,可是那一天,爹却没有教他读书写字。一大早,他刚刚梳洗完,就被人带到了爹娘的房中。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那个小女孩。
还在襁褓之中,被娘抱在怀里,她却哇哇地直哭。爹在一边逗着她,可是她的哭声还是没有停下来。
哪里来的小女孩呢?
他跑过去踮着脚看,稚气的脸上扬起一个很是好看的笑容。
好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婴儿,她的脸蛋就好像桃花瓣一样粉红扑扑的。他忍不住伸手在她的脸颊边戳了戳,只觉得又滑又嫩,软绵绵的,就好像糯米团子一样。
“言儿,这个是妹妹,她叫莫倾诺。”爹这样对他道。
娘在一边拍着那还在哭的小婴儿,“诺儿乖,不哭不哭。”
“糯儿?”小时候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以为这个妹妹和糯米团子一个名。
这个妹妹的来临让莫苑整个热闹了起来。爹娘成日围着她转,他有事没事也总喜欢逗着她玩。奇怪的是这个妹妹特别爱哭,任谁哄她都没用。可是只要他每次在外面采了各种各样漂亮的花来,痒痒地蹭在她脸上,她就会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的形状,好看极了。
从那以后,莫轻言就经常在如斯城的各个地方寻找最好看的花,然后把它们种在莫苑里,为的就是博他这个爱哭的妹妹一笑。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莫轻言就已经八岁了,小小的年纪,他就已经比寻常人家的孩子要沉稳懂事得多。
那一年,爹娘的脸上很少看见笑容,因为妹妹总是生病,而且一病就是好几个月甚至半年。莫苑里整日都是药材的气味,大夫来来往往,似乎谁也说不出妹妹究竟得的是什么病。
他再也听不见妹妹的哭声,每每看见她总是脸色白得如同雪一般,似乎只要他轻轻一碰,她就会融化掉。无论他拿着多少好看的花来哄她,她也看不见,她也笑不出来。
他还记得那天晚上,整个莫苑都是乌云密布。
“夫人,小姐浑身发热,脉象微弱,怕是……”
大夫的话好似一个晴天霹雳在爹和娘的头顶响起,娘当下就晕了过去,而莫轻言只觉头脑一片空白,整个人呆在了那里。
“老夫也已经无计可施,一切只能看天意了……如果小姐能熬得过今夜,明日一早高烧退去,就算是度过了这一劫。”
爹送走了大夫,将娘送去休息,便一个人守在妹妹的床边。
小小年纪的莫轻言第一次体会到害怕的滋味,因为那是他第一次看见他向来崇拜的爹露出那样疲倦憔悴的面容。
难道这个可爱的妹妹真的就要这样离开他们了吗?
“爹,妹妹究竟得了什么病?难道不能治吗?还是需要什么难得的药材?你告诉孩儿,无论有多困难,孩儿一定要找来治好妹妹。”那时的他拉着爹的手坚定的说道。
爹低眸看他,紧蹙着眉轻声叹气,“言儿,你喜欢这个妹妹吗?”
他用力地点头,“喜欢,当然喜欢了,妹妹好可爱。”他的目光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直直地看着爹道。
爹缓缓地蹲在他面前,“如果妹妹的病治不好,言儿也愿意一辈子照顾妹妹吗?”
“为什么会一辈子治不好?”他疑惑地问。以往他生病,只要听话地吃药,好好休息,就能好起来啊。为什么妹妹生病就要病一辈子呢?
爹的眉蹙得更深,沉思了良久,“因为妹妹很可爱,连死亡神灵都喜欢她,想要把她带走。”
他信以为真,“那就把他赶走,把他打败,决不能让他带走妹妹。无论是什么人,我都不会允许他欺负妹妹!”
爹笑了,是那样舒朗的笑容,站起身来,抚了抚他的头,“果然是我莫家的男儿!”
“爹,孩儿愿意永远保护妹妹的,就算真的像你说的,妹妹的病一直都治不好,那我就一直照顾她陪着她,直到她好起来。一辈子都可以。”在年幼的他心中,一辈子仿佛是很长很长的时间,但是如果一辈子都可以采花来哄妹妹开心,一辈子看着她只对自己笑,再长的时间他也愿意。
“那如果她不是你的妹妹呢?”爹的问话却那么地出乎意料,“你还会爱她,保护她吗,如果要保护他,需要你付出自己的性命?”
他有片刻的怔忡。
不是妹妹?为什么会不是妹妹呢?为什么保护她需要自己付出性命?小小的他其实并不太懂爹话中的深意,也不明白爹在问话的时候,为何会露出那样凝重的神色。
可是那一刻,他似乎只想着自己不想失去这个妹妹。
“我愿意。就算她不是我妹妹,我也会爱她保护她的。”那时,他清楚的回答爹道,却从未想过这一语成谶,再也没有回头路。
爹转过身来,轻轻抚过他的头顶,“言儿,你要记住爹今天的这句话——爱不轻言,言不轻诺。”
“爱不轻言,言不轻诺。”自那日起,他就一直把这句话当做爹的教诲谨记在心,也是从那一天起,从他八岁起,他就已经做好准备为她牺牲,为她豁出命去。
然而直到很久之后,他才明白爹那句话真正的含义。什么是爱,什么是轻?似乎当他体会到疼时,他才明白什么是爱,当他体会到她在自己心头之重时,才明白那份爱的不可轻言。
那一次,死亡的神灵让路了,他的小妹妹好了起来,并且一天天渐渐长大着。可是她的身体一直不好,每到天气变冷了,她就会虚弱下来,天气越冷,她的身体就会越差,甚至稍微受点风吹雨打就会病上很久,所以爹娘几乎很少让她出门。
莫苑的下人偶尔在私下这样议论莫家的这位小姐,“小姐啊,长得跟花儿似的,也娇弱得跟花儿似的。”
“哥哥,哥哥。”六岁的莫倾诺,嘴巴里叫的最多的称呼就是“哥哥”。
白天里,她不是跟着娘学习读书写字,就是画画弹琴。一到晚上,她就总缠着他,让他给她讲各种故事,比如她还没有看过的书里面的神话传说,莫苑外面那个卖糖葫芦的大胡子叔叔,新来的杂耍班子今天又表演了什么新节目,卖糖的伯伯最近又做了些什么新的糖人……每当他给她讲起这些,她总是听得津津有味,大眼睛充满好奇地看着他,眨也不眨。他还经常偷偷从外面带好吃的好玩的回来,瞒着爹娘送给她。
这天傍晚,斜阳格外的温柔,将天色映照得明澈如一潭静水,漫天飞舞着轻盈而落的杨花,像是一点一点的雪花,渐渐地落了满地。莫倾诺坐在秋千上,一脚一脚地轻踢那缀于柔密芳草之上的片片落花,随着秋千翩翩舞动,忽高忽低荡在风中,望着不远处蔚蓝色的海与天交接,唇边始终挂着灿烂的笑容。
他站在她身边,也还只是十一岁的孩子,却已经挺秀如青竹,巍如玉山。
他一边跟她说着她想知道的莫苑外面的事情,一边有一下没一下的推着秋千架,怎料自己刚说到一半,她就忽然从秋千上跳了下来,双手抓着他的衣袖,使劲地摇着,“哥哥,哥哥,你带诺儿到莫苑外面去玩好不好?”
他当然是拒绝,“不行的,爹娘不会答应。”
她撅起了粉嘟嘟的嘴巴,“为什么哥哥可以出去玩,诺儿就不能呢?诺儿整天呆在莫苑里,好闷啊。”
他爱怜地摸了摸她的头,安慰道,“爹娘说你身子不好,不能到处走的。万一生病了怎么办?”
她却直摇头,央求的眼神看着他,“只出去玩一会就好,就一小会……”
“不行,一会都不行。”他还是拒绝。
她顿时不再做声,只是看着她,眼神就好像是受了伤的小动物,纯真无邪中的委屈和伤心直让人心痛,仿佛只要微微一眨眼,里面晶莹的泪珠就会断了线。
“诺儿你别哭啊。”他失措地拿手蹭着她的脸颊,生怕那破碎的眼泪会掉下来。
她却一下子就哭了起来,泪水滴在纯白剔透的脸颊上,如梨花带雨一般,低着头揉着眼睛,“诺儿想到莫苑外面看看,诺儿想去看看哥哥说的糖人,卖冰tang葫芦的大胡子伯伯,还有……诺儿还想知道海水的味道,他们说海水是咸的,是真的吗?”她越说,哭得就越伤心。
他拉起她的手,微微蹲下身来看她,只见她哭过的眼睛被揉的红彤彤的,心里就好像被堵了棉花似的难受,“诺儿别哭了好不好,哥哥明天买冰tang葫芦给你吃好不好?要不……你不是想看糖人吗?哥哥明天把糖人全都买回来给你。”
见她还是一直哭,他是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只好把心一横,“好吧,哥哥答应你就是了。”
“真的?”她终于抬起头来,用还噙着泪的眼睛看向他。
“但是我们要偷偷的出去,而且你要答应我,不能到处乱跑,要跟着我,我们要很快回来。”
“嗯嗯!”她终于破涕为笑,一把扑进他怀里,撒娇的在他的怀里直蹭,满脸的泪水都抹在他胸前的衣服上了,“哥哥最好了!诺儿就知道哥哥最好了!”
他将她环抱住,生怕她又蹦又跳地跌倒,他也笑了,却笑得有些苦恼。